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即便放着不管,也能自顾自地长成繁茂的样子,何况纱荣绝不是能容忍自己被蒙在鼓里的那种人。
——她暗下决心,非得弄清楚大木佑治告诉她的那几条清洁知识,到底跟黑尾有没有关系不可。
诚然,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这件事都滑稽得过了头。对于任何一个高中女生来说,只是因为一个男生知道用哪种清洁剂对付哪种类型的污渍,就答应做他的女朋友,简直是得了失心疯才会做出的的决断。况且故事的主人公还是矢野纱荣,学校里追她的男生手拉手,能一路从一年2组门口排上天台,她为什么会成为大木佑治的女友,原因至今是个谜,就连大木也说不清自己究竟赢在了什么地方。
不过这件事真要当事人解释起来,倒也很轻易。
首先,纱荣对高中生级别的罗曼蒂克敬谢不敏,其次,她打心眼里看不上学校里的所有人。做高岭之花,纱荣是熟练工,她深知保持现状的缺点是总会有不死心的男生找上门来做魅力值测试——如果一直拒绝他人的告白还得编造不同的借口,也是桩不大不小的麻烦。
就在这个时刻,大木出现了。她还记得他的长相,知道他和她曾有过一面之缘,并且在那仅有的一次会面中成功把握住机会,向她展现了自己的可靠之处。纱荣想,既然他曾经替自己解决过小问题(指处理制服蹭上的油画颜料),那么也可以物尽其用的拿来解决大问题(指应付学校里前赴后继的追求者),于是在学长问完“你要不要考虑一下我”后,平静地点了头。
以上便是音驹高校未解之谜的全貌,论证了世界上确实有那种人,选择交往对象不是因为喜欢也不是因为讨厌,只是觉得对方或许大概派得上用场。
通常当纱荣打定主意要做成某件事时,从定下计划到具体实施不会超过24小时。当晚她就在制服上喷洒了足以溶解掉一整盒颜料的清洁剂——这款产品的气味决计算不上好闻,如果用量超标甚至会有些刺鼻。
第二天她穿着这件特意加工过的外套出门,音驹排球部有晨训的习惯,她没费多大功夫就在校门口堵到了睡眼惺忪的大木。
他在看到她后吓了一跳。
“纱荣?你怎么搞成这样!”他指着她颈侧密密麻麻的红斑,声音猛的拔高了几个调。
“这个啊,不要紧,只是轻度食物过敏,过一阵自己就消了。”
他不说,她自己都差点忘了这个因为尝了口红豆汤引发的小状况。即便是纱荣这种别扭性格,在被关心时态度也会软化几分,她刚想从包里摸出常备的软膏随便涂几下,就看到大木挂着关切的表情凑近了。
他用手指轻轻触碰她红肿凸起的皮肤;“真的不要紧么,涂过药了吗,呃,你这个药的味道有点大。”
药味?这怎么可能是药味。试探结果出得太快,反倒叫人意兴阑珊,她在心底冷笑一声,侧身避开他的触碰。
“我先去教室了,今天美术部有组会,你不用等我。”
大木早就习惯她忽冷忽热的态度,并没有把恋人骤然冷淡的脸色放在心上,亲昵地用食指刮了下她的鼻尖,无知无觉地转身走了。
黑尾从排球部晨训回来,路上撞到国文老师,送上门的劳工不用白不用,老师客气地叫住他,让他代跑一趟教职员室,把上回小测的试卷拿到班上发一下。教职员室在教学楼对面的多功能楼,通常学生除了上公共课外很少过去这边。而他刚穿过回廊,就在仪容镜前撞见了一个熟人,正是在给自己涂药的矢野纱荣。
黑尾愣了一下,视线顺着她抬高的手臂滑到成片的斑痕上。
“你这是又怎么了?”他稀奇道。
“那不还是托你的福吗?”
