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的十几天林浅逐一检查了在天启的一些大铺子,处理了一些问题,一些不安分的人,又杀了一些不怀好意的贼人,忙活半个月之后铺面焕然一新,林浅也算满意,之后收尾的事就由含姜处理。
这一日,艳阳高照,林间蝉声聒噪无比。
但府邸之中,有园林楼阁。
后园里,奇花异草、怪石瀑布、水榭廊桥、青桥小亭,错落有致。
林浅一身素青色薄衫,发间绑着一条同色的发带,婷婷袅袅地站在水道旁,颇有兴致地投食水里的鲤鱼。
身后的假山奇磷怪谲,几丈高的山间流出三道宽长的水幕,瀑布垂落下来发出“哗哗”的声音。
水流自高处溅落成点,成雾,氤氲出一片沁人的阴凉。
水道里流水潺潺,有荷花亭亭直立,红鲤鱼缓缓摆尾,优雅而娴静。
金黄阳光穿过树隙,斑斑斑点点地印在水中荷叶,印在水边少女素色的衣裙之上。阳光为女孩的裙角绣上了最美的纹样。
含姜过来的时候,恰好看见一条鲤鱼跃出水面,咬下了一瓣荷花又落回水中,斑点阳光下的林浅发出一声轻叹,唇边笑意干净而纯粹。
含姜不禁心中柔软,轻步上前,“小姐,咱们在天启的商铺都查得差不多了,没有什么大问题,一些事我已经安排下去,小姐要亲自去看一眼吗?”
“你做事我向来放心。”
林浅把手里的鱼食全部抛在水里,引来一片鲤鱼争抢。
“今年天热,天启贵人多,用冰的人也多。其他铺子不变,冰店可以多开。”林线拍了拍手,“反正硝石这东西我们不缺。”
含姜点头,又问道:“冰行的几个老板下了帖子请我们去司乐坊,商量冰价的事,小姐你看……”
“不去。”
林浅干脆利落,“冰价高低我们都有赚,他们爱折腾由他们去。”
冰这种东西在古时候的夏天属于奢侈品,价高价低和劳苦大众丁点关系也没有,林浅搞垄断也不会愧疚。
“这几天再有别的帖子来,一律不去。”
林浅和含姜说着话,一齐到了不远处的长廊,长廊一侧载着密密匝匝的木槿花。
粉、白、黄、青、几种颜色随意绽开,色彩明丽,别有意趣。长廊另一侧是一片不小的池塘,碧水青绿、垂柳依依、落花随水缓缓飘流。
有羽翼洁白的鸟儿飞过,翅膀在阳光下闪烁着金光。一派生机盎然,宛如一幅动态的古画。
“今天天气真好啊,”林浅抬眼,盛夏的阳光刺眼,但她站在池边,有微凉的风卷起她轻盈的衣角。她看见明湛的天空碧蓝纯明,大团大团的云白如棉花,颇有童趣。”
无论什么世界,天与地、日与月,白云与星辰,总是一样的。自
不一样的只有人罢了。
林浅看见远处的天空飘着几只纸鸢,天高而清,纸鸢飞得也高,扯着纸鸢的线也淡得几乎看不清。
远远一瞧,还真像什么形态神异的鸟儿在展翅起飞。
放风筝啊。
林浅想起了什么,转头对含姜笑道:“很久没放风筝了,我记得天启城西有一处野地,宽敞开阔,人也少,很适合放风筝。”
上一次玩风筝还是上辈子的十四岁。
“去买几个素面风筝回来,咱们一起画点东西上去,明天去城西放风筝。”
她笑着,向来平淡的眸子里闪动着微滟波光,娇美如一朵带露梨花。倒真正像一个单纯无忧的十六七岁少女。
含姜欢喜地下去吩咐。
她是希望林浅能活泼一点的。
至少,老爷夫人泉下若能听见小姐的笑声,也是会开心的吧。
