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下雨了。
山间雾气弥漫,雨水冲刷着竹子和树木,水汽顺着拉门间的缝隙进入房间内。潮湿的空气包围着铃音,她猛地睁开眼睛,这些声音和气息让她从梦境中解脱了出来。
铃音直起身,深深呼吸着。她做了噩梦,恍然间觉得周围都是睁着眼睛看她的鬼魂。她把头埋进膝盖里,告诉自己这里不可能有其他人。但雨声不停,隐隐传来雷声。雷声越来越大,她站起来,光脚走向客间。
客间亮着灯,先生也许正在看书,或者下棋。铃音轻轻地敲了门,试探性地说:“先生……”
门应声而开。
黑死牟站在门边,低头看着泪眼婆娑的铃音。她身形单薄,头发散在瘦弱的背上。大概是起得急了,身上只穿着里衣。他移开眼神,“做噩梦了?”
“外面在打雷……”铃音点头,低头看着自己的脚,眼泪落在上面,让她瑟缩了一下。她觉得自己这样做是不对的,这里不是无限城,先生大概是不会同意她过分的请求的。她咬住嘴唇,声音越来越小,“我能,能像以前一样抱着您睡吗,我,我好害怕……”
黑死牟熄掉客间的灯,抬腿往屋外走去。榻榻米上整齐地摆放着铃音的被褥,枕头上是她刚刚因为恐惧而流出的泪水。他和铃音都认为离开无限城她能拥有正常的睡眠,但现在看来那段记忆挥之不去,睡眠倒成了奢侈物品。
铃音见先生过来,知道他是默认了她的请求。她擦掉眼泪,从壁柜里拿出褥子铺好,躺到被子里。先生像之前那样搂住她,她缩在先生怀里,“谢谢您。”
她的身体很冷,仍旧在发抖。外面雷声不停,雨还在下着。黑死牟捂住她露在外面的耳朵,突然想起她好像一直在跟他道谢。
铃音醒来的时候,仍旧在先生的怀里。她仰头去看,发现他也闭着眼睛,仍旧是那张清俊的脸。外面的雨已经停了,一派清新景象。她闻着空气中的味道,轻轻地笑了。
铃音仍旧无法单独入睡。无限城的影响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大。她好像已经习惯在先生怀里睡觉了,怀抱温暖,让她安心。先生嘴上不说,却默许了这样的行为。她每次收拾床褥和被子的时候,都有点脸红,觉得这似乎有点不大对。
“喝了药,好好休息。”黑死牟把药碗放到铃音手里,抬手试了下她额头的温度。他跪坐一旁,看着因发烧而虚弱的铃音。
铃音苦着脸把药喝完了。她从昨天晚上开始发烧,一直到现在。她也不知道怎么就突然发烧了,最近总是下雨,大概是着凉了。
黑死牟把药碗放在一旁,“我有事要出门,不会有鬼进来,你安心养病。”
铃音有些不安。这是这么久以来先生第一次离开,她很不适应。但她没说什么,只笑道:“好,我会等您回来的。”
乖孩子。黑死牟再次试了试铃音的体温,比以前好点了。如果她健康,他是打算带她一起去的。但她生病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铃音看着先生消失在屋子里,才低下头哭了。昨天先生还抱着她入睡,现在他却已经走了。她正在生病,意志也因此薄弱了下去。眼泪滴在被子上,她捂住脸,讨厌这样过度依赖他人的自己。
铃音无法入睡。脑子昏昏沉沉的,嗓子也疼得厉害。她不停地喝水,希望这样嗓子能好受一点。她没有熄掉灯,躺在榻榻米上看先生的棋盘。什么时候能回来呢?她不由得想,早知道就问一下了,如果知道还有几天的话,她也能期待先生回来的那一刻。
也就是这样的时刻,铃音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对先生的依赖已经到了什么程度。如果他不抱着她的话,她就无法入睡。她为这样的自己感到绝望。
“你们在这里等着,我去那边看一下。”富冈义勇这样嘱咐队员,朝山间的房屋走去。山里的露水很重,眨眼间他的衣服就被打湿了。
队员们看着水柱大人的背影,停下了脚步。他们刚刚执行完任务,正在回去的途中。只是突然间水柱大人察觉出异样,孤身一人去查探了。
“不愧是水柱大人,能察觉出我们感知不到的鬼的气息。”
队员们窃窃私语着。
“对啊,水柱大人应该马上就会回来,我们坐着休息会好了。”
富冈义勇从山下就察觉到了一股他从未感受过的,微弱的鬼气。如果不是柱,大概是察觉不到的。这鬼一定是个厉害角色,所以他决定一人上山查探。
很快,他发现了一间木屋。大门紧闭,鬼气缠绕一旁。他皱眉,意识到这是鬼故意留下的。是警告其他的鬼不要进来吗?他想,除了这缕鬼气,这里再也没有其他鬼的气息了。
富冈义勇很快反应过来,如果不是鬼故意为之,他绝不能查探到这里。也就是说,这鬼能够完全隐匿气息。
是上弦的陷阱吗,他想,同时试着推门,门纹丝不动。
必须进去,他没有犹豫,轻松地翻墙进入这也许居住着鬼的院落。
院子很宽敞,一看就知道正被人精心打理着。靠近缘侧的部分则种着许多花草。富冈义勇匆匆看了一眼,是铃兰花吗?
