[西幻] 神与天使与蛛化精灵 第19章 番外：横贯千古的誓约

高高在上的，傲慢的神明。

最初是他最为厌恶的存在。

光辉的虚像突兀地自遥远的维度投影于结束了最终的血战、伤痕累累的他面前：“真出乎我的意料，你们竟然挣脱了注定的命运，从必死的劫难中存活了下来。”

“……你是什么东西？”

“我是神哦。”祂好脾气地回答了鲛人之王无礼的问题，“创世神，天之主，法则的制定者，或者按这一纪元的话来说——海神？你喜欢哪个称呼都行。”

“……”

“事到如今……你来是为了什么？”

“来看看脱离了法则设定好的既定命运，没有在潮汐群灵的围攻下随这个纪元消逝的幸存者们是什么样的呀。”祂愉快地说道，“凭借自己的力量超脱宿命，这样的意外事件真的很少见呢。”

“……所以，你是来清理我们这些胆敢违抗你设下的命运、冒犯你的权威的蝼蚁了吗？”

“首先，虽然我建立了命运的法则，但我并不会介入它的运行，你们的命运不由我决定。”神的语气依然耐心而温和，“其次，我当然不是来抹除你们的，我很乐意看到你们这样凭借自己的努力走出不一样的道路的有趣孩子，所以恰恰相反，我是来庇佑你们平安渡过纪元换代的进程的哦。”

“………”

他沉默不语了很久，光辉的人影贴心地等待着，悠闲地变换着周身光团的形状打发时间。

海浪似的长发随着水波沉浮，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挤出了话语，“冷酷无情的伪善神明……我等不需要你施舍的庇佑……！”

“不不，我觉得还是要的，你都不知道纪元换代有多毁天灭地。”神语气苦恼，似乎是属于头部位置的光团往旁歪了歪，“别闹脾气啦，智慧生命的灭绝只是个最微不足道的开始，接下来世界组成的崩塌与再构才是最要命的，这可不是像潮汐群灵那样‘咬紧牙关大家一起努努力’就能克服的那种等级的灾难啊。”

深蓝的血雾溢散于大海，同族的尸首仍静静地环绕着他，如同无定的海藻。指间垂落着撕裂的蹼的双手逐渐颤抖着攥紧，他猛地抬头，怒视着祂：“不需要……！”

“好好好，我不会现身的啦，我会用你们察觉不到的方式偷偷摸摸地帮忙，偷偷摸摸～”

“我说的是不需要——”

“好好好～”

他气得呕出了一口淤血。

***

自说自话的无耻神明只是一个随手就将重伤垂危的他恢复如初，光辉的人影轻笑着，没等他反应过来就转瞬消散在了他的眼前。

“……”

泛着暗紫偏光的海蓝鳞片整齐得像是从未脱落过一般，他望着自己痊愈的身体，缓缓捏紧了拳头。

他沉默地停在原地，直到死去族人的尸身化作海浪、随消散的灵魂回归海洋的怀抱后，才转身向鲛人一族仅剩的领地游去。

作为王，他会带领仅存的族人们渡过灾难……就像这场战役一样，胜利将由他们亲手缔结。

他不需要虚无缥缈的神明。

但就如同印证神明那轻飘飘的预言一样，人力所不及的天灾开始频繁发生。

尽管凭借鲛人对洋流的熟悉与敏锐的听觉，通过声呐早早预测并及时迁徙避开了数次危机，但随着安全圈的缩小，他与族人终是避无可避，直面了天灾。

缓慢侵蚀的熔岩伴随着阵阵爆裂，将海水变为沸腾的黑焰，这些液态的岩石携着迫人的压力，一点点吞没目所能及的一切，逼近了无路可退的鲛人们。

海水在逐渐升温，他立于族人的最前方，沉默地注视着这缓缓前行的死亡，闭上了眼。

这就是他们的终局了吗……

然而温度很快就停止了上升，耳鳍边传来了族人的惊呼，他蓦地睁开眼，正看见岩浆与他们擦肩而过。

金色的屏障悠然地包裹着他们，难以忽视的强大力量即便不刻意去感知，也无比清晰。

“……”

他并没有如族人们那样劫后余生的庆幸与喜悦，只感到了心中越发灼热的愤怒。

他含着怒意，在族人们的不解和讶异中握拳砸向了流光的屏障。

屏障毫发无伤，迟钝了一瞬才反应过来似的，敷衍地溅起了一道微不可察的涟漪，几乎像是在照顾他的面子。

他更气了。

——对于无所不能的神明来说，他们拼死的苦苦挣扎也不过只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可笑消遣吧？

【诶——这可就冤枉神了！我可是很佩服你们能坚持到最终清洗的阶段才触发我的庇佑的哦？十成十的真心哦？虽然我是有偷偷强化你们的感知或者悄悄让灾难的预兆动静稍微大点引起你们的注意啦～但主要还是你们自己的功劳！了不起！】

