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能。”
纳兰长德斩钉截铁否认,她眉头紧锁,面色不虞地看向绿湫。先不论裴盛,单单是裴苏便不可能同意此桩婚约。
然而事实上裴苏却极其赞成此番婚事。裴盛是她的手心肉,她管不住裴盛,但她可以借机让裴盛知难而退。
若是纳兰长德已有婚约,而婚约对方却又刚好是裴盛长兄呢,难不成裴盛还想越距?所以这当是个阳谋,明晃晃的阳谋。
而对于纳兰长德而言,无论与何成婚,都非她所愿。
一只即将解脱束缚飞向天空的鸟,难道还想用婚约捆绑她,束缚她?于纳兰长德而言,裴家无论是裴盛还是裴衍,都非善者。
更何况,若是日后纳兰长德称帝,前世裴苏贪污,裴家势比天子,她定然不会轻易放过裴家;若是她夺位失败,那拥护纳兰云鸣的裴苏,也自然不会放过她。
纳兰长德一直都比谁要清楚,她与裴盛乃至裴家,正如两端,此消彼长。又怎能善终?
绿湫看着纳兰长德,仍旧是笑眯眯的模样。
她毕恭毕敬地将圣旨呈到纳兰长德的手中,她轻叹口气难以分辨其中语气善恶:“二殿下若是不信,可以亲自检查这圣旨的真假。”
纳兰长德接过圣旨,片刻的诧异后她理过思绪,眸光微敛。她虽然不愿相信,但眼下绿湫亲自送圣旨,自然不会有假。
她疲惫地按了按太阳穴,却不知为何,喉咙中的“谢主隆恩”却始终说不出来。半晌后她垂下头道:“臣接旨。”
纳兰长德忽然忆起前不久进宫仁安所言,她本以为仁安不过只是口头敲打,却从未想过她竟然如此果断利落。
难道仁安就这么怕她夺走纳兰云鸣的皇位?
纳兰长德未多深思,便听见绿湫道:“二殿下且慢,陛下还有口谕。待二殿下接到圣旨后,还请二殿下进宫觐见。”
而此时的裴家,裴盛接到探子传来的消息的那一刻,整个裴家仿佛在那一刻被摁下了暂停键,一切都就此被冰封。
雅雀无声,过往奴仆来去匆匆却脚步不由得放轻,无人敢言。哪怕出声惊扰屋内人,扰得霉头上身。
尽管裴盛不说,但裴府亲近他的人都或多或少知道,这位少郎君心仪那二殿下纳兰长德,却始终是落花有情流水无意。
可偏偏此时,那二殿下有婚约了,婚约的对象还不是力争苦求的他裴盛,而是他那个在府内向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长兄裴衍。
可笑、可叹、可悲!
而出乎意料的是,裴盛这次却没有如同以往一样大发雷霆。
他冷静地倚靠在贵妃榻上,小酌半口冷茶,然后看着杯中半熟的茶叶盘旋。冷冷清清,眸光微敛,丰神俊秀的脸上却看不出丝毫喜悲。
他抚了抚自己的唇,似乎还能从中感受到片刻的温存,却又恍若黄粱一梦。他横视扫了周围的奴才们一眼,冷艳的眸子微眯道:“何人泡的茶?”
正在窥探裴盛脸色的奴才小心翼翼地走上前:“是奴。”
裴盛看着茶杯,晃动着里面的茶水,然后招了招手道:“小遮子,赏。”
原本正惶恐的奴才登时惊喜起来,连忙朝地上磕头:“谢少郎君。”
然而还未待他嗑完头,便听见裴盛冷冷的眸子死死地盯着他,然后冷笑道:“我向来不喝生茶,把他给我拖出去……杖责五十。”
听到只是杖责,小遮子蓦然松了口气。少郎君虽然脾气仍旧不佳,但眼下看来倒是收敛了不少。毕竟他本以为这般大事,少郎君会掀了整个丞相府。
“还要我亲自动手吗?”
裴盛瞥了眼小遮子,冷笑道:“还是说你也想受罚?”
少郎君虽然是笑的,但是却莫名让小遮子后背发凉。他连忙点头,正准备将人拖走却突然瞥见一道白色的身影款款而来,正是婚约的主人公裴衍。
裴衍与裴盛虽然同在裴府,但裴衍却甚少踏足裴盛的地盘,大部分情况下他都在自己院子里。偶尔相见,他也不过是代裴苏传话。
还未待裴衍开口,裴盛便冷笑地看向他。
他红唇嚣张地嗤笑声道:“怎么,你也是来看我笑话的?”
裴盛向来瞧不起他这所谓的兄长,瞧不起裴衍的身世。除去裴盛本身傲慢的性格外,也正是因为裴衍的存在,他的父亲督平世子才会郁郁而终。
若是以往裴盛还能顾念着仅存的手足之情,尚且对裴衍不闻不问不刁难。然而眼下,头一回,裴盛觉得裴衍让他感到厌恶,甚至一度超越何璟年。
裴衍蹙眉:“何来笑话?”