屋内完全没有鬼的气息。他屏息凝神,听到了压抑的咳嗽声。是女人的声音,他循着声音找过去,门发出轻微声响,紧接着,他看到了一双惊慌失措的眼睛。
“您是谁?”那女子这样问他。
对面的女子面色苍白,头发编成辫子垂在肩膀上。她大概正在生病,被褥旁边是喝了一半的汤药。她满脸警惕神色,缩在被子里看他。只是,哪怕这样,也遮不住她的病容和因为泪水而泛红的眼睛。
是人类。富冈义勇收起日轮刀,站直身体,回答:“鬼杀队富冈义勇。”
铃音被门的响动吓到了。她抬眼,看到一位穿着羽织的陌生男子。他神色淡漠,长发扎在脑后,手上握着剑。他就在那里逆光站着,问她:“你知道这里住着一只鬼吗?”
什么?
铃音惊讶地看着这个自称为富冈义勇的人,他怎么会知道?她咳嗽起来,脸上的惊疑表情藏也藏不住。
看来是知道的,富冈义勇确认。他环视四周,这是一间长期有人居住的屋子,有一切该有的生活用品,甚至还有棋盘。这下他明白了,门口的鬼气是为了保护这女子而设置的。
铃音想说点什么,比如“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再比如“请你出去”。但是她说不出口。“鬼杀队”是个只要一听就能明白意思的名字,顾名思义,眼前的这个人,是斩杀鬼的战士。
“你被鬼安置在这里吗。”富冈义勇冷声问。他看着眼前这个瘦弱的女子,她正抱着一件黑色羽织发抖。他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害怕犹豫,“或者,你是被囚禁在这里的吗?”
铃音点头不是,摇头也不是。她只是希望这个人快点离开这里。她失去了先生的庇护,不知如何应对,连话都说不出口。
她是一个拥有纯净眼神的人。富冈义勇仍旧站在那里。他看着她痛苦的样子,再次开口:“跟我走吧。鬼杀队会保护你的。”
队员们等待着水柱大人回来。雾气散去,阳光终于降临此处。在稍显刺眼的光线下,他们看到水柱大人带回来一位女子。
那位女子和水柱大人一起走了过来。但她看上去不太舒服,脸色苍白,步伐有些慢。因此水柱大人在旁边扶着她,身上还背了一个包袱。
“她跟我们一起回去。”水柱大人冷声说,淡漠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这……
队员们面面相觑,不明白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只是这是水柱大人决定的事,他们自然不会反驳,只是继续赶路罢了。
铃音看到了其他人脸上疑惑的神情。她不安地咬着嘴唇,看向富冈先生,“我……会给你们添麻烦吧。”
“不会。”富冈义勇回答。他有很多问题要问她,但看着她虚弱的样子,又不想让她过于劳累。他决定只问最重要的问题,“跟你一起的鬼,是上弦吗?”
富冈先生告诉铃音,他是鬼杀队的水柱。等回去总部,她会被保护起来,绝不会被鬼找到。铃音想要恢复正常的生活,因此她跟着义勇先生出来了。这是对先生的背叛。她低下头,小声回答:“先生他,是上弦一。我听其他的鬼叫他‘黑死牟’。”
鎹鸦飞往高处,富冈义勇将纸张和笔墨仔细地收了起来。他已经将事情尽数写在信件里告知主公,想必不久后就能收到回信。
铃音有段时间没这样长途跋涉过了,尽管已经退烧,也还是有些力不从心。好不容易到了休息的时间,她卸了力气,坐在火堆旁取暖。
“吃点东西吧,还有很长一段路。”富冈义勇把兵粮丸递给铃音,又把自己的水壶拿给她,示意她可以用水冲服。
铃音接过来,下意识道谢。兵粮丸有些硬,没什么味道。她就着水勉强吃了下去。她看着周围陌生的环境和完全不认识的人,心中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富冈先生,我不知道先生什么时候回来,他走的时候我没有问。”铃音低头看着地面,语气里带着浓重的悲伤意味。
是怕黑死牟回来以后发现她不在,顺着踪迹过来找她吗,富冈义勇这么想着,闻到了她身上的花香。一开始他就闻到了,现在近距离说话,味道也就更加明显。他不知道该说什么话来安慰她,只道:“我已经把你的事告诉主公了,他应该会派其他的柱来增援,不要担心。”
铃音抿着嘴唇勉强笑了笑,“谢谢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