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苌醒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纳兰长德。
然后目光流转,左手胳膊似是被什么虎背熊腰的东西给按住了。再仔细看却见是胡十三正抱着她的手哀嚎。
胡苌熟练地甩开胡十三,如同甩开狗屁膏药般。她目光缓缓落在纳兰长德身上,面色苍白地疑惑道:“发生了何事?”
听此问话,胡十三平时极为蛮横的一个人,此刻在胡苌跟前却老实得很。
她朝着胡苌解释道:“二姐,这位是二殿下。是她把你从那山洞救出来的。”顿了顿,胡十三补道:“先前我在山洞里遇险,多亏了二殿下救我一命。”
不仅如此,纳兰长德还托人寻郎中给胡苌救治,胡苌虽然失踪数日浑身是血,但身上却没有任何伤口,只是多日未进食所以身体有些虚弱罢了。
有胡十三背书,胡苌对纳兰长德的防备心也渐渐放松下来。她沉默寡言,半晌后才点点头,从喉咙里蹦出一句:“多谢。”
纳兰长德淡定颔首:“无妨,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当然不是举手之劳,纳兰长德这般费心费神地找胡苌救胡苌,自然是为了收服胡苌。前世胡苌不仅忠心,行事作风也颇为有效率,堪称是十八佳属下。
见纳兰长德欲要离去,胡十三一时情急地勾住纳兰长德的肩膀,姐俩好似的开口道:“殿下不嫌弃的话,不妨去我家歇息。”
似是害怕纳兰长德拒绝,胡十三连忙道:“我二姐手艺可好了,比盐城这狗都不吃的不知好多少,保准让殿下心满意足。”
胡十三看似刁蛮不讲理,但粗中有细。
她察觉到胡苌待纳兰长德的淡漠态度,不由得有些紧张起来。虽然她二姐向来是这幅要死不活的鬼样子,但眼下这可是救命恩人,岂能敷衍了事。
胡十三猛地朝胡苌使眼色,然而胡苌却冷冷地朝着胡十三道:“十三,放开殿下。不得对殿下无礼。”
纳兰长德淡然地打量着眼前的胡苌,眼前这人的的确确是她前世的暗兵首领。虽不为点口腹之欲,但胡十三所言正中她下怀。她亦得找个法子拉拢胡苌。
纳兰长德看着胡苌:“若是不介意,我倒是想见见胡十三口中的好手艺。”
胡苌轻叹气,似是有些许无奈道:“家里有些简陋,还望殿下见谅。”
盐城犄角旮旯的巷子深处,用茅草搭建而成的院子破旧至极,简陋到仿佛一阵风就能把这屋顶给掀翻。
胡氏一家子足足有二十多人,大多是老弱病残,看起来身强力壮的也就胡苌跟胡十三。胡苌上头倒是有个大姐,不过几年前便离家去外地做生意了。
看见位陌生女人走进院子,原本在院子内的胡家人都不敢从屋内探出头来。直到瞧见胡十三跟纳兰长德亲密的模样,才慢慢从屋内浮现身影。
胡苌见状解释道:“家里人有些胆小,害怕生人,还望殿下见谅。”
纳兰长德了然点头。胡苌便转身去烧水做饭。过命交情,胡十三颇为豪爽地拍了拍纳兰长德的肩膀,她乐呵呵道:“殿下只当自个家便是,不必拘束。”
纳兰长德无甚反应,胡十三的嘴却如同机关炮般噼里啪啦说个不停。
胡十三道:“二殿下,你们京城那边的男儿郎,是不是都长得眉清目秀?还有那赏春楼,听说那里可是销金窟,美人上等的好看。”
纳兰长德看了她一眼,随后移过视线不语。若是胡十三得知,那所谓的赏春楼里的销金窟——**殿,都被她给抄光了,恐怕不会像现在这般平静。
然而还未待纳兰长德歇息片刻,便听见门外传来阵阵脚步声。登时院子内的胡家人都如受惊的兔子般藏匿起来,似是生怕被捉走般。
纳兰长德面色凝重,走至门外却见是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身影,极为熟悉。
裴盛面色淡然地站在纳兰长德跟前,清风吹动他的衣袍。他看向纳兰长德,眉眼却如画般好看。但他面上却还是极为疏远。
纳兰长德有些错愕,她拧着眉头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裴盛淡淡道:“这里难不成写了殿下的名字,只许你来,不许我走?”
