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爹的白事就在楼里办了,你好好努力,以后做了花魁,给你爹扫墓他看着也高兴啊。好了好了别哭丧个脸,明天东家要来,你们要还是这死样就等着吧!”大汉扬了扬手里的鞭子,威胁地看了眼那瘦小的女子,将她往屋里一推,“嘭”得把门关上。
金巧双目空洞地看着门关上,唇瓣已被咬得苍白,面上毫无血色。
“怎么了?他们带你去见了什么人?”见金巧被带回来,叶声儿赶忙上前。
“我爹,他来看我了,带了五百两要赎我出去。”
“这不是好事吗,怎么……”叶声儿喜悦的话顿住,因为金巧转过脸,她看到一双绝望的眼睛:“她们说五百两赎不了,要一万。”
叶声儿震怒:“想钱想疯了吧!你放心,我一定想办法让你出去。”
“没必要了,我爹死了。刚刚被打死了,那个人告诉我,就死在,抱月楼,门口。”话落她终于还是忍不住哭了出来,“为什么,我都把自己卖了,为什么爹还是死了,我们只是想活着啊!”
叶声儿站在她身侧,将她半圈在怀里,轻轻拍着她起伏的背,也只能以这种方式做安抚,她甚至不知道该说什么安慰的话。在这京都里,下至百姓上至皇子,谁不想活,谁又能活得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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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大家,我也想去里面服侍大东家。”叶声儿看着二楼那间房,语气谄媚道。
“你?想过去长长脸啊,算了吧。”袁梦看着那紧闭的房门甩了甩扇子, “咱们这大东家不近女色,眼里只有账本。”是范思辙没错了,可算逮到了,叶声儿暗想,她倒要问问他,这么些个心狠手辣的人他是从哪招来的。
“小女自知姿色浅薄,能送个茶水上去也是可以的。”叶声儿低声下气地巴结。
“二东家来了。”突有一人来插话。
“知道了。”她应下,又对着叶声儿打量了一圈,勉为其难道:“行吧,等会儿听我吩咐,你找个机会进去送茶,不过送完就出来,不要在里面惹人心烦。”说完不再理会,往外去迎那二东家。
“谢谢袁大家!”叶声儿一脸欣喜地道谢,人一走脸上就换了副表情,她躲到暗处,“二东家?”
“这帘子颜色不行啊,尤其是这飘带。”一稚气未脱的少年风风火火着就走了进来,袁梦跟在他身后,一副听从调遣的样子。看来这就是那二东家了。
“那您觉着换成什么颜色好啊。”
“蓝的吧。”
“行。”
“唉别别别,呃,粉的好。”
“那就粉的。”袁梦应和。
“嗯,紫的好像也不错。最好三个都有吧,混在黑色里头,乍一看黑的,仔细看蓝粉紫三个颜色都有!”那少年兴奋地一锤定音,留下几个身后的人面面相觑。
“这个烛台也不行,不好看。”
“换!”
“换一个粗壮大气一点的。”
“好~”
他想想不对劲,又折回去:“还得带一点精致小巧的感觉。”
“………”
叶声儿心里狂笑,这二东家又是什么人才,恶人还得傻人磨。不好,那傻人怎么朝她这边过来了?
那少年念着什么“开楼赚钱不重要,重要的是赚钱”,翻身过栏杆,走到茶桌旁躲着的叶声儿面前,他盯了她好一会儿。
就在叶声儿纠结,要不要请个安什么的时候,那少年开口了。
“还有楼里的人,衣服不要太花枝招展的,俗气。”
袁梦在后面听着连连应下:“好嘞,明天就换家衣裳铺子。”
少年还不满意:“也不是衣服的事,这人……不太对劲啊?”
叶声儿心里一紧,这人是装傻的?看出她身份有问题了?
“她长得感觉有些痴傻,不太聪明,会唱曲跳舞吗?”
“……二东家放心,奴家学得快。”她脸上的笑有点挂不住了,真想给他一脚。
少年一点没发觉话中的冒昧,还一脸担忧:“唉,那你要笨鸟先飞,好好努力了。”说完就又翻了出去,“表哥是在楼上吗?走,我们上去看看。”
叶声儿看着少年的背影咬牙切齿:“范思辙,你表弟的账记你本子上。”
人一进去,袁梦领着桑文就出来了,两人下楼下个半道,门外突然冲进来许多府卫。
叶声儿心想:这衣着……好像是二皇子府的人。果不其然,下一刻,李承泽就领着一堆人进来了。叶声儿立刻捂脸转身,生怕被发现。虽然两人不在一阵营心知肚明,但在青楼直面碰上多少还是有些尴尬了。
不过她显然多虑了,他一进来目光就奔着二楼那间去。
他高声大喊:“我提个醒啊,这楼前后左右都被围住了,哪都去不了,更别想着翻窗上房了。”
他这么大声说给谁听的?范思辙?他抓范思辙要闹这么大动静?叶声儿疑惑,偷偷往那边移了点视线,看到了一个绝不该出现在这的人——王启年!
