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鼎有名的酒楼一石居以雅致和美食闻名,是不少文人名流会客待友的好去处,也是高门子弟聚会聊天的风雅所。是以,一石居即便价格不菲,每天也是座无虚席。而今天,一石居的二楼却是一片清冷,只有靠窗的那处雅间时不时传来人声。
“所以今天二殿下约我一石居见面,是为了体验体验新身份?”
“主要还是想把我瞒着身份和你来往的事解释清楚,思来想去,面谈最显诚意。”李承泽说着把桌上的葡萄向叶声儿那边推了推。叶声儿挑眉看他,从那盘葡萄里随意择了颗:“殿下应该知道,圣旨一下,叶家就和二皇子同气连枝了,那件事不提也罢,我总不会一直和殿下怄气。”
“那是叶家的事,我这诚意是对声声的。外人只道你我是联姻,但我清楚,你也清楚,我们之间不该只是利益关系。”他摇头轻叹,“以你那狠心的性格啊,我若真闭口不谈此事,十年情谊恐怕就只是我一人的幻梦了。”
确实如此,他如果真避重就轻只字不提,她就准备当他作素不相识了。
不过她才会不承认,于是顾左右言其他:“葡萄不错。”
“府上带来的。你又不肯来我府上坐坐,只好逮着机会给你送来。”他语气幽怨,好似她是什么常年不归家的浪子。
“殿下,那是皇子府,哪是说去就去的,总得递个拜帖什么的,多麻烦,何况我一个女子啊,总往你府上跑,不合规矩。”
“往后那也是你的家,未婚妻往未婚夫家里跑,我看谁敢说什么。”李承泽看着不住往嘴里塞葡萄的某人在听到他这话时猛一噎住,极有眼力价地添水递过去。
“咳,咳咳,咳,李承泽,你说话还是那么语出惊人!”她接过水顺了顺,终于缓过了气,没好气道,“得,我从明天开始天天拜访你,拜访到谢必安看到我就要赶我出皇子府的程度,行不行?”正愁不知道怎么看着他呢,自己上赶着来了。
但不知道哪句话戳他笑点上了,他突然笑起来。不是提起嘴角故作笑态,而是从眼睛里迸出来的笑意,笑到半眯着眼都掩不住眼底的光亮,连带着四下的风都欢悦起来,吹开他额角的刘海,整个人都鲜活过来。叶声儿有些看呆了,她以往见李承泽行事作态总感觉缺了些什么,此刻她突然知道了——生气。李承泽缺了股生气,她总难从他身上看到现在这鲜活劲儿,这也是她很难把李承泽和木三水联系起来的原因之一。
他敛了些笑意,拿过叶声儿喝完了的杯子:“那你得从后天开始拜访。”
“怎么,明天殿下不在?”叶声儿随口一问,看着他的动作不解。
“不是我不在,是你。”他边说边给杯子续上水。
“我?”她不在,这什么话,她怎么不知道她还有什么安排?想着,又往嘴里塞了颗葡萄。
“明天母妃要见你。”
“咳,咳咳咳。”她算是知道李承泽那举动是为哪般了。
李承泽淡定递过水,叶声儿一口闷下,嗔视对面憋笑的人:“你故意的!”
他一脸无辜:“母妃要见你,怎么能是我故意的。”
他知道她说的不是这个!
于是乎,李承泽获得了一个似笑非笑、咬牙切齿的怒视。他被瞪得有些心虚,从盘里择了颗葡萄,转移话题:“母妃说,婚事定了,成婚以后也不用多入宫请安,婚前见一面,看看人品如何就好。”他把葡萄咽下,又说,“我母妃很好相处,你不用担忧,她日常就爱看看书,说话没什么另外的意思,你正常相处着就好。”
“那我要不要带些什么典籍孤本去?”
“不用,母妃那什么书都有。”
“那不能空着手去吧,好歹第一次见婆婆。”叶声儿手择葡萄的速度都降了下来,陷入了该送什么礼的思考。
“婆婆?”李承泽双眸微怔,轻笑出声,“对,婆婆,是该表些心意。嗯……那你就去告诉她,你对她儿子非常满意,成婚后两人必举案齐眉、和和美美,她一定很开心。”
叶声儿质疑:“这算什么礼?”
“对一个无欲无求的人,一份承诺不就是最好的礼?”他理所应当的回应,“你要实在不放心,我陪你一起去……”
“不要不要!”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叶声儿着急否决了,“你和我一起去,淑贵妃还以为我多不乐意见她呢,我自己去,自己去。”
李承泽挑眉,思索着她的话,微微点点头:“也是。”又不知想到了什么,轻叹,“怎么感觉你对我母妃比对我上心啊……”
叶声儿得意一笑:“那当然,讨了淑贵妃欢心,往后要被你欺负了才有人撑腰啊!”
李承泽看着她狡猾的样子失笑,笑过,眼中又是一阵恍惚。若不是话里的“淑贵妃”提醒,他差点忘了这是一场皇室联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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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公。”叶声儿站在宫门口,朝来接引她的侯公公欠了欠身。
“叶姑娘,请随我来。”他依旧是满脸堆笑。叶声儿向身旁的苏荷点头示意,就独自一人跟着侯公公进去了。
宫道幽长寂静,即便是第二次走了,叶声儿依旧不适应,她总觉得闷得发慌,忍不住想找些事做做。
“公公多大了?”她找的事是唠嗑。
侯公公一惊:“哟,这,大约四十有余?”