他此言,纳兰长德竟然无法反驳。她看向裴盛,还未说话却见胡十三从门内探出头来。见到裴盛的那一刻,胡十三的目光里满是惊艳,想起来这是在孙府门口见到的郎君。
先前胡十三忙着寻胡苌,没时间仔细打量裴盛。眼下一看,着实是被裴盛的外貌给吸引到了,甚至胡十三不免看着裴盛走神。
盐城这种地方,虽不说穷山恶水,但却是多风多艳阳。风里还掺杂着粗糙的盐粒,自然是难以生出皮肤细嫩白皙的男子。更何况是裴盛这种从小含着金汤匙,金枝玉叶的家伙。
西南也甚少见到这种郎君。
西南毒蛇猛兽颇多,那里的人无论男女老少,都颇为擅长制毒和驯蛊虫。穷山恶水出刁人,西南湿热却多出阴冷之徒。因而那里的郎君,只有三个字可以形容:惹不得。
胡十三猛地凑近纳兰长德,小声道:“殿下,这位可是你的夫郎?”
纳兰长德蹙眉,不明白胡十三为何突然出此言。她摇了摇头道:“不是。”
胡十三见状却松了口气,浑身上下带着些许跃跃欲试。
她朝着裴盛笑道:“到饭点了,郎君要不进来吃一口?”
然而与胡十三面色的轻松截然不同,裴盛的脸色黑至极。
先前这两人的对话,声音不大不小,恰到好处地落在裴盛的耳中。他不露声色地看了纳兰长德一眼,心中不明生出一股躁郁感。
其实胡十三也说不准裴盛的心思,这种骄矜的人,向来脾气不大好。而看裴盛先前的情形,他大抵便是如此。
然而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裴盛却极为反常地点点头:“恭敬不如从命。”
“有些简陋,若是殿下不喜欢,我便去做些其他的菜。”
胡苌将饭端至桌上,二十多个人足足有两大桌。纳兰长德被胡十三按在最中间的位置,竟然显得有些许局促。旁边是裴盛,她不免拧着眉头。
纳兰长德道:“不必了,这些我甚是喜欢。”
不算说假话,胡苌手艺与盐城传统截然不同,纳兰长德难得多吃几口。
而胡十三的目光则是时时刻刻落在裴盛身上,她看着裴盛,意外地有些许羞涩之意。胡十三欲言又止,良久才慢吞吞道:“郎君来自京城?可有婚配?”
这般直戳戳的问话,果然不愧是胡十三的风格。
她的目的毫不避讳,裴盛听罢微微垂眸。半晌后他看了纳兰长德一眼,慢悠悠道:“自然是无婚配。”
纳兰长德听了裴盛的话倒是微挑眉,裴苏不是声称裴盛与纳兰长德婚期将近?这般诓人实在不像是裴盛的风格。但她也懒得开口戳破裴盛。
胡十三忙不迭追问道:“那郎君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君?像我这般的如何?身强体壮,若是有人欺负你,我定让她有去无回。”
裴盛听罢,又不着痕迹地看了纳兰长德一眼。然而她却淡淡地自顾自地吃着,即便是听到胡十三所言,她连眼神都未曾朝着裴盛看来。
裴盛心中的躁郁更甚,半晌后他才似是有些赌气道:“喜欢。”
胡十三听罢,登时喜上眉梢。她笑眯眯地看向裴盛,她夹起几块肉放到裴盛碗中,催促道:“郎君多吃点,长点肉才好生养。”
胡十三向来无拘无束粗鄙惯了,自然不觉得自己这种行为和言语有何不妥。然而见到裴盛压根不动筷之后,胡十三才意识到行为的越矩。
裴盛皱起眉头,看着碗中那几块肉,听着胡十三冒犯的话,面色骤然降温。
霎时屋内寂静下来,裴盛有洁癖从不与旁人同食,先前能够答应胡十三入席,裴盛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何。
或许是鬼迷心窍了,然而眼前却让他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胡苌冷眼看着,她出声道:“十三,饭还堵不住你的嘴吗?”