风筝很快就买了回来,四五个,有游鱼、有燕子、也有其他鸟儿形态的样子。
林浅拿了一只燕子,这里一般把风筝叫作纸鸢,用细薄的竹片做出框架和形状,再用油纸贴覆其上,没有半点花样,叫纸鸢恰如其分。
林浅点上燕子的眼睛和喙,用三两笔画出翅膀的形状,还剩下大片的留白不知该填什么。
她不太喜欢画鲜艳的颜色,也不怎么会,垂眉思索了片刻,含姜见她纠结,提醒道:“小姐可以试试在上面提字,属下记得有些地方会在节日里专门放写着吉祥话的纸鸢,用来祈福。”
好主意,林浅提笔,却又一时不知该写点什么。
她对现在的生活既不盼望也不怨恨,在乎的人也不多,而且个个精神的很,那么……
她顿了顿笔,想到光怪陆离的江湖,想到雪月城里修仙似的剑仙、枪仙、意气风发的少男少女,又想到自己不能拿剑的遗憾,干脆写:
“天下风云出我辈,一入江湖岁月催。
皇图霸业谈笑中,不胜人生一场醉。”
虽然和燕子这种宜室宜家的鸟儿不搭,但林浅觉得舒服就行。
一旁含姜读过这诗,却是双眸放光,大赞了几声。
“小姐的诗文又……”刚想夸,被林浅打断。
“这不是我写的。我写不出这样豪迈的句子。”
她就不是这样的人,若她真是诗里写的那样豪放潇洒,也不会来到这里十几年也念念不忘过去,她连既来之则安之都只能勉强做到,怎么可能写出这种句子。
第二日。
清晨时起了一场大雾,一直到中午太阳都是白蒙蒙的,没有往日的刺眼酷热。
竟然是个难得的阴天,而且天空的云广且薄,不像会下雨的样子,这样不冷不热,又有丝缕微风的天气最是怡人,适合出游。
西城郊外,蝉鸣不绝。
今日的正午阳光浅淡柔和,仅仅是一点点暖暖的金黄光晕播撒,不刺眼,也不炎热,温柔得好似春光,
四野里草盛林叶茂,绿意浓郁如西方莫奈油画的色彩,有不知名的小花随意开着,蜂蝶飞舞,翩翩优雅。
少女鹅黄色的裙摆和披帛一起,随着奔跑,随着清风,在她身边飞扬起来。暖色的阳光透过前面的林隙,照在清晨残留的雾气之间,发生颜色瑰丽的丁达尔效应,那些斑斓色彩化作绚丽光晕,映在少女飘扬的裙角和发梢之上,美好的不像人间。
天空中,白云微沉。
一只燕子纸鸢和一只蝴蝶纸鸢高高飞着,两根看不见的细线扯着它们时高时低,时左时右。线的一端,两位姑娘欢声笑语,肆意奔跑,带着纸鸢一起飘动。
彼时的林浅还没有想到,自己的青春正悄然降临。
她或许需要很长的时间,去忘记这一天。
纸鸢高飞,姝丽欢笑,蜻蜓与蝴蝶花丛飞舞,只是在不禁意间,两只纸鸢的线纠缠在了一起。
燕子和蝴蝶撞在了一起,片刻之后,燕子失去了线的控制,飘飘荡荡地往林子深处飞落。
林浅制止了含姜的请罪,她看了看前面一大片低飞的蜻蜓,打发含姜回去拿伞,自己去林子里捡风筝。
含姜犹豫再三还是没有拗过林浅,只能嘱咐林浅不要去捡那只纸鸢,等她回来再说,林浅含糊着答应,等她一走就提着裙子往林子去了。
林浅是会轻功的,尽管她不能练武,但天生骨骼轻盈,本来就适合练轻功,加上雪月城不缺精妙功法,她自己也有兴趣,倒是在这一道上小有所成,寻常逍遥天境的高手也赶不上她。
于是林浅循着风筝飞落的地方,踏空而起,跃跳在林梢,如一只轻盈的黄鹂鸟。
“公子,公子!”
