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尊】画堂春 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天色渐暗，裴府内却是灯火通明。屋内静谧悄无声息，裴盛蹙着眉头坐在铜镜前不语。他面色冷冽，虽双唇发白但灼灼眸光却艳胜桃花。他垂眸看着镜中人，良久才缓缓起身。

小遮子熟练地递过披风，透过黄铜镜看着里边的裴盛，欲言又止。

铜镜内的裴盛身形颀长宛若傲鹤，素来喜爱红衣的他此刻却是一身漆黑，仿佛要与黑夜融为一体。以往裴盛常着此装扮甩掉侍卫偷溜出府，分明未过多久却让小遮子觉得此刻的裴盛与往常有些许不同。

但却又说不上来，许是难得从裴盛身上察觉出丝低沉之气。

小遮子思索后谨慎地开口道：“少郎君，先前丞相大人下禁足令，若是您现在偷溜出去……”

小遮子还未说完，便被裴盛横过来的一眼给惊骇住，话登时噎在喉咙里。

裴盛琥珀色的眸子直直地盯着小遮子，其中夹杂的狠戾却无故让小遮子额头冒出冷汗，如针芒在背。

半晌后裴盛边慢条斯理地理着披风，边不紧不慢地扫了眼小遮子发抖的手，语气淡漠却带着极强的威慑力：“什么事该告诉母亲，什么事不该告诉母亲，我想不需要我多说罢？”

此话中之意，不言而喻。先前裴苏知晓情人湖的荒唐事，气得大发雷霆甚至不惜放出禁足令：从今以后不许裴盛出府，更不许裴盛见纳兰长德。

裴盛被拘在府内数日，早已按捺不住。小遮子虽是裴苏的眼线，将裴盛的一举一动通报给裴苏。然他直系主子还是裴盛，裴盛的话自然得掂量几分。

但尽管如此，裴盛还是偏要忤逆裴苏之命。

他今夜便是想要去见纳兰长德。

为何见她？裴盛敛下眸子，思绪飘忽甚远，胸口却隐隐传来些堵塞之意。

他自然是想要把话跟她说清楚，情人湖所发生的事并非他本意。无论她相信与否，他从未想过要害她。

尽管小遮子已传来纳兰长德无甚大碍的消息，但他却仍旧忍不住想去见她一面。似是只有亲眼见她一面，他死寂的心才能缓缓回温。

魏闲先前置办的私宅，纳兰长德正沉眸看着手里的账簿。然而她翻来覆去也看不出何异常。账簿内所书寥寥，与寻常账簿无二。

前世她虽与何满有所交集，但却不深。更何况前世何满入狱也并非此时，之前待她思索起来，何满早已惨死狱中，自然无这账簿之言。

何璟年坐至她对面，他双腿蜷缩低头看着腿上的木匣子，似是有些犹豫。屋内熏起淡淡鹅梨帐中香，何璟年修长的手指摆弄着茶具，见着纳兰长德蹙起的眉头，轻轻将茶盏放至案牍上。

“殿下，不妨试试这茶，有静心安神之效。”何璟年温声道：“行囊盘缠都收拾得差不多了，即刻便可启程。”

何璟年虽然腿瘸，但行动起来却丝毫不拖泥带水，遇事甚至比一些四肢健全的女君还要果断周全。傍晚纳兰长德决定去盐城，甚至还未等纳兰长德嘱咐，何璟年便将何府内大大小小的事情都安排妥当了。

纳兰长德点点头，品了一口便道：“多谢。”

何璟年听完悄然松了口气，他微微弯唇，刚想开口，却见魏闲叩门而入。

纳兰长德收起账簿，抬眸见魏闲如同做贼般鬼鬼祟祟左右观望，不说来意。纳兰长德不耐烦地按了按眉头，道：“此处无外人，不必这般谨慎。”

魏闲这才松了口气，她从袖中抽出一个黄色卷轴，递至纳兰长德手中。见纳兰长德惑然，魏闲解释道：“殿下，这是赵缨让我交给你的。”

纳兰长德听罢了然地打开卷轴，正如她所料，这是先前她向赵缨索求的弩的图|纸。似是匆忙书写而成，但却能从中窥探到赵缨的用心。

纳兰长德收起卷轴，心头却是难道呼出口气。她唇角微扬，带着些许淡淡笑意：“双生一事你可安排妥当了？”

魏闲点头道：“先前我在刑狱寺安排好了两具死尸，然后买通劳吏纵火烧掉刑狱寺伪造假死。现在双生或许离开京城了，殿下想要我去追回她们？”

纳兰长德与双生合计瞒天过海，假死逃掉。仁安寻回凤印，自然懒得再去查那小小的执戟卫。当然，纳兰长德自然没有那般善心，她要求的报酬便是这卷宗上的东西。

纳兰长德摇了摇头，她眼下还有更为重要的事情。双生能交出这弩的图|纸，自然是对她抱有投诚之意。更何况，双生逃不掉哪里去。

她眸光淡淡地看向魏闲，吩咐道：“魏闲，我将去盐城，何满便有劳你多关照了。”魏闲虽然不着调也不喜何满，但却不是那般落井下石之人。

有魏闲在，至少纳兰长德不必担忧有人会在刑狱寺内杀害何满。只是这天色尚暗，纳兰长德垂眸看着那卷宗，若有所思。

京城春雨连绵不断，路上行人如同秃顶的头发般稀疏。裴盛拎着灯笼，烛火幽幽，他面色稍冷。据裴府的探子所言，纳兰长德此刻便在那宅子里。

夜间雾气甚浓，薄薄水汽浸润裴盛的发梢，甚至连他的肩上都沾染了些许湿意。他深吸口气，随后轻轻叩门。

奴才从门后探出脑袋，却见是位着黑衣的郎君。荣曜秋菊、华茂春松。还未开口询问，却听郎君冷声道：“我要见纳兰长德。”

