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见钟情还是日久生情?”
“对,公主更向往哪种呢?”叶声儿给桌上的茶盏添上水,轻轻递到北齐大公主面前,她顺手就接过,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杯壁,迟迟不做声。叶声儿也不急着催,在没有遇到特定的情境时确实少有人会思考这种没什么意义的问题,所以,她给自己也添上杯茶。
鸿胪寺出品,果然香。
一人品茶,一人看盏,不惊不扰,不疾不徐,对于这岁月静好的片刻,叶声儿在饮下一口茶后发出喟叹,也不知是不是这突然的声响有什么催促意味,战翩翩也在此刻敲定了答案:“日久生情吧……不过这和打探的消息有什么关系?”
叶声儿放下茶盏,眼睛亮了亮:“当然有关系!公主既然偏于日久生情,那想必也更相信细水长流的感情,固更不该偏听偏信所谓传言~”
她拧着眉狐疑地考虑这番话,避开那炯炯的视线,声音羞怯道:“是不是,你其实没打探到消息啊?”
叶声儿拍桌子瞪眼儿,激动得像都察院此刻看到“狺狺狂吠”的那帮老学究,脸上是同款的羞愤:“怎么可能!我的公主殿下啊,我这是怕那些传言会混淆了您的视听啊!您想啊,各人有各眼,那在兄弟面前和将士面前能是一样的吗,在京中和在边军能一样吗,到时候问出好几个形象来您还要细细分辨,这不是更麻烦了。”
叶声儿说得极快,和先前完全不是一个语速,战翩翩努力地理解,缓缓点了点头:“好像……有点道理?”
“何止是有点啊,传言没有可信度就是谣言!大皇子少年沉稳,守边多年,日日都是领着边军操练,谁知道他日常里是什么样的人,待喜欢的姑娘又是什么模样?”一口气说了老长一段,叶声儿停了停,抿了口茶缓了口气,“所以啊公主,与其到处问别人眼中的大殿下是个什么样的人,还不如您自己来看好。”
战翩翩看着如释重负的叶声儿像是想通了什么,眼神都坚定了些:“你说的对,各人有各眼。”叶声儿欣慰地点头喝茶,然后就听到了恶魔低语,“大后日你陪我去赴他的约。”
“咳,咳咳,没,没必要吧。”手里的茶盏险些没拿稳,摔回桌上,“您实践还带着我干嘛呀?”
“我怕我一个人看不透,你帮我一起看看。”
“我?我不一定能看懂吧。”叶声儿讪笑着,但战翩翩却十分认真:“我觉得你行。你刚刚的见解很独到,我还没想过不同身份看待同一个人会有不同的认识。你这个说法很新奇。”
这,她竟无法反驳,可,这都是她现编的啊!都怪李承泽!
两天前
“说实话,大哥在边军领兵多年,我们大概有七八年未见了,从前都是孩子心性,军中磨砺,我也拿不准大哥现在习性。”
“那你这副‘我什么都知道’的淡定是什么意思啊?你早说我换个人问了!”
“换个人?你还能换谁,我都记不得了,你难道指望三弟知道的比我多?哦~”他豁然开朗,“我知道了,问太子,他那般兄友弟恭,一定知道大哥为人如何。”
叶声儿直接无视话里的某些针对,难得地抓住了重点:“也是,你都不知道,那俩更不中用了。但我总不见得去问宁才人吧?”沉思片刻,真诚地向李承泽询问,“会不会有点冒昧。”
李承泽的无语已经到了目瞪口呆的地步:“你就非得知道吗?”
“不是我想知道,这不是帮大公主吗,人马上就要和大皇子见面了,没准备啊!”
“婚都定好了,见个面要什么准备?”他挑眉,“你不会真的觉得她会抗旨逃婚吧?”
叶声儿一噎,先前那么说也是情绪上头,她当然知道以北齐大公主的个性,于公于私她都不会逃的。但……
“但想提前了解往后共渡余生的是个什么样的人,你真的不能理解吗?”
这回他没急着呛声了,仔仔细细地盯着叶声儿看了好一会儿,久到叶声儿怀疑他是不是睁着眼睛睡着了的时候,他才是开口:“理解,但我觉得,共渡余生的人还是留给余生去相识最好,我们总不急着去死,为什么要急着从别人口中探知呢?”丝绸擦过耳畔似的沙哑,像大雾四起的海上传来人鱼的神秘低吟,蛊惑人心。叶声儿突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一直问这件事了,是啊,总没有人急着去死的,人可以慢慢认识……不过,怎么感觉不太对劲呢?
“没有什么不对劲的,你就这般和她说就是了,她都能相信你是鸿胪寺的女官了,想来也灵光不到哪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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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声儿咬牙切齿地从回忆里醒神,抬眸对上那双亮晶晶的眼睛,下意识心虚地转过眼去,为难道:“恐怕是……有些……不方便,大后日,我有要务,对,要务,恐怕抽不开身。”正因找着个理由算是搪塞了过去而暂松口气,就听公主感叹:“贵国用人还真是不拘一格,我本以为女子做官差已经是罕见中的罕见,没想到竟然还不是个清闲差事。”
叶声儿对她这番话有些意外,也不禁汗颜:“公主之见解也有独到之处。”
她忽然话锋一转:“但是陪本宫也是你职责所在啊,先来后到,你不能弃我不顾!要不,我帮你去和你上司说说,大后日的事换个人做?”