见他仍是那幅事不关己的模样,纱荣心中的无名火就又一次冲上了头,她觉得黑尾这家伙属实邪门,好像她一站到他面前就容易情绪失控——这句话理论上也不该说出口的,就是要说也不该用这种方式。可她这会儿实在是郁闷得要死,是,因为儿戏的原因答应别人的追求是她的问题,甚至大木也不是在故意蒙蔽她,可难道黑尾就没有半点错吗?
场面因为她突然抛出的炸雷变得有些尴尬,黑尾扫了眼她手里软膏的标签,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
“这是过敏的药?你昨天不是把那个罐头扔了吗,该不会某人明知道自己过敏,还特意在扔之前喝了一口……”
他不过是随口打趣,没想到却正中红心。在这场微妙的对峙中,无论谁先动一步,都等同于直接把破绽送到了对方手中,黑尾看着她一下子变得煞白的脸色,猜到自己或许莫名其妙地赢下了一局。他沉默半晌,舌尖抵着牙齿缓缓吐出一口气。
“不是,你……”
回应他的,是纱荣愤怒地一扬手——她把药膏摔到他脸上,气冲冲地跑了。
纱荣和大木正在冷战,这事在排球部闹得人尽皆知,在美术部倒是除了小泽真理子没人在意。
“纱荣,你和学长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知道现在排球部快要打Inter High了吧,有什么矛盾不能等打完比赛再说?”
一次部活中途休息的空隙,小泽鬼祟的把她拉到走廊上,语重心长地劝告到。
纱荣靠着墙听她说话,有一搭没一搭地捏着手链上镶嵌的水晶。
“是大木让你来当说客的?他可真有意思,居然因为感情的事影响部活,这说明他打球的态度就有问题吧?”
“你怎么能这样说学长……!”她的话虽然是这么说,可小泽脸上分明掠过一丝窃喜,纱荣看着她,忽然抬手碰了碰她的脸颊。
她问:“为什么真理子要站在他的角度指责我?明明我们才是朋友。”
小泽的身体僵了一下,她没有正视她的眼睛,盯着墙角小声嘟囔到:“我当然是站在纱荣这边,但是……”
“但是什么?”
纱荣按着她的肩膀,迫使她看向自己。小泽的瞳孔是深灰色,据说这种瞳色的人都很聪明,她毫不费力的在这片深灰中挖掘到摇曳的羞愧,这让她忍不住又想笑了。
“真的?那我想和大木学长分手,真理子会帮我吗。”
“什么?”小泽颤抖了一下,猛的抬起眼,她反过来按住纱荣的手,又急又怒地打断她的话。
“你怎么能在这种时候做这么过分的事?”
“他不是说自己被感情困扰所以打不起精神练习吗,只要我们分手,问题不就相当于解决了?”
小泽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像是在确认她这句话的真伪,随后,她脸上浮现出似笑非笑的怪异表情。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小泽走近两步,手指收紧,一把攥住纱荣胸前的领结。
“知道什么,是说真理子喜欢佑治吗?”
纱荣回话的语气十分温柔,好像这件事一点都值得不在意似的。她从她手中一点点抽回被挤压到变形的布料,从容地抽身离去。
“真理子该不会以为自己藏得很好吧,况且,反正是你喜欢他,关我什么事?”
六月,音驹排球部果真在IH上战绩不佳,作为主将的大木难咎其责。情场事业双受挫叫他很是消沉了一阵,虽然至今仍不清楚自己哪里得罪了纱荣,但不妨碍他把自己表现失常的原因推到她的身上。
托他的福,不到半个学期,纱荣的追随者就少了大半。男子高中生正是这样一帮幼稚的集合体,喜欢一个人时恨不得把她抬高到天上,可一旦发现对方并非如同想象般温婉识趣,通情达理,又会一窝蜂的逃走。
纱荣对此半点不在意,只托小泽代话,直言现在比赛也打完了,她无论如何都要分手,让大木速来解决这一遗留问题。
玫瑰色逸闻中的男主角并不愿意让她如愿,一个劲儿的采取消极逃避模式,纱荣在校园里围追堵截他几天,都败给了对方高超的反射神经,她自觉耐心即将宣告殆尽。
“所以你就来找我?是想让我把你带进体育馆吗,可你不是已经进去过好几次了?”
