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怎么也没想到走这么一趟,竟然连下山的路都没找到。
我走山路向来都是走到哪算哪,更多时候都是看心情选方向,主打的就是一个随心。再带着实弥走了半盏茶时间也没找到下山出口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在背后拍我的肩。
“往东边走,这条路刚才就走过了你没发现吗!?”实弥左右晃了晃,幅度大得我差点没抓住,“快点,马上天黑了,这山上会有野猪的!”
察觉到他有下滑的趋势,我卡着他大腿往上抬了抬。
“有就有了,刚好加餐。”我也懒得再到找人类集市去买什么白面馒头,一来要与人类频繁接触,二来留到傍晚的东西多半不大新鲜,要是吃坏了肚子,还得再找医师。野猪那玩意不难处理,放血剥皮,削几根树枝架起来烤就行,特别省事。
他被气得仰倒,“这样下去我们要什么时候才能到镇上啊!”
“大概一天后。”我步履稳健,背着实弥绕过一处捕兽陷阱。
看似安全的落叶堆里露出半点寒光,那捕兽夹看起来还生了锈迹,要是被夹上一下,哪怕是鬼,命也要去掉半条。
实弥脚踝的伤哪怕被临时包扎过,血液的气味仍能透过药泥传进我的鼻腔,口腔里不断分泌唾液。走这几段路,我都感觉背上背着的不是个人,而是个温度适宜,香味和新鲜度都十分优秀的血包,香得让我咽了好几回口水。
我已经将近一周没有进食了,此时已无比想念起冷冻血浆无限供应的日子。稀血的气味对鬼的吸引力是致命的,不管我如何将思绪抽离,疯狂思考我品尝血浆时一瞬的快乐,都无法抹消无数个夜晚里想要扑向背对着我的实弥,大肆啃食他的血肉。
不过我还是忍住了,暂时的。
我在他入眠时跑到了不远处的河流,将脑袋反复埋入冷水之中。口鼻入水的感觉使大脑变得昏昏沉沉,我抠出河边泥土塞入口中,假装这是人类的血肉,疯狂进食着。
医书上曾记载着类似的治疗方法,人类可以使用言语欺骗大脑,以此达到治疗目的。
显然,鬼的口欲和饱腹是分开的。
慎重思考后,我决定用布条缠住皮肤露出的位置,顶着日光将实弥带出树林。这了无人烟的地方,先不说我能不能忍住,就怕出现第二只鬼来争夺,我可没什么力气跟同类再干一架。
“过了这片林子就能下山了,山下有租马车的地方。”实弥忽然出声,微弱的气息就在我颈后,“我会还你钱的。”
我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转移了话题。
“困了就睡会吧,我现在可没办法应付野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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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光乍现之时,我把实弥送上了马车。
他抱着那个装着零用的包裹睡得正沉,蜷缩着身子躺在里面。
我试着扯了一下包裹,他抱得很紧,指节都拽得发白了。
大概是觉得只要抱紧了零用,不管我去哪儿也没法丢下他,打定了主意要跟着我一起走。
很直白也很天真的想法。
我从衣襟里抽出备用的纸币。
“客人您不一起吗?”
我摇头,“你帮我把这小孩送到有紫藤花的地方去,车驾稳些,别叫他惊醒了。”
下山前我检查过实弥的脚,不出意外的话,应当痊愈得差不多了,所以去不去医馆都区别不大。与其再为这事奔波,不如直接到砍杀恶鬼的人类那儿待着,不说学得几门杀鬼的技术,起码能寻求一份庇护。
那赶车的马夫瞧着是个淳朴的,见我没打算上车,这才当着我面一张张数着手里的票子,笑得乐开了花,“得嘞。那附近的镇上新开了家店子,安全又舒适,正符合客人您的要求哩!”
临行前,我托他帮我给实弥带句话。
“就说……好好活着。”
总会再见的。
72
多亏了那把伞,让我能在太阳出现时也能自由行动,也不再选择那些只在夜间的工作。
即便如此,我还是不想在阳光太过强烈的时刻出门,出门时也会尽可能用绷带将面部以下的肌肤全部缠住。被人问起也只说自己得了怪异的疾病,若是照到太阳便会因此死去,会住在这里也是为了得到更好的治疗。
雇佣我的老人们腿脚不便,要么是膝下没有子女,要么是子女们皆为忙碌。
闲暇时也会唤我留下来同他们聊天,聊集市,聊生活,聊我是如何到这里,又为何是独自一人。
“这样啊,你也是个苦命的孩子……”带着怜悯的视线在我脸上流连,最终化作一声叹息和几张比以往要多的纸币,叫人难过的话题就此结束,不会再被提起。
人类实在是种奇怪的生物,只是寥寥几句无关紧要的话,就能得到一丝怜惜,让他们把我当作自家的孩子一般看待。用饭时叫我一同留下,端来自己都舍不得吃的鱼干和稀粥,临走时还要叫我带走那些绣了花的衣裳鞋垫,温柔地唤我的名字,叫我明天也要来。
他们说,钢铁丸是个可怜又能干的孩子。
“钢铁丸,再多陪陪我吧。”主家的喉咙沙哑得要命,却仍努力发出了声音,“趁我还能说话,趁这幅身躯还能动弹。”
浑浊的眼里流转着我看不懂的情绪。
但我知道她是需要我的。
于是我开始像人类一样进食和谈话。
从对人类食物的厌恶到若无其事地咀嚼,咽下并夸赞它的美味,到了夜深人静时再通过抠挖喉咙的方法将其吐出。从沉默寡言再到舌灿莲花,将话本与旧事的经历融合,编造出逗人的趣事,好去哄主家开心。
故事是真实的吗?这并不重要。
主家在余下的人生里是高兴的吗?大概是的。
这便足够了。
不过只是害怕寂寞的人类需要同类的陪伴罢了。
或许不需要我,随便是谁坐在那里,也会让他们感到安心。我只是恰好……恰好得到了这个位置,就暗自在沾沾自喜。
说到底,我也只是个害怕寂寞的“人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