他并不知裴盛口中为何,他来此只不过是替裴苏传话罢了。
“当然是你跟纳兰长德的婚约。”
“我心心念念的人得不到,而你却唾手可得。裴衍,你现在心里是不是在沾沾自喜?”裴盛嘲讽道,话中戾气极重。
裴衍凝眸,他怎么不知他跟纳兰长德婚约?
但看眼下裴盛的模样,不管有无婚约,他恐怕都难遏怒火,到时候恐怕会迁怒这府内无辜之人。
裴衍不忍皱起眉头,半晌后才缓缓道:“子衿,你多虑了。无论是与何人有婚约,我都不在乎,也不想嫁。”
“呵。”裴盛轻蔑地一笑。
但转眼见到裴衍光明磊落的模样,裴盛又将嘴里嘲讽的话收回来。虽然他很憎恶裴衍,但以他对裴衍的了解,裴衍从来不会欺瞒他人。
更不会欺瞒他。
裴盛漫不经心的看了看手里翠竹茶盏,然后一改先前傲慢的态度,他很冷静甚至是冷漠道:“希望你能说到做到。”
圣旨既出,恐难变更。但裴盛突然想到纳兰长德,他现在立刻就想去问她,她到底是如何作想。
虽立府,但纳兰长德来去宫中尚且自由。深红宫墙,朝着昭阳殿所前往的方向,纳兰长德面色凝重步履匆匆。蓦然,却被唤住。
“二殿下,止步。”纳兰长德回过头去,便见到是一身素白裹着几近拖地的狐裘的文君。文君坐在凤辇之上,怀中抱着只双瞳异色的狸花猫。
他看到纳兰长德,抬了抬手示意下轿。
似乎是遇到了什么困难,他姣好的眉头微蹙,然后可怜兮兮地朝着纳兰长德道:“昌平王殿下,可否来扶我下轿?”
纳兰长德眉头皱起,刚想拒绝却听见文君巧笑倩兮道:“二殿下若是来找陛下的话,不如稍在此歇息。陛下现在恐怕并无空。”
文君见纳兰长德明摆着地拒绝姿态,也不强求,而是抱着狸花猫自顾自地跳下来。看起来瘦瘦弱弱的文君,行动却异常的灵活。
虽然他未说明,但纳兰长德也大抵明白仁安此时无闲功夫是何意。
文君遣散奴仆,走至纳兰长德跟前。他抱着猫眉眼弯弯地朝着纳兰长德道:“眼下去昭阳殿的一段路,不如二殿下陪我走一走。”
纳兰长德端详着文君,没说话,没拒绝也没接受。她倒是想要看看这所谓的文君究竟在闹什么幺蛾子。
两人肩并肩走了一段路,彼此不语,却互相都有八百个心眼子。
半晌后文君自顾自地说起来:“仔细算来,我与裴君年龄相仿。却为何裴君侍奉的是二殿下,而我却只能侍奉二殿下的母亲。想来也是可笑。”
纳兰长德侧过头去看向文君,却是面无表情。
“文月,这难道不是你想要的吗?”
她的目光很淡,话不多,却蓦然让文月一颤。
文君由来最广为流传,他乃仁安微服私访时所救的良家男子文月。
但稍有心思的人一查便知,文君本是敬安世女的夫郎,偶然随妻主赴宫宴,却意外被仁安给相中,从此便掳进宫中。敬安世女求见夫郎文月,却被“凤怎可回过头当麻雀”所拒,永不相见。最终敬安世女郁郁而终。
按理来说,这入宫受独宠的富贵,乃文月一心所求。
所以纳兰长德不甚明白,文君为何要说出这番言论。
“我想要的?二殿下觉得我会心甘情愿屈服于仁安?纵然她是圣人?”
文月冷笑道:“若是二殿下也面临着不从便会家破人亡,族人惨死的困境,恐怕不会再这般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纳兰长德还是头次知道个中波折,她愣了愣,半晌后低声道:“抱歉。”
文月抱着猫倒无甚关心,仿佛一瞬间回到了原先那个享尽恩宠的文君,他猛地往纳兰长德身侧靠过来,纳兰长德下意识回避,顷刻间文君便摔到在地上。
“你没事吧?”纳兰长德蹲下身子看向文月的脚踝,却见其肿胀。她面色凝重道:“我去唤太医。”
“不必。”
文月倒吸口气但却强撑镇定,他抬头看向纳兰长德,然后轻声道:“二殿下背我完这最后一段路吧。不然我就告诉仁安,你冲撞我。”
“反正这一段路没有宫人,也没有人会看到。”
眼见着文月无理取闹起来,纳兰长德只能长叹口气。正如文月所言,这段宫中小径,甚少有宫人来此。更何况这是他故意而为之,她无可避免。
纳兰长德蹲下来,麻溜地将文君背起来。
直至走过一段宫道,两人都没有再言。只是文君怀里抱着的那只波斯猫,似是有些抗拒,爪子在纳兰长德的下颚处划出一道浅浅的血迹。
到路终时,纳兰长德才似乎浅浅听到文君在她的耳边轻声道:“二殿下,我算是知道为什么裴盛会心仪你了。二殿下,若是你登基,送我出宫好不好?”
纳兰长德没有回应,直到文君远去之时,他才听到她淡淡的应了一声。
“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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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第四十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