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魔和白魔跟来到无限城主题游乐场一般,手拉着手一间间地摸索过去,对无限城地牢内的刑具们敲敲打打。残破的恶魔墙没了声息,如战争纪念碑般立在各处,人型天使们也都是没有核心的空壳,即便惨白的脸甚是吓人,在发现它们毫无生命力后便也不害怕了。
“老师,这个是干什么的?”白魔扯住半空中垂下的铁钩,它连着极长的锁链。
“把人剥了皮倒挂在上面放血。”艾姆洛德回答,“这是我的个人爱好,和白魔法师会无关。”
“那这个椅子是做什么的?看起来好像能把人直接扯开。”黑魔摸到一手铁锈般的鲜血,“太真了,好像才有人死在上面。”
“就是你说的那个作用。”艾姆洛德回答,“也是我的个人爱好,和白魔法师会无关。”
“这边有单人牢房!是希利斯说的玛哈贵族单人间吗?”白魔指向地牢深处由基路伯看守的石室,“他之前住在哪一间?”
“就是你指的这一间,因为他是玛哈高层……的亲戚。”艾姆洛德回答,“这个是白魔法师会要求的,不然我才不会给他这么好的条件。”
“我们可以进去看看吗?”黑魔满目好奇,“我想看看老师在地牢的生活水平!”
“丢人啊。”艾姆洛德说。
落在后面的两个大男人终于慢悠悠地从门口出现,菲尔恰好听到黑魔最后一句话,回他:“进去干什么?难道你觉得城主会在里面吗?什么事情要紧还没搞清楚?”
“噢……也是。”黑魔遗憾地退回来,“那我们一会再来看。”
“还是别看了,这个机关会自动识别黑魔法师,小心你有去无回,被恶魔墙挤成烂肉。”希利斯一把将他从基路伯身边拽回来,“连我都不敢靠近,你胆子也太大了。”
黑魔望向基路伯没有表情的石刻人面,往白魔身后缩了缩。
“那……城主到底会在哪里呢?”白魔想,“如果他是和地牢有关系的人……不在牢房的话,可能在狱卒的办公室?老师,我们能去看看办公室吗?”
希利斯指向走廊另一侧:“从这里上去拐弯,一直走到白魔法石塔,门后就是。”
“他比我熟。”艾姆洛德再次给众人带路,“无限城攻防战期间,希利斯带着玛哈重犯们疯狂越狱,把这里的机关都摸清楚了,但是有什么用呢?在那之后连无限城和玛哈都没有了,还有谁用得上这里?”
白魔法石塔只会识别同地牢相关的职权人士,并没有对白魔的到来作出任何反应。艾姆洛德思索着走上前,塔顶微亮,门缓缓打开了。
“果然是我在时期的地牢。”艾姆洛德说,“我本来还担心城主对这里的记忆是在我上任之前,还在想他会不会是前任典狱长,但那些刑具……”
“艾姆洛德啊,你真的没想过城主是个什么样的人吗?”
菲尔“啧”了一声,黑魔和白魔疑惑地望向希利斯,艾姆洛德则转过身:“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有什么话想说是吗?”
希利斯正欲开口,艾姆洛德抬起一只手:“等会。”
“好,你先想想。”希利斯说,“不过你无论想到什么结果都不要突然开始打我,别的不说,我的衣服真的很贵。”
“我的也不便宜。”菲尔说,“小孩们今天也累坏了,受不了什么刺激,请你做点全年龄的事情。”
艾姆洛德没有理他们,皱着眉自顾自想了起来,片刻后,有些茫然地抬起头来。
“会不会是莉莉?”他没有在和任何人说话,只是在自言自语,“她叫莉卡特·摩根……”
“没有印象。”希利斯干瘪地回答,“但我希望是她……呃,她是谁?”
“她把我从死刑场上救走。”艾姆洛德小声念叨起来,“白魔法师会派她监督我,但是她对我很好……莉莉,莉莉!”
他急着往白魔法石塔背后冲,希利斯一把将他拉住:“你要不再想想?还有没有别的可能性了?”
“你为什么要拦住我?”艾姆洛德大声道,“难道我在地牢里能认识到很多好人吗?如果是白魔法师会的人,应该在我进入这块水晶的时候就把我的头砍下来了!!”
“我只是想告诉你,这个场景是专门为你准备的,你要当心。”希利斯缓缓松开自己的手,“城主早就承认了提亚马特的力量,愿意将这块水晶传授给他,那这里为什么会有且只有一个地牢?”
“你在担心什么?”艾姆洛德问,“难道还能有一个白魔法师会之外的、想杀了我的白魔法师不成?”
“等一下,你们都先等一下。”眼看着就要吵起来,菲尔连忙挡在二人中间,推着肩膀将他俩分开,“艾姆洛德,我问你一个简单的问题,就当我好奇,你可以回答我一下吗?”
