库布最终没亲自上手做床,而是拿着烬给的钱和量好的尺寸,直接找上了村里的木匠。木匠手头都会备有现成的木料,当天就按尺寸切割好了。秉承烬“尽快能用”的原则,连漆都没上,库布就招呼了几个年轻小伙,热热闹闹地把组件扛到后山小屋,叮叮当当地组装了起来。
烬的卧房本就不大,两张成人尺寸的木床一放,空间更是捉襟见肘。尽管烬内心极度抗拒,现实条件却只允许将两张床勉强并拢摆放。好在为了防止阿曼达夜间再度“越界”袭击,他特意要求木匠给她的新床加装了半人高的围栏。
晚上,阿曼达疯玩回来,看到屋里多出的新家具,小大人似的点了点头,评价道:“嗯,不错。”
正在用湿帕子擦脸的烬动作一顿,这语气……
果然,阿曼达走到他身边坐下,仰起脸,用异常沉稳的口吻关切问道:“爸爸,你的伤可好些了?”
“?!”
烬手里的帕子差点掉进盆里。爸爸?!她可从没这么叫过他!这突如其来的称呼配上那老气横秋的语气,让他浑身汗毛倒竖。
他勉强稳住心神,应道:“……好多了。”
阿曼达微微颔首,像个叮嘱晚辈的长者:“下次注意些,莫要再如此不小心了。”
烬终于忍不住,狐疑地打量她:“你这是……吃错什么东西了?”他严重怀疑,这孩子今天是不是在村里不小心“进食”了某个老学究或者刻板老太太的记忆碎片。
阿曼达对他的疑问置若罔闻,自顾自地慢条斯理脱掉鞋子,爬上新床,还伸手摇了摇床头的围栏,用那副沉稳调子继续输出:“爸爸,这围栏做得不太稳当。让我一个孩子这样翻来翻去的,容易绊倒,不甚安全。”
烬:“……”他开始觉得,或许让她恢复那个上房揭瓦的状态也挺好。
阿曼达在围栏里躺好,拉上小被子,最后叮嘱一句:“爸爸,早些休息吧,您别总不把自己身体当回事儿。”
这一夜,烬在“女儿”突如其来的“孝心”和诡异的成熟氛围中,睡得比挨踹时还要不安稳。
次日清晨,天刚蒙蒙亮,阿曼达不知又刮了哪股子邪风,竟然破天荒地早早起床。烬在朦胧中听到厨房传来一阵叮当作响的动静,心中警铃大作。
果然,没过多久,阿曼达端着一只碗,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用她那稚气的嗓音喊道:“爸爸!吃饭了!”
又是“爸爸”!烬感觉自己的面具都快戴不住了,浑身像有蚂蚁在爬。他撑起身,目光落在她递过来的碗里——那粥的颜色焦绿焦绿的!
他凑近了些,一股清凉的气味直冲鼻腔,让他瞬间屏住了呼吸。
“你往花露水里掺大米了?”
阿曼达对他的评价充耳不闻,自顾自地用勺子舀起一勺那诡异的绿色粥状物,像模像样地吹了吹气,递到烬面具的嘴边:“爸爸,快脱了面具趁热吃吧!再不吃一会儿粥该凉了!”
烬死死盯着那勺散发着刺鼻清凉气味的绿粥,身体僵硬地后仰,从面具后挤出声音:
“我要吃了这个,我可能就凉了!你老实告诉我,你到底往里放什么了?!”
阿曼达举着勺子,一脸“这还不明显吗”的表情解释道:
“我摘了新鲜的薄荷叶,现在天气炎热,吃点薄荷,清凉又解暑。我看村里一位奶奶就是这么给她孙子煮的。”
烬看着那碗颜色诡异、气味冲天的“薄荷粥”,试图做最后的挣扎:“我其实不太饿,刚起来没什么胃口。”
阿曼达举着勺子的手纹丝不动,小脸上那份“孝心”简直要凝成实质:“爸爸,不吃早饭对身子不好。我特意早起为您熬的,您多少用一些。”
那声“爸爸”叫得烬头皮发麻,偏偏她还用着这种老气横秋的语调。他感觉自己不是在面对一个熊孩子,而是在被某个寄居在她身体里的老太太进行精神折磨。
“阿曼达,”烬尝试沟通,“你今天感觉怎么样?不出去玩吗?”
阿曼达微微蹙眉,似乎觉得这个问题很奇怪:“我很好,爸爸。我得留在家里照顾您,您快些用粥吧,凉了伤胃。”说着,勺子又往前递了递,几乎要碰到他的面具。
烬看着那近在咫尺的绿粥,知道今天是躲不过去了。他深吸一口气——随即被那浓烈的薄荷味呛得咳嗽了一声。他认命般地抬手,想要接过碗勺:“我自己来。”
“不行,”阿曼达果断拒绝,语气带着一种“伺候你是我的责任”的坚持,“您身上有伤,不宜多动,我来喂您。”
“……”烬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他看着她坚定的眼神,知道再僵持下去,这“孝心”怕是要演变成强行灌药。他咬紧牙关,微微掀开面具的下沿,张开嘴。
那勺绿色的粥被送入口中。
烬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强忍着才没有当场吐出来。
“怎么样,爸爸?味道可还适口?”阿曼达期待地问,金色的大眼睛里闪着光。
烬艰难地吞咽下去,呼吸间,从喉咙里透出的凉意直蹿天灵盖。他按着太阳穴,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很……独特。”
“那就好!”阿曼达满意了,又舀起一勺,“夏日清晨用一碗薄荷粥,能醒神开窍,清心明目。您再多用些。”
还来?!