“大约?公公自个儿的岁数还大约呢?”
“奴才自侍奉陛下起便舍了自己,哪还记得什么岁数啊。”
“哦~侯公公真是大忠啊。”
“嗐,奴才是看着陛下从潜龙之时过来的,他……哎哟姑娘,这老奴多嘴了,忠于陛下是本分,怎敢贪功呢。”
“对对对,公公说得对,满朝文武都是忠心耿耿的。”
“……”
“那公公也是顶忙的人呀。”
“不敢当不敢当。不敢说陛下,就是叶将军为京都军事守备操心操力的,奴才哪称得上忙。”
“陛下下召传人什么的,都是公公亲自跑腿,宫中随便来个都要劳烦公公带路,这还不算忙?”
“替陛下传旨达意,那是奴才职责所在,不过宫中来人领路确不是奴才的活。”
“啊?那怎么是公公带我去见贵妃?”叶声儿心里有些不好的猜想。
“呵呵,叶姑娘,淑贵妃这阵子在午睡呢,老奴这是带您去见陛下。”
“陛下要见我?”
“正是。”他笑呵呵的,但这笑容此刻在叶声儿眼里和老师要发试卷成绩时的笑容没有区别——笑里藏刀!
侯公公舒了口气,这姑娘总算是消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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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咚咚——”
“姑娘,您在这候着,陛下一会儿就出来。”
“诶。”叶声儿一边应着一边跪下。倒不是她多懂规矩,而是这宫道……太长了!她一路走过来腿都软了,跪下歇歇。
“咚咚咚——”
她跪坐着,四处张望着周围的摆饰装件,面似波澜不惊,心却跳得极快。
“咚咚咚——”这什么动静?她再紧张心跳也不至于这么大声,而且自她进殿以来就没停过。
“朕似乎和你说过很多次,不用跪。”
规律的敲击声突然被另一道声音打破,把正暗自腹诽的叶声儿吓了一跳,她弹射直身,端正姿势,对着空无一人的宫殿恭恭敬敬道:“拜见陛下。”
“咚咚咚——”
“回答朕。”他的声音和缓,却不容质疑。
“陛下不让臣女跪是陛下仁厚宽徳,臣女跪拜是心中敬仰。”
“咚,咚,咚”
“敬仰?”他似乎觉得很有趣,“朕以为你是畏惧呢。”
“暴君才会被畏惧,陛下是明君,臣女何来畏,自然都是发自内心的崇敬诚服啊。”这一连串的马屁拍得叫一旁的侯公公都叹为观止。
“咚咚咚——”
除了那不知名的动静,大殿内又是久久无声。就在叶声儿以为过关了的时候,他突然问:“听说,你和范家那小子开了个书局。”
叶声儿不自觉打了个颤,紧张地咽了口唾沫:“是。”
“叫,澹泊书局?”
“对。”他突然提到做甚?
“前些日子,鉴察院送上来一个情报。”他说到这故意停了停,叶声儿闻言抬眼,不懂庆帝是何意。
“情报说,京中澹泊书局,进了一批硫黄和硝石。朕不太清楚,书局要硝石和硫黄做什么?”
叶声儿有些慌乱,鉴察院对京中事宜的监管竟到这个地步?还是陛下早就注意到了她的异常?但现在显然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如何给一个合理的解释搪塞过去才是重点。
越是惊慌越要冷静,叶声儿的大脑飞速运转,回答的声音异常沉稳:“回陛下,书局里皆是纸张,纸张易损,或虫蚁侵蚀或潮气浸湿,书籍纸张极易受影响。是以,购进些硫黄以驱虫害,而硝石则是做防潮之用。”
“咚咚咚——”
“这些说法,朕倒是头一次听说。”
“……臣女也是偶从古籍中所得。”
“淑贵妃那古籍甚多,恐也有虫害潮气之扰,一会儿你去她那拜见,可以同她说说。”
“是。”
“行了,她这会儿也该醒了,你下去吧。”
“臣女告退。”
“咚咚咚——咚咚咚——”
叶声儿跟着侯公公退出宫殿,此刻才真正舒了口气,思绪缓过来后,又觉得不可思议——又是鉴察院又是情报的,以为摊上大事了,结果就这么让她糊弄过来了?真是,莫名其妙。
不过回想起刚刚那刚刚一直充当背景音的声响,她突觉有些熟悉。
“公公,陛下刚刚是做什么?”
“哎呦,叶姑娘,老奴刚刚可和您一起在外头,陛下做什么老奴可不知道。”他又是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一心一意地带着路。
侯公公是半个字不会说的,但叶声儿觉得这声响绝不简单,她一路无言,思索着这股熟悉的来源。敲击,石块的撞击,对话,鉴察院的情报……
“叶姑娘,到了,您自个儿进去吧。”呼之欲出的答案被强行打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