王启年不是一直跟着范闲,怎么会在李承泽身边?李承泽这般大张旗鼓,难道……范闲在那房里!他已经回来并发现抱月楼的阴谋了!
叶声儿靠着茶桌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她摩挲着杯壁,心沉了下来。原本打算自己深入这抱月楼查清背后的阴谋,等范闲回京后告诉他,好让其规避小心,两人能避免冲突。结果范闲居然提前回京自己查到了抱月楼,现在还喝李承泽正面对上了,冲突难免,现在她只祈祷两人别吵太凶。
叶声儿有些坐不住:“袁姐,上面客人好像挺多,我上去送个茶?”
袁梦恨铁不成钢地瞪她一眼:“你看不见这么多官兵?你知道那是谁吗,还敢往上凑,老实呆着吧,今天不是表现的时候。”像是为了印证袁梦的话,外面又闯进来一批官兵,这批更凶,直接把李承泽带来的府卫牵制住了。从这形势看来不是李承泽的人,那就是……
这兵服她也是见过的:“京都府?”范闲调来的京都府?
“参见太子殿下!”太子?!太子来帮范闲?
叶声儿冷眼看着那径直走去那间房的背影,握着杯子的手紧了紧。
范闲提前回京找了太子,这是合作上了啊。合伙对付老二,他们当初说好的可不是这样的啊……
“范闲,你先出尔反尔的。”叶声儿拍桌起身,拎着茶壶往二楼方向走。
“沐清!你干什么你?”袁梦看着叶声儿的举动大惊,急忙要拦下。她行为动作不似之前那般畏畏缩缩小心讨好,而是不慌不忙随手拍了拍楼梯旁一个府卫,“告诉她,我是谁。”
“叶小姐?你怎么……”他看清拍他的女子的脸时十分惊讶,但还是照她说的做, “这是准二皇子妃。”
袁梦瞪大了眼满脸不可置信,亏得身边的助手扶了一把,不然吓得差点晕了过去。
叶声儿冷哼一声,继续往楼上走去。
“正因为是自家兄弟我才劝你啊,二哥,你说你来这抱月楼做什么?”
“自然是找我啊。”叶声儿拎着壶茶,踏进这乱七八糟的房间,“门外就听着太子感人肺腑的话,只是这关爱兄弟怎么关爱到青楼来了。”
屋子瞬间静了静,在场所有人对叶声儿的出现都意外不已。
“二嫂这是什么章程呐?”李承乾探究的目光在她和李承泽之间来回移动。
“二嫂?”范闲一头问号,叶声儿为什么也在抱月楼,这二嫂又是什么称呼?
“还未成婚,太子这么叫不合适。”虽是这么说,脸上却没半点“不合适”的羞涩,在李承泽迷茫的眼神注目下径直走到他身边,把手里的壶往桌上重重一放,自觉拉过一个椅子坐下。他目光一直随着她移动,满眼写着“你为什么在这”。
“叶声儿你怎么在这?”范思辙帮他问了出来。
“那你怎么在这?”
“我是抱月楼东家啊。”范闲瞪他一眼,范思辙自知不该多言,赶紧把嘴闭上。
叶声儿挂着笑,顺他话说:“哦~那这京都府是来查抱月楼的,和我们家承泽没什么关系吧,我就先把他带走了,你们继续聊。”她站起身拉住李承泽的手就要走。但好不容易来了个瓮中捉鳖,李承乾怎么可能轻易放过。
“且慢。二嫂你有所不知啊,这楼可和我二哥息息相关呢,可否借一步说话?”李承泽闻言,眼神凌厉地扫向太子,又紧张地看了眼叶声儿。
叶声儿握着李承泽的手紧了紧,以示安抚:“不借,你要说就在这说,我怕承泽误会。”
李承乾表情僵了一瞬,又假笑:“二哥二嫂真是恩爱啊。那我可说了,底下那人是袁梦吧,我记得她好像是弘成的人吧……”他话未说全,但意思不言而喻:袁梦是李弘成的人,李弘成是李承泽的人,这楼和李承泽一定有瓜葛。
但他既然故意说话留一半,就不怪叶声儿装疯卖傻:“李承泽!我就叫你少和李弘成玩,你看他都做些什么事!”
李承泽自然听懂了李承乾的言外之意,也猜到叶声儿唱的哪出,表情惋惜地配合到:“弘成虽然纨绔,但品性还是好的……”
“那你的意思是逛青楼和烟花女子暧昧不清很正常咯?”