黑尾在草坡上午休时被她堵个正着,坦白说,他并不愿意牵扯进前辈和同学的情感纠纷中,但他的后桌这台全校闻名的麻烦制造机显然不打算让他逃走。
纱荣面无表情地盯紧他的脸,平静地说:“你说,我去找大木,然后跟他说其实我喜欢上你了如何?”
“什么?等等,拜托你千万不要做这种冲动的事。”
黑尾后背一凉,他现在最怕的就是她的心血来潮,连忙拿出十二分察言观色的本事,小心猜测她的用意。
他试探性地开口:“总之,你找我只是想让我帮你跟学长分手对吧?”
逆光站立在他面前的少女没有正面回答,她默默看着他,脸上缓缓漾出一个笑。
黑尾发誓,他跟她前后桌半个学期,还是第一次听到她用这种腻得可以齁死人的语气说话。
“啊,就是这样没错。”
话音落下的同时,女孩漂亮的脸也愈放愈大,直至占满他的视线。黑尾瞳孔骤缩,唇上柔软的触感让人不敢细想,他直愣愣地和纱荣对视数秒,甚至疑心她是不是会使什么邪门法术,不然怎么总是能如此轻易摄取别人的心神——总之,待到理智回笼时,他已经拽着她的手把人压在了草地上。
对于这起突发事件,黑尾无言以对,大脑一片空白。
他沉默地低头,手撑在她的颈侧,双臂圈出的空间狭小逼仄,连呼吸都被迫缠绕在一起。他完全不理解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迷茫的情绪溢满胸腔。他试图撑着地站起来,但刚一发力就被对方耍无赖地直接环住了腰,不用说,这番**大胆的举动又一次让他大脑短路,慌忙卸去力道的后果是他的前额狠狠往下一坠,正正好砸在她的头上,这一下磕得不轻,两人都疼懵了一瞬。
纱荣仰躺在地上,手中用力掐着他腰上的肉,语气凶狠地威胁。
“我要是脑震荡了你要负全责。”
黑尾简直百口莫辩,他从喉咙里憋出一声悲惨的低吟。
“你——”他努力尝试组织语言,却又觉得言语在这一刻显得如此苍白。为什么只是普通同学关系的两个人会在公共场合下滚到一起亲嘴……他现在对天昭告自己的清白还有没有人会信?
纱荣却不愿意给他太长的沉思时间,兴致勃勃的用手圈住他的脖子,樱粉色的嘴唇一开一合,吐出的问句比恶魔还恶魔。
“喂,和学长的女朋友接吻感觉怎么样?”
“……不怎么样。”
“少骗人了,你不是根本就没推开我吗。”
这说的倒也是事实,黑尾捂着额头坐起来,索性放弃了挣扎。
他揪了根草叶叼在嘴里,嘀咕道:
“别跟我说你是因为看到大木前辈才临时起意的啊。”
纱荣转过头,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伸手抽走他嘴里的草茎:“你怎么好像有点期待这种事,要不要我在体育馆拉着你再重复一遍?这样我肯定就能成功分手了。”
“那样我也不用在排球部里混了……所以,你到底为什么突然亲我啊?”他一副非得替自己丢失的贞洁(如果真有那种东西的话)讨个公道的作态让纱荣觉得有点可爱,她用草叶去戳他的手指。
“那你又是为什么要偷偷给我送红豆汤罐头?”
“我是因为天性善良,”他哼道,“在路边看到无家可归的小猫小狗我也会给找个纸箱啊。”
“哦,那我也一样。”纱荣说。
“谁善良的表现方式是随便亲别人的嘴啊……!”
“人的话确实不会,”她用指腹擦过他还沾着透明唇蜜的唇瓣,“但小猫小狗就没问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