“……”

他陷入了诡异的沉默，接着暴怒：“你监视我！？”

【哪有！我才不是那种侵犯他鱼**的神明！这不是你主动和我的力量建立了联系嘛！被动技能啦被动技能～】

他触电似的将贴在屏障上的手收了回来，对这万恶之源怒目而视，尖尖的牙都龇了出来，像只炸毛的猫。

然而那个该死的声音并没有消失：【现在有点晚了哦？通道已经建立起来了哦？】

面对神明的好心提醒，他只挤出来了两个字：“闭嘴！！”

【哇，好过分！】

***

好在烦人的神明并没有纠缠不休，那个讨厌的声音在那之后就不再自他脑海中凭空响起，他终于不用再在族人惊恐的目光中气急败坏地和空气斗智斗勇了。

屏障仍时不时会出现阻绝灭顶的灾祸，在他兀自生着闷气、并在察觉到自己正因那个莫名其妙的神生闷气而更加生气的恼火日子里，和平的新世界很快就到来了。

那些飞来飞去的天界使者也重现了身影，假惺惺地引导着新的秩序。

【真是的，为什么要把我的眷属全都赶出去呢？这次可不是我特意照顾你们呀，除了你们之外，那些新生的陆地种族们我也都有分配我的小鸟去提供帮助啊。】

他的回答还是一尘不变：“不·需·要。”

【如果是不希望族人产生依赖，这点完全可以放心哦？他们只会在必要的时刻搭把手，其他时候只是带你们熟悉新世界的特质而已。】

“……”这神是真的很固执己见不听人话。

他忍无可忍：“我们不需要外族人的施舍！”

【唔……好吧，我懂了。】

明明应该松一口气，他的心却莫名悬了起来。

——祂最好是真的懂了……

三天后。

他与被族人领到他的面前，一脸乖巧的金发人鱼少女大眼瞪小眼。

“王，这位小姐说她是您失散多年的异父异母亲生妹妹，她历经千辛万苦才从灾厄中活了下来，凭借一腔执念这才终于找到了您……呜，真是太好了！您真该听听她的冒险日记第八十二章里一个滑铲击碎了向她袭来的陨石时的那段决绝的内心独白，太感动了……！”

——祂……她完全没懂啊！！

以为他也感动得都说不出话来了的族人欣慰地退了出去，为这对异父异母的亲兄妹体贴地带上了门。

他半晌才找回了声音：“……滚出我的领地。”

神明的分灵睁大了璨金色的瞳眸，仿佛他才是无理取闹的那个人：“为什么啊——！我现在可是从里到外不掺一点水分的100%纯种鲛人哦？是你的亲亲同族哦？”

……他没有这种带着离谱身世突然冒出来的同族！！

“我是来帮忙的啦，放心嘛，我帮你们打好立足的基础就会离开啦，不会太久的～”

他警觉地看着她：“……你的不久是多久？”

“大概一百来年？很快吧！也就是你们寿命的五分之一而已！”

“你！给！我！走！”

***

他最终还是没能赶走不请自来的女神。

这当然不仅仅是因为她超乎想象的厚脸皮，更在于她在被带来见他前的那短短几日中，就早早以匪夷所思的速度和他的族人们打成了一片。

每当他明着表露出要赶她走的意思时，族人们就会用一种看抛妻弃子的渣鱼的眼神震撼地看着他，仿佛第一天才认识他。

……这到底是谁的领地啊！

***

令他非常不想承认的是，不请自来的神明干得很好，甚至有些太好了。

她居然是真的放下了身段在做事，而不是混进来近距离看戏的。

在她第二十次蝉联“全族最受欢迎人鱼”的头衔之后，他颁奖时的眼神都木了。

——这都什么事啊……

骄傲叉腰的女神大人虚伪地谦虚着接过了他手中的贝壳奖牌，拍着他的肩膀安慰道：“没关系，万年老二也很厉害了。”

“……闭嘴。”

在抵御卷土重来的潮汐群灵的战场上，她也是值得托付后背的战友。

尽管是实力只与下位天使持平的分灵，她对能力的使用却得心应手，还莫名其妙地和他培养出了十足的默契……他挫败地不得不承认这一点。

但意外的是，承认这点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难以接受。

他大概也疯了吧……

所以才会不再盼着她离开的那一天，所以才会隐约期待着下一次的见面，所以才会在总是见不到她的情况下不经意地假装偶遇，所以才会……提出那样的请求。

在又一名为了复仇而冲动行事的族人死于鲁莽的进攻后，他沉默半晌，转身直视安静注视着他的背影的金色双眸。

“我知道你的规则——等价交换。”

他艰难地放下自尊，向她提出了交易：“因此，鲛人一族会信仰你，作为交换，我要你给予我们足以压制潮汐群灵的力量，让我的族人们能够不必为复仇付出生命的代价。”

