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闻谢大人之名,如今总算是见上一面了。”
面前身着奇异服装的女君笑眯眯地看向谢椿,嘴上是这么说着,但手上却又将捆着谢椿的麻绳紧了又紧。
谢椿跪在她的跟前,湿漉漉的黑泥黏上她的衣角,显得极其狼狈。然而向来注重自身洁净的谢椿此刻却没法在乎那么多。眼下这个情况她小命都不保了,哪还能在乎那么多?
“我本来想着好好招待谢大人。”女君假模假样地叹了口气:“可惜这里没有宝马香车和美郎君,只有数不尽的毒虫蛇蚁,所以只能委屈谢大人了。”
正当她话音刚落,一只巴掌大小的蝎子便爬上了谢椿的膝盖,长长的蝎尾撩起,作攻击状。谢椿眯了眯眸子,她冷静地看向眼前这位女君,面色有些难看。
她强撑着让自己镇定,然后道:“你绑我来此,到底有何意图,不妨直说。”
“那自然是……”眼前的女君还未来得及说完,谢椿便听见不远后的软轿内,冷冷地传来一道声音:“楼尧,注意你的言行。”
话中带着些许警告,楼尧轻哼声,似是有些不满,但却还是适可住嘴。然而谢椿却猛地抬头,她的目光直直地朝着那软轿望去,她惊鄂道:“殿下……”
顷刻后,谢椿便顿时觉得自己脑门一凉。
一根利箭直刷刷地擦过她的脸颊,险些命中她的脑门。谢椿挡不住那利箭的锐气,直接踉跄倒在地上。她摔在楼尧跟前,摔了个狗啃泥,狼狈至极。不过转眼,谢椿便知晓那软轿内是何人,只是不敢相信罢了。
“谢椿,你母亲谢涟是何时当上礼官的?”
谢椿抿了抿唇,半晌道:“西定元年四月十三日。”
“十五年……”软轿内的人似乎是漫不经心道:“人生又有多少个十五年。谢涟用十五年才坐上礼官的位置。谢探花,你觉得你十五年又能到何?”
谢椿不语,她垂眸。甚久她才低下头,带着些许苦涩道:“殿下,臣不知。”
“谢椿,有的时候选择远比努力重要。”软轿内人嗓音低沉,却蓦然让谢椿的心沉了下去:“若是你愿意配合我,日后我定然会好好厚待谢家。”
谢椿从京城带过来的奴仆名唤黛蓝,是个长相清秀的郎君。黛蓝眼圈红肿,自从谢椿被掳走之后,他便一刻没停下哭,就连说话都是抽泣断断续续的。
纳兰长德见此直得叹气,她颇为无奈地按了按眉头。
她刚想开口,却被薛云锦给抢先了。薛云锦面色冷漠地看向黛蓝,语气有些许不耐烦:“别哭了,哭又有何用?不如想想如何去救谢椿。”
听到她的话,黛蓝总算止住了泪水。
他抽噎停歇,随后细声回忆当时所发生之事:“谢大人听说西南有青州酒极为有名,便想着去试试。却没想到到那不久,路上便冒出个黑衣人……”
纳兰长德听罢皱起了眉头:“薛大人,你可知西南有何名酒?”
薛云锦亦是摇头:“不知。”
两人彼此对视,甚至不需言语,只一眼便瞬间懂彼此之意。这显然是陷阱,所谓名酒不过诱谢椿上钩。至于这幕后黑手意图如何,目的又是谁……不言而喻。
薛云锦沉默半分。
纳兰长德凝眸,她正欲起身却被薛云锦抓住了手腕。纳兰长德回头望去,便见到薛云锦面色凝重道:“殿下,别去。”薛云锦静静地看向纳兰长德,唇微抿。
“谢椿随我至青州,若是她丧命于此……薛云锦,你让我如何面对谢大人?”
纳兰长德轻叹气:“更何况对方的意图是我,那即便我不赴险,日后也难逃一劫。”她心知肚明,谢椿不过是个幌子罢,而她才是那人想要钓上钩的鱼儿。
薛云锦不语,片刻后亦随她身后,亦步亦趋。
纳兰长德还未开口,薛云锦轻抬眉:“谢椿与我交好,我自然见不得她有何意外。更何况殿下做得了好人,我做不得?”