胡苌的话极其有威慑力,她的话音刚落,胡十三便登时如同萎凋的茄子般,坐在桌上垂头丧气,疯狂干饭。
然而氛围却尴尬起来,半晌后裴盛搁下筷子。
他站起身缓缓道:“我吃饱了,多谢诸位。”
裴盛离去倒是让所有人都松了口气,京城来的郎君果然都脾气差。越好看的人,越是难以驯服。胡十三此番实在裴盛身上深切地体会到了这句话,她飞速地掐断了自己的将要萌动春心。
她摇了摇头叹气,接着呼朋唤友般吆喝着纳兰长德。很快插曲就过去了,转瞬屋内便恢复了先前的热闹。
饭饱喝足,纳兰长德倒是不忘此行目的。她将胡苌约至僻静地处,纳兰长德直言不讳道:“胡苌,你可愿意同我去京城?”
纳兰长德虽未说明好处,但聪明人都知道,这种皇女主动抛出橄榄枝,收为幕僚的机会可谓是千载难求。尤其是在眼下三皇夺位之际,若是最终皇位花落长德手,则胡苌前途无量。
当然风险亦大,或许一不留神便会落得满门抄斩的下场。
然而胡苌却不愿意去赌,她熟练地择着草药,淡然拒绝:“多谢殿下好意,我意不在此。”她只想平淡地与胡家人在这盐城生活,哪怕是苟延残喘亦可。
尽管纳兰长德已经做好被拒绝的心理准备,但蓦然听到胡苌此言,却仍旧还是有些怔住。
良久她才点点头道:“亦可。日后二皇女府为你敞开。”
前世纳兰长德遇见胡苌之时,她是孤零零的一个人。她自称是跟家人从西南前来京城逃命,谁料中道家人去世,只剩下她活命。
若非纳兰长德忆起前世胡苌常常挂在嘴边的三妹胡十三,她或许还不会这般轻易地找到胡苌。而今生胡苌尚有族人在,她亦有新的选择,纳兰长德亦无法强求。
而此时的裴盛却未曾离开,他站在那院子门口,却见有位穿着粗布麻衣的小丫头走近。约莫三四岁,小小的掌心攥着几朵不知从何处摘来的野花。
小丫头站在裴盛跟前,小小的一个,仰着头看向高高的裴盛。
一大一小,反差格外强。
小丫头怯生生地将野花塞到裴盛手上,声音稚嫩道:“哥哥,给。”
裴盛还是头次与孩童交手,他愣住,浑身僵硬到忍不住后退一步,仿佛是见到什么洪水猛兽般。
但看着那小丫头怯懦却又亮晶晶的眼睛,裴盛的心头却又浮现出犹豫,思索半晌后还是接下了那些野花。似是觉得应该礼尚往来,裴盛从袖中掏出块黄金塞到小丫头手中。
然后险些要逃之夭夭。
小丫头不知道金子的价值,只知道这是那位好看的哥哥给她的,笑弯着眼睛接下。旁边的老者见状出声喝止道:“禾禾,把金子还给哥哥。太贵重了。”
然而裴盛却道:“无妨,就当做是买禾禾的花了。”
裴盛这般说,老者也只能无可奈何随裴盛而去,然后拿着禾禾的手对裴盛跪地行礼道谢。毕竟裴盛这块金子,足够让胡家过上一段宽裕的日子。
纳兰长德从院内缓缓走出来,她将裴盛与禾禾之行为尽收入眼中。她微抬眉,待裴盛的语气缓和些许:“倒是破天荒见裴君行善积德。”
她看着禾禾微怔,前世她与裴盛亦怀揣着激情,企盼会有个孩子当她与裴盛之间的桥梁,结合她与裴盛的所有特点,无论好与坏。
只可惜造化弄人,前世的结局便是她被裴盛一刀捅死。
思索至此,纳兰长德的目光微冷。
纳兰长德本欲就此离开,她与裴盛径直擦肩而过,但是就在她走到裴盛身侧之时,却被他扣住了手腕。
裴盛语气强硬道:“纳兰长德,我现在如你所愿,不纠缠你,你可满意?”
裴盛一直以为他遵循纳兰长德所想,与她一刀两断,与她疏远便可。但是现在却不过短短片刻,即便是短暂的故作生疏,他亦觉得掏心窝子般难受。
不满意的一直是他,也只有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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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第二十九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