深夜赶来的郎君，气势汹汹如同冰块般，话音生硬，并且还指名道姓要见二殿下。这些要素总结在一起，奴才心下登时了然。

这准是那二殿下惹的风流债。

再看脸色，亦是个惹不起的主，奴才点头哈腰道：“郎君您稍等。”

裴盛在赤红大门外等候半分，然而再次推开门的却不是纳兰长德，而是何璟年。何璟年见到裴盛，皱着眉头却毫不意外，他声音淡淡道：“裴君深夜来此有何要事？”

尽管察觉到何璟年态度的不善，但裴盛却极为反常地没有与之唇枪舌战，他看向何璟年，昏黄的烛火映衬着他如玉的脸庞，周遭氛围霎时陷入死寂。

裴盛默然，才开口道：“我来见纳兰长德。”

虽然话直白，开门见山，但裴盛的语气却难得缓和。

“裴盛若是有何要紧事，不妨由我传达。”

何璟年语气稍淡，眼下纳兰长德不在，他待裴盛倒是收起了先前那副软弱之姿，话中夹枪带棒：“先前情人湖裴君险些捅殿下一刀，难道还不满意？现在还来寻殿下，难不成非得让殿下身受重伤裴君才心满意足吗？”

何璟年此话如梨花暴雨针，狠狠地戳向裴盛的心窝子，又如同大山般压在裴盛心头，让他难以喘气。

何璟年自然待裴盛无甚好感。先不说互为情敌，其次情人湖之事他亦有所耳闻，若非先前裴盛被纳兰云鸣利用，又何以至此？更何况裴盛自己蠢被利用也就罢了，竟然还险些伤到殿下，简直是不可饶恕。

裴盛听罢脸色煞白。他欲辩解，但是何璟年所说却不假。

然而向来傲慢的裴盛却反常地没有回怼，他的脸色看似如常，却能看到他拎着灯笼的手死死攥住，指尖发白。

半晌后才听到裴盛淡淡道：“这是我与纳兰长德的事情，何君又有何资格、有何身份来指责我？”裴盛眼下虽然不占理，不得不放下身段来找纳兰长德，但还是难以改变骨子里的傲气，亦不甘示弱道。

何璟年默然无言，他垂眸看到膝上的木匣子，眸中闪过丝丝暗色。半晌他抬头看向裴盛，唇角却是淡淡勾起。

“长德连这断续膏都赠予我了，裴君不妨猜猜我与长德是何关系？”

何璟年轻笑，毫不留情地补刀道：“待我们从盐城回来查清阿姊冤案，不日便会成婚。我听闻裴君与大皇女婚期将近，还请裴君好自为之，莫辱了裴府的门楣。”

成婚？

裴盛只觉得有盆冷水自他的头顶浇下，浑身凉透。他来此寻纳兰长德，可出现的却是何璟年。深夜何璟年在此，会发生何事不言而喻。更何况……裴盛看着何璟年手中的木匣子，那与先前他给纳兰长德的木匣子如出一辙。

断续膏乃神药，天下难寻，何璟年又怎能这般轻易得到？

除非真如他所言，纳兰长德将此断续膏赠予他。

可这分明是他给纳兰长德的，现在她却转眼便给了旁人。

裴盛死死地掐着手心，脸色极为难看。

何璟年所说不假，木匣子内正是断续膏。先前何璟年腿受伤，何满替他寻遍天下神药，断续膏自然在其中。只可惜待何满寻到之时，何璟年的双腿已经无力回天。

何璟年听闻纳兰长德在情人湖受伤，本欲将此断续膏给纳兰长德，然而却思及先前裴盛亦送过同样的断续膏，若是他再送难免惹人生疑。因此便被他一直带在身边，眼下刚好派上用场。

哪怕是刺裴盛两下，亦可。

“裴君请回吧。”何璟年看着裴盛失魂落魄的模样，心中却也称不上极为痛快，亦没有胜利者的快感。他只希望裴盛能离纳兰长德远远的，裴盛什么都不缺，又何必来与他争夺纳兰长德的心？

待裴盛离去，何璟年却不知为何觉得后背有些许凉意。

他扭过轮椅回头望去，却见纳兰长德明晃晃地站在他的身后，不知何时而来。她面色倒是极为淡然，看他吃力地操纵轮椅，快步上前帮着他。

然而何璟年的心却仿佛被人拿捏住，一种慌张感喷涌而出。

还未待他开口，却听纳兰长德淡淡出声道：“天色不早了，去盐城吧。”似是一切都未曾察觉，然而何璟年的手心却不由自主地冒出些冷汗。

他点头笑罢：“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