她跟着风筝的轨迹寻来,轻功落地之后却没有看见风筝的影子,不死心又回头仔细找,没有,继续往前又怕错过,正是纠结的时候,林浅突然看到前面有一个墨色的人影。
她先是害怕,却发现那人早就看到了她,他手里拿着一把油纸伞,眼神冷淡平静,正要转身离开。
林浅想那人要真想对她做什么刚才她一点防备都没有打时候才是最好的时机,于是大着胆子叫住了他。
“公子,”
她快步上前,鹅黄色的衣角翻飞如浪。
双颊因为刚才的动作染上几分俏丽的粉红,鬓边几缕发丝垂落,随着她的行走而轻轻飘动。
“你有看见一个白色的,上面写着字的风,纸鸢吗?”
林浅在他身后几米处站定,声音带着一点运动过后的喘,轻柔如春日里的娇嫩花朵。
“它大概有……这么大,燕子形状的。”
林浅双手比了下风筝的大小,抬起眼睛看他。
好俊的人!
林浅的眼睛亮了亮,这人一身墨色衣袍,身行修长,面容俊美,眉宇间藏着三分寒霜般的冷意,一双眸子深邃如幽幽深潭,整个人看起来禁欲冷淡,让林浅想起上辈子小说里看过的美强惨男主。
这是一个有故事的人。林浅极快扫过这人的双眸,心里想到。
男人的眼神里滑过一丝惊讶,他看清林浅的面容,心中顿了顿,倒不是因为林浅的样貌多么惑人,而是他好像在哪里见过。
“看到了,”男人——苏暮雨右手拿着油纸伞,左手指了一个方向,“在那边。”
林浅看过去,对他浅浅一礼,“多谢公子。”
然后快步往他指的方向去了。
至于戒心?开玩笑,就离得这么近,林浅早看出来这人至少是个逍遥天境的高手,真要对她怎么样直接动手就行了,反正不论是生擒还是活捉她都没有抵抗之力。
苏暮雨盯着林浅的背影,抿唇不语,他似乎想起来自己在哪里见过这张脸了。
十多年前,魔教东征。
不过那人已经死了,这一个,应该就是她那唯一的女儿,雪月城的养女。
他跟了上去,踩在地上安静得像一只猫。
林浅顺着苏暮雨指的方向,很快找到了自己的风筝。
只是风筝挂在一棵大树垂落的树桠上,那根树枝好似被雷劈过,焉嗒嗒地垂着头,风筝就挂在不高不低的地方,跳起来够不到,用轻功有觉得没必要。
林浅在树下转了两圈,决定回忆一下妈见打的童年,卷了卷袖子准备爬树,结果手还没抓到树桠,一个白色的东西就出现了视线之中。
她回头,发现刚才给她指路的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她身后,手里就拿着她的风筝。
林浅微楞,接过来,对他露出一个欢喜的笑,“多谢公子。”
她这一笑,原本还算清冷的眉眼向上微微弯曲,属于这个年纪的明艳昳丽便从眉梢眼角间流露出来,轻柔的风掠过她的鬓角,将一些散乱的发丝吹拂到她带着红晕的颊边,一种独特的风情灵动悄无声息地被风吹开,
苏暮雨的心有半刻的错乱。
——杨柳腰,芙蓉貌。袅娜东风弄春娇。
苏暮雨不合时宜地想到这句有些轻佻的词。
不过很快就打消了。
“这首诗是你写的?”
他方才扫了一眼风筝上的字,这诗气势豪迈,意境潇洒壮阔,有铁板铜弦之势,又兼有风流不羁之气。
实在,和她不像。
“这不是我的诗,只是抄录他人之句。”
林浅干脆解释,她还想再说什么,一滴豆大的雨点却突然砸了下来,正好落在了她的眼睫之上。
要下雨了。
林浅皱眉,那她的风筝怎么办?
“走吧。”
苏暮雨已经撑开了伞,挡在她头上。
他没有什么多余的动作,只是站的很直,他很高,比林浅至少高了小半个头,于是垂下眸子看她时尽管刻意收敛,但还是有几分危险的压迫感向林浅侵袭过来。
林浅看见越来越密集的雨点,又看看手里花了不少时间做的风筝,犹豫片刻,对他道谢:“多谢公子。”
苏暮雨沉默地撑着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