烬看着那第二勺“绿色毒药”,感觉自己受伤的脚踝都没那么疼了,因为注意力全被嘴巴和胃部的抗议所占据。
他此刻无比怀念那个只会捣蛋的阿曼达,至少那种折磨是物理层面的,而不是这种精神与味觉的双重拷打。
最终,在那双充满“孝心”的金色大眼睛注视下,烬硬着头皮吃了半碗薄荷粥。或许是看他确实吃了些,阿曼达终于心满意足,放过了他,但紧接着又搬了个小板凳,稳稳当当地坐在了他的床边,一副要长期值守的架势。
“……你不出去玩吗?”烬试图引导她回归“正轨”。
阿曼达端坐在小板凳上,小手放在膝盖上,语气沉稳又坚定:“我不能丢下您一个人在家,无人照料。”
烬深呼吸:“你之前大多数时候都不在家,跑出去玩,我也没事。”
阿曼达微微蹙眉,用一种“你怎么如此不懂事”的眼神看着他:“之前是我年幼无知,不懂事。现在我已经长大了,理应承担起责任。”
“……”烬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
阿曼达关切地问:“爸爸,您心情似乎不好,是不开心吗?”不等烬回答,她便自顾自地接了下去,“我给您讲点笑话解解闷吧。心情愉悦,伤势才能好得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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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药师带着安杰丽卡推门而入时,就听见阿曼达用清脆的声音在问:
“有一个人姓铁,他从小就不长头发,请问他得了什么病?”
药师老头一听,乐了,一边走进卧室放下药箱一边说:“哎哟,小阿曼达这是对医学产生兴趣了?好事啊!”
烬躺在床上,生无可恋:“……”不,她不是。
阿曼达一本正经地纠正:“我在给爸爸解闷。”
药师恍然大悟:“喔,给你爸爸讲医学案例解闷啊,寓教于乐,不错不错。”他摸着下巴,还真思考起来,“嗯……这位姓铁的,依老夫看,可能是得了严重的毛囊炎。安杰丽卡,你觉得呢?”
安杰丽卡也配合地想了想,回答:“我觉得……或许更像是某种遗传性疾病。”
阿曼达看着两位认真分析的大人,终于揭晓答案:
“是——老铁没毛病。”
烬:“……”
药师:“……”
安杰丽卡:“?!”
屋内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
过了几秒,安杰丽卡突然后知后觉地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
半晌,药师才反应过来,干笑两声:“呵、呵呵……原来是讲冷笑话解闷啊?”
阿曼达用力点头,眼神清澈:“我想让爸爸开心些。”
安杰丽卡:“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药师看着阿曼达乖巧的模样,又看了看笑到不能自已的徒弟,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阿曼达的小脑瓜:“阿曼达真是个孝顺的孩子。”
烬从牙缝里挤出一个音节:“……嗯。”
安杰丽卡:“哈哈哈哈哈哈……”
药师尴尬地解释道:“咳,她……她从小就笑点低,反射弧还有点长。让你见笑了。”
他转向安杰丽卡,提高了声音:“安杰丽卡!别笑了,收敛点,开始治疗了!”
安杰丽卡好不容易才勉强止住笑声,肩膀还一耸一耸的,她擦了擦眼角的泪花,深吸几口气,开始凝神准备给烬治疗。
然而,阿曼达的“孝心”显然还未释放完毕。她又开口问道:“你们知道为什么螃蟹总是横着走路吗?”
烬心头一紧,立刻试图阻止这个话头:“……不是,还没完吗?”
可惜,他晚了一步。旁边的药师已经顺口接道:“喔?为什么呀?”
阿曼达一本正经,掷地有声地回答:
“因为有钳(钱),所以任性!”
烬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药师的表情凝固在脸上,再次被冷到:“……”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安杰丽卡刚刚凝聚在掌心的治愈绿光,随着她再次爆发的狂笑瞬间溃散。
她笑得浑身发软,站立不稳,双手下意识往前一撑,直接按在了烬受伤的脚踝上。
“嘶——啊!”烬痛得倒吸一口凉气,猛地坐了起来。
“对、对不起!哈哈哈哈……对不起烬先生!我不是故意的!哈哈哈哈……”安杰丽卡一边忙不迭地道歉,一边还是控制不住地大笑,脸上的表情扭曲,笑点跟职业道德在打架。
一阵鸡飞狗跳,终于回到正轨,安杰丽卡努力平复呼吸,专注引导魔法。
趁着这来之不易的宁静,烬赶紧问道:“药师先生,我的伤大概还需要几次治疗才能好?”
药师检查了一下恢复情况,答道:“这次做完,你可以试着下地慢慢走动了,但切记不能有大动作,防止再次崴伤。要想完全痊愈,不留后患,至少还需要三次治疗巩固。”
这时,站在一旁的阿曼达像个小大人似的,对着药师和安杰丽卡微微躬身,语气郑重:“有劳您和安杰丽卡女士费心了。”
烬怕她又开始讲冷笑话,赶紧打发她:“阿曼达你出去找朋友们玩吧。”
阿曼达小脸严肃,点了点头:“既然家中已有客人照料,我先去村里讨些绿豆回来。天气炎热,给您煮些绿豆汤消暑。您就在此处,安心休养,不要随意走动。”
那语气,那措辞,仿佛她才是那个活爹。
药师看着阿曼达迈着沉稳步子离开的小背影,忍不住再次感慨:“阿曼达这孩子,真是越来越懂事,越来越有规矩了。”
烬躺在床上:“……嗯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