“那不是,声声实在不喜,我以后与他远些就是了。”
“这还差不多。”叶声儿转向李承乾,“多谢太子关心提醒,近墨者黑啊,我以后一定看好了承泽不让他在外面拈花惹草。”她拉起李承泽,忽然又想到什么,“哦对了,虽说你欣赏范闲,但到底是青楼,太子还是少踏足的好。”
“不是……”这什么章程?他是想说这抱月楼和李承泽脱不了干系,让叶声儿一搅和,用个交友不慎就把李承泽择干净了,顺带还暗讽他因为范闲照顾范家灰色产业,有问题的倒成了他了?
见两人快出去了,他还不死心:“诶,二嫂还没说你怎么在这呢!”
“夫妻情趣,希望太子有一日也能体会。”叶声儿头也不回丢下一句,和李承泽一起离开了这是非之地。
出了楼,李承泽将那拉着他的手一甩,两手环至胸前,提起步速,带起的风都是闷的。他行至马车前,毫不犹豫地登上了车,那决绝的背影宣誓着此人心情很不好。
她就知道,唉,该来的还是得来。
马车没动,还是给她留了机会的。她刚要上前,却被一背刀人拦了下来。
“你好面生啊,谢必安呢?”
“他有别的事,我是范无咎。”他解释,脚步却未挪。
“呃,那范先生,可否借个道?”范无咎显然是个死心眼,她说话不管用,无奈,叶声儿只得可怜兮兮地向说话管用的那位求助,“承泽——”
“无咎。”他闷闷的声音从车里传来,范无咎得了令才让开。叶声儿没有踩人的习惯,抓着车框爬了上去。掀开帘子,就看到一个抱膝坐着的冷脸美人直勾勾盯着她,但见她进来就移开了视线。
“嘿嘿,二殿下?”她觍着脸坐到他边上,那人离开将脸转向另一边,“殿下~”她又移到另一边,他的脸也转向另一边。叶声儿忍无可忍,直接伸手把他的脸固定住对向她,那双眸子闪过一丝惊愕,然后闭上了。
……
“你真的生气了?因为我卧底抱月楼抓你的罪证?那我以为你搞范闲我帮范闲这个事你我是心知肚明的呀。”李承泽冷哼一声,仍双眼紧闭,“难道生气是因为我突然闯进你们会谈?可那个情况很明显是范闲和太子设局要坑你啊,我贸然闯入那不是担心你嘛,虽然相信你肯定能全身而退,但我不还是怕你被抓什么把柄。”
听到这,李承泽的眼睛忽然睁开:“你为范闲进抱月楼为什么刚刚又要帮我,你躲在暗处就可以看到他们将我万劫不复,为什么要出来。现在范闲可不会信你了。”他扯起一抹笑,眼底确是悲。
叶声儿正色:“李承泽,有件事你可能不知道。我帮范闲的前提是他不和你们任一方结盟,现在他和太子合作了。所以现在的问题不是他不信我,而是我不信他。而且我和范闲合作的目的可不是让你万劫不复,怎么,你要让我当寡妇吗?”叶声儿皱眉看着李承泽,他怎么会觉得她要他死呢?
可能是叶声儿的表情太过认真,也可能是最后那句话太有道理,李承泽眼底划过一丝不自然。他松开环膝相握的手,拂去桎梏住他脸的那双手,轻哼一声:“叶小姐何必和我说那么多,我们不过是陛下赐婚的未婚夫妻罢了。”
嚯,听这阴阳怪气的调,还是在生气。可他气什么呢?虽然她在抱月楼是为了找出他给范闲挖的坑,但是他既然防着她就应该是知道的她会帮范闲,那不至于现在才和她生气啊。
她真的想不通,本着不耻下问的精神:“二殿下,你到底还在生什么气啊?”
李承泽眼角抽动,气极而笑:“叶声儿,你问我为什么生气?哈!未婚妻去青楼,问未婚夫为什么生气?叶声儿,你真是好样的。”
完逑!光顾着正事,忘了婚事!都怪那个范闲,要不是他突然变卦,她哪里会暴露啊!
“殿下,这个我可以解释……”
李承泽冷冷看着她,一副听你狡辩的表情。
“我这个……那个,那个抱月楼制度太严格了,我扮男装进不去”
“扮男装进去就可以了?和姑娘喝花酒就算把我这个未婚夫当回事了?”
“不是,我……”好吧,她确实是一心想着查抱月楼,没考虑到这些事。
两人陷入寂静,只能听到马车轮子碾过地面的声音。
“唉——”李承泽长叹一口气,气归气,但不能真再也不说话了呀,“下次别再做这种事了,不管是为了范闲,还是为了我。”
叶声儿一听李承泽愿意理她了,立马顺台阶就下:“好好好,都听二殿下的!”她凑上去,“那殿下是原谅我了?”
他把快凑到他脸上来的人推开了些,一副不要和他套近乎的样子:“声声,做错了事,就要有惩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