如黛蓝所言,纳兰长德与薛云锦很快便带护卫顺藤摸瓜寻到了谢椿失踪之处。
山谷内高耸入云的樟树密密麻麻,枝丫交错穿插,不见天日。白雾弥漫伸手不见五指,虫蚁轻鸣和癞蛤蟆呱叫此起彼伏。只远远望着,便让人心生畏惧。
纳兰长德眯起眸子,不及她开口,薛云锦便如同她肚子里的蛔虫般,早已料到她想要问什么。薛云锦淡淡道:“殿下可还记得先前我所言的虫窟?此处便是虫窟。”
薛云锦笑了笑随后续道:“虫蚁最喜阴暗潮湿之处,而此处樟树遮日,沼泽连片,正巧适合虫蚁繁衍,所以才被称之为虫窟。殿下无需多虑,跟着我走便是。”
纳兰长德朝着那山谷入口望去,极狭,仅可两人而行。纳兰长德从京城带来的护卫不多,而薛云锦熟知青州,看样子她似乎对这所谓虫窟也有所了解。
思索片刻,她吩咐道:“你们在此守着。”
纳兰长德与薛云锦并肩而行,静谧的山谷内竟只能听到两人的脚步声。
彼此无言,半晌后纳兰长德蓦然开口道:“来此之前我便令人彻查青州往年籍帐,然而却未曾在籍帐上见到薛云锦这三个字。我权当青州官员懈怠懒散,记录不详。”
“后我又去寻你科举时的识认官印结和监考考官,然却寻不到分毫,所监考考官或失踪或告老还乡……”纳兰长德目光直逼薛云锦,她眉锋带着锐利,竟让薛云锦怔住。
她轻叹,话里却是穷追不舍:“薛清,你到底还要骗我到何时?”
——薛清。
薛云锦听到这个名字顿住,垂眸。
纳兰长德抿唇,她前世与薛云锦并无纠葛,今生薛云锦却自个找上门来,委实有些蹊跷。她派人去查薛云锦的身份,却又困难重重,疑点颇多,让她不得不怀疑起来。
身份不详,又对她有所图……纳兰长德思来想去,便只想到兵部尚书薛成良疑案。而薛成良之女薛清,才华横溢,有陆海潘江之姿。薛府遇险时她尚且年幼,算算年龄与薛云锦倒是相差无几。
若薛云锦是薛清,那先前的种种便都能解释得通了。
只是先前薛成良被斩首,薛家满门抄斩,那被缝在一起的人头尸体她亦见过。所以她并不能贸然断定薛云锦便是薛清。她目光紧紧地盯着薛云锦,似乎是想要从她的脸上寻到些许异样。
嘴可以撒谎,但眼神却很难骗人。即便薛云锦并非薛清,只要她的眼神情态有些许变化,那定然与薛清乃至薛成良脱不了干系。
然而薛云锦却意味不明地轻笑声,半晌后她才道:“可惜殿下猜错了,我非薛清。薛清早在十年前的薛府血案中,与贪官薛成良一同被斩首。死状极惨,尸首分离。刽子手一刀落下,她的脑袋就从京东街轱辘滚到京西街。”
她续道:“要论起来,薛清的尸首还是我给她缝上的。”
“……”纳兰长德沉默。
不过照薛云锦此番反应来看,纳兰长德倒是松了口气,至少猜中了七七八八。
话不投机半句多,薛云锦不再言语,纳兰长德便也保持缄默。直到纳兰长德抬眸望去,不远处便见到谢椿昏迷倒在地上。她本欲救谢椿,却被薛云锦唤住。
顺着薛云锦的视线望去,却见是条足足有半米长,粗如碗口的巨蛇。这巨蛇正盘旋在谢椿身侧,若是纳兰长德不管不顾往前,下一秒便会成巨蛇盘中餐。
纳兰长德与薛云锦对视一眼,便知彼此之意。
纳兰长德冷漠道:“我已如君所愿上钩了,阁下还不出来吗?”
她的声音在山谷内回荡,在空荡荡的山谷内显得格外阴森。似乎是顺应她的话,一位身着黑亦的蒙面女君缓缓露出身影。若是谢椿醒着,自然认得出来这便是楼尧。
楼尧见到纳兰长德,跃跃欲试地磨了磨尖齿。但出乎意料的是,她却并没有出手攻击纳兰长德,只是弯着眉头笑了笑,然后道:“二殿下,送你一份大礼。”
话刚说完,巨蛇便嘶嘶朝着纳兰长德探头,纳兰长德抿着唇,脸色有些难看。
楼尧倒是想让这位二殿下死在她手上,奈何主子不让,便只能作罢。不过……楼尧瞥了眼被薛云锦搀扶着起来的谢椿,唇角微弯,意味深长。
“嘶嘶。”纳兰长德凝眸,警惕地看着眼前的巨蛇。
若是对上楼尧,她或许没有胜算。但好在眼下她需要解决的只是条没有理智的蛇而已,她当机立断抽出腰间长剑朝着巨蛇砍去。
眼见着那巨蛇朝着她袭来,跃跃欲试地想要攻击,蛇信子夹带着如痰似的青色脓液,血肉在牙齿上残存结垢,浓郁的腥臭味扑面而来,让纳兰长德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殿下,小心有毒——”
然而还未待薛云锦说完,纳兰长德便将那蛇的蛇头砍了下来。冰冷的青色鲜血溅在她的脸上,在她白皙的脸上显得分外清晰。脚边,是一个蓄势待发却中道崩阻的巨蛇头。
纳兰长德怔住,她拿出帕子擦了擦剑上的鲜血,眸光冷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