是为了族人，亦是为了与她建立……更深远的联系。

“啊？我倒是不在乎有多少信仰啦，对我又没用……”看着他的脸色由红转黑，还有越来越黑的趋势，她立刻改口，“但潮汐群灵确实是个麻烦的威胁！这种水元素不绝就会源源不断地再生的生物实在很破坏海洋生态的平衡！你们愿意镇压它们真是帮大忙了！成交！”

末了，她又担心地补充道：“不过由于这份力量是以信仰为代价交换而来，所以一旦承接誓约者不再拥有足够虔诚的信仰之心，誓约就会大打折扣、乃至失去应有的效力。而破誓之时就将是这份誓约溃散之刻，没有能够弥补的机会。”

“你们作为从未仰仗过信仰的一族，真的能够维持誓约到你们达成目标的那一天吗？”

“哼……这就不劳您操心了。”他不屑地白了她一眼，“我将担任第一任誓约者。”

她默了默，目光一下子变得非常诡异：“（小声）哇，了不得，立誓第一天就破誓的最速破誓传说马上就要出现了吗？”

他咬牙切齿：“……我全听见了！”

她看看他，顿时目露欣慰：“对对对就是这个臭脸，看来脑子还是正常的！”

“……”

熟悉的心梗感出现了。

他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暴怒着把人丢了出去。

然后没多久想起了正事，于是又黑着脸把人给找了回来。

他冷着脸，在神明讶然的目光中成功点燃了誓约的火种。

金红的焰火将宿于他的心脏，从此这誓约的烙印将伴他一生。

“你居然真的信仰我……”她浮夸地抹了把珍贵且不存在的泪水，“呜呜呜崽啊，我没白疼你。”

“……”他的额角暴起青筋，“够了！”

他凝视着指尖跃动的火光，直到它没入他的胸膛。

……只有他知道，这份点燃了火种的虔诚，从不是对神明的信仰。

但她不需要知道。

他瞥了一眼没心没肺的神明，懊恼地别过了头。

蠢死了……

无论是她，还是他。

***

那之后没多久，神明就悄无声息地从鲛人的领地消失了。

甚至没有给他当面留下一个告别。

族人们异口同声地道出了同一个回答：“小姐说她就不打扰王了，让我们代为传达她的道别。”

“……我知道了。”

无情的神明，冷酷的神明。

——再也没有降临于他面前的神明。

“王又在瞪着天界的方向呢……”

“他真的很讨厌神啊……我其实觉得那些天使人还挺不错的……”

族人们的窃窃私语令他不由摸了摸自己的眼角。

……看起来是瞪吗？他的表情真有这么凶恶……？

于是他不再总是盯着空空如也的天空发呆，没出息地暗中期待着那个不会再出现的身影。

他是合格的王，他有应尽的责任。

时光就这样在没有烦人神明的侵扰下缓慢流逝。

他即将迎来终局。

“我会将己身献祭给誓言的火种，以灵魂作为锚点，补足后继者缺失部分的信仰。”即将步向生命尽头的他平静地说道，“在我的信仰消退之前，鲛人与神定下的誓约不灭。”

反正她也不会再造访这里……那样的神明，只要至多一百年他就一定会彻底遗忘，然后了无牵挂地魂归大海了吧……族人们也能够以此为契机放下过去的仇恨，在这个和平的纪元里，开始新的生活。

闭上眼，修长的身影逐渐化为泡影，他平静地融入了焰火，他的魂灵化作了神赐结界的一部分。

——结果他就作为信仰主力支撑着结界持续稳定运转了整整一万年，搞到如今他本人的灵魂都要彻底消散了结界都还好好地维持着。

王：“………”

——丢鱼！太丢鱼了！这样一来后辈们会怎么想他这个初代王啊！？虔诚的神明信徒吗！？也太给那个混蛋女神贴金了！！

……算了。

可能是年纪大了，有些事情也看开了一些，他本就已经为了那个恶劣又无情的神明做了这么多丢脸的事了，多这一桩也没什么……

反正，她早就遗忘掉他了吧。

或许在誓约随着他的消散解除的那刻……她还会困惑于这是什么东西造成的能量波动。

一点都不用担心她会伤心。

……哼。

在最后的在最后，他用残存的意识，终于再次望向了那许久未曾注视过的遥远苍穹，浅浅地笑了。

如冰雪消融。

——真是万年如一，无情又残忍的神明大人啊……

无拘无束的飞鸟早已不见身影，徒劳停滞于过去的游鱼兀自遥望着那片近在咫尺，却终是触不可及的高空。

他安宁地微笑着，静静沉入深海。

——高高在上的，冷酷的神明啊……

——是他潜藏于心底的……最为深爱的存在。

HE番外有的话之后再写！大概就是傲娇重生之傲家人使用了他一生一次的直球（bushi）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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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番外：横贯千古的誓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