“不,不用的,公主!”哪来的事啊,不对,哪来的上司啊?真是给自己挖坑,跳也不是,不跳也不是……
战翩翩已经不由分说地拽着叶声儿出了院子,叶声儿也认命地闭上了嘴,不过想了想,还是善意地问了句:“公主就这样拽着我出门,知道我上司是哪位了?”战翩翩脚步一顿,回首对上叶声儿无奈的表情,尴尬笑笑:“那确实不清楚,还是你带路吧。”说着往回走了两步,退到叶声儿身后。
叶声儿扶额,带路?她哪知道路,这处院子还是别人领她来的呢……算了,要不就坦白吧,虽说少了点信任,大不了朋友做不成,还能做亲戚嘛。一番思想打斗后,叶声儿沉声开口:“其实我……”
“叶姑娘!真的是你啊,我远远看着就像,今天怎么造访鸿胪寺了?”
哎呀真是,来的早不如来的巧!
“……的上司就是他!辛其物辛大人!”,她看着兴冲冲向她们走近的人,辛其物浮夸的笑脸现在在她眼中那叫一个可爱可亲,“辛大人好啊,我这不是领职来探慰公主嘛。”
“领职?喔~叶姑娘真是心细如针,考虑周全啊,还一直惦记着这事!”他想了一圈,能和这“职”挂上勾的应该就是那天城门口的事。
“大人过奖了,份内的事。”辛其物对这份内有些不解,忽然看到她和北齐大公主拉着的手,灵光一闪,这是帮二皇子打理关系来了!于是心下腹诽:“这齐国公主都要拉拢也真是饥不择食,二皇子之势果然难比太子了啊!”这么想着,面上笑得更得意:“姑娘有心了~”
战翩翩见两人寒暄半天也没说正事,以为是叶声儿不敢提便自己开了口:“辛大人,大后日声儿姑娘随本宫出去一趟。”
“这……”这和他说干什么?辛其物有些莫名其妙,“公主的意思是?”
战翩翩觉得自己的话说的够明白了,他是听不懂还是装糊涂?强撑的威风被他这一问搞得不自信起来,看了眼旁边老实站着的声儿只好硬着头皮道:“本宫的意思,声儿那天的事你另找个人做吧。”
“啊?”越说越糊涂了,“这也归我管吗?”辛其物无辜的眼神看向叶声儿,他没投效二皇子啊!叶声儿接收到视线,朝他安抚笑笑,放在身侧的手快晃出残影了终于吸引了他的注意。辛其物定睛一看,这手势是……点头的意思?
“不归你管归谁管?照顾本宫也是声儿的职务之一,既然事务有冲突,你不该重新安排吗?”
“公主说的是,那就……听公主的?”
战翩翩骄傲地扬起头,满意道:“嗯,这还差不多。”说完悄悄侧过脸向叶声儿抛来个眼神,一副看我多棒的傲娇神态,叶声儿也极配合的悄悄朝她竖起个大拇指。
这“悄悄”多少也是有点儿不避人,辛其物站跟前,不知是该当作看到还是没看到,不过职场老手这点眼力见还是有的,道了句“有事”就默默告了退。
叶声儿一看这也出了门了,该说要办的也都弄完了,顺便也就请了辞。战翩翩在最后一次确认了大后日之约后,终于放了叶声儿离开,自己回了院子。
叶声儿看着公主的背影在视野中渐渐消失,不由笑叹,活儿真是越做越多啊。
凭着记忆走到鸿胪寺门口,苏荷正在马车里候着。正要往马车去,先被一声“叶姑娘”喊住了。
叶声儿寻声回首望去,对来人有些意外:“辛大人?您还有事?”
他一脸扭捏,语气为难:“那个,叶姑娘,我是太子门下。”叶声儿把这信息搁脑子过了一圈,好像是有这么回事,于是客套:“自然自然,辛大人对太子之衷心毋庸置疑。”他压低头凑近叶声儿,偷偷摸摸道:“我知道二殿下也想拉拢我,但姑娘你也能看出来我对太子这真心,所以还得劳烦你帮我告知二殿下,婉拒他的纳贤之意了。”
纳贤?辛其物?李承泽还有这个心思?他俩都不像一个画风的!
虽然听得一头雾水,但场面话还是会说的:“那真是遗憾,我会把辛大人的话带给殿下的。”辛其物舒了口气,又想起一件事:“那大后日——”
这么一提,叶声儿才想起这还有个烂尾的事没处理完:“啊对,大后日……”让她想想,怎么圆啊,“公主心善,怕邀约突然,耽误了我的事,所以……想请辛大人帮帮忙,嗯,也是不想辜负公主一番热心才叫大人先应下。”联想起他前面莫名其妙的搭茬,原来是急着撇清关系才来自报家门。
“现下看来辛大人的身份是需和我避着点儿嫌,大后日之事我再派人就是了,大人不必介怀。”得到满意答案的辛其物总算是安下心离去了,叶声儿四下张望一圈,确实没人了,缓步走向马车。
叶声儿没上车,只轻叩车窗,车里的苏荷探出个脑袋:“小姐你出来啦。”
叶声儿靠近苏荷耳旁,低声道:“苏荷,把车上的斗篷给我。”苏荷缩回脑袋,再探出来时,手上多了一个黑色斗篷。叶声儿一边接过斗篷在手上理了理,一边嘱咐道:“苏荷,我有件事要出去一趟,回来可能有些晚,你就当我在车上,回府别让爹娘发现。”
“小姐,不要我陪着你吗?”苏荷有些担忧。
“你跟着我太显眼,不是什么危险的事,我一个人就行。再说,你跟着我,爹娘那边谁应付。”
“好吧……那小姐你注意安全。”
交代完,叶声儿躲在暗处看着苏荷叫醒马夫赶车启程,才换上斗篷从巷子里出来,向书局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