“你问。”
菲尔深吸一口气:“你家里只有你一个白魔法师?”
“是啊。”
空气瞬间凝固。白魔谨慎地扯过黑魔的袖子,偷偷说:“会不会有什么误会?”
“我感觉他俩完全在说不同的事情。”黑魔小声回答,“他们之间好像有什么信息差……”
“菲尔好像知道什么,可能是刚刚他们在后面聊过……”
菲尔敏锐地后退一步,对白魔竖起手指比了个“嘘”。
“既然这现在是提亚马特的灵魂水晶,就让他自己去探索吧,我们在门口等着就可以。”菲尔说,“艾姆洛德,我知道你很想见见城主到底是谁,但能让小提先去和他聊聊吗?”
“我想也是。”希利斯叹气,“就算城主对你有偏见,看到小提这么可爱的小孩也能把这回事忘了,就相信他吧,好吗?”
艾姆洛德咬着嘴唇,眯起眼睛盯着他们看了一会,默不作声地从台阶上退了下来。
“我帮你把门打开了,去吧。”他说,“提亚马特,我祝你一路顺遂。”
白魔紧张地抱着幻杖,行走在通往狱卒办公室的路上。他把这块灵魂水晶曾经的主人们教给他的所有白魔法咒语都在脑中过了一遍,生怕最终考验是让他当场驱动守护石像,他还从来没学过这个呢。
这条路比想象中短很多,在通过如牢房般紧凑的多人工作间后,他的面前很快出现最后一扇门——典狱长办公室。
在门前整理好思绪后,他鼓起勇气,伸手敲了敲门。
在敲门后,他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些可笑,这座牢狱名义上的主人明明就在走廊的另一头,并没有陪自己进来。他甚至开始担心门开后会见到艾姆洛德本人,毕竟弄丢一块白魔法师水晶有何稀奇,贝拉哈迪亚的商人都能从商铺里买到。
在他胡思乱想的间隙中,面前的门缓缓地开了。无需血魔法,也不需要证明身份,仅仅是抬手敲门,就会有人温柔地将门打开。
开门的是一名美丽的少女。在那一瞬间,他以为那是曾经的“母亲”。毕竟面前少女也有着披肩的白色长发和湛蓝的双目,但仔细看去,能发现她神志清醒、双瞳熠熠生辉。她并非被精炼,而是先天拥有这夺目的瞳色。
她身上的白魔法师制服明明是无限城最常见的短式法袍,整洁干净地穿在她身上,却像某种贵族礼服,她看上去是一名身份高贵的大小姐。
“你好,提亚马特。”少女向他问好,“我真开心,你是一个人来的。”
“您……知道走廊外还有好几个人吧?”白魔弯腰朝她行礼,“不好意思,我们一直吵吵闹闹的。”
“我喜欢听你们吵吵闹闹的声音。”少女说,“我希望你一个人来,其实是因为这里只剩下一人份的玛哈花果茶,其他的都被莉莉喝完了。”
白魔随着她进入典狱长办公室,发现这里简直是座单人牢房,空间狭窄,卷宗和证物柜占据大部分空间,没有窗户,床和桌子也小得可怜。一想到自己的老师一辈子都生活在这种地方,他深刻意识到艾姆洛德在白魔法师会眼中地位几何。
“您说的莉莉,难道是莉卡特·摩根?”
“是的,就是莉卡特·摩根。”少女替他拉开桌前唯一一把椅子,桌上的水壶中泡着蜜色的茶汤,一阵淡淡的清香蔓延而出。
“我听老师讲,还以为您是莉莉呢……”白魔不好意思道,“我完全不知道第五星历的事情,老师还什么都没来得及和我说,对不起。”
“为什么要道歉?”少女说,“啊,这都怪我忘记自我介绍了。我是安布洛辛·伯伦,也是玛哈人口中的无限城“圣女”。第五星历1505年,我带着5名玛哈战俘潜入玛哈,将真神的预言传达给希利斯·卡洛菲兹,让我们一起成为无限城攻防战城墙中一块微不足道的石块。在完成任务后,我让希利斯杀了我。之后我的灵魂水晶作为卡洛菲兹的战利品被收藏,直至第六星历出土,传递到下一名主人手中。”
飘着花叶的茶就在面前的小杯里晃荡,明明还没有喝下,但白魔感觉自己的嗓子变得很苦。
“我的老师叫艾姆洛德·伯伦。”白魔声音颤抖地说,“但他说,他家里只有他一个白魔法师。”
“艾姆洛德在1501年被莉莉从死刑场上救下,只是这件事除了白魔法师会之外没有任何人知道。此后他成为地牢内的幽灵,自然不知晓自己有个妹妹在1502年成为了无限城士兵。”
“但你知道他还活着?为什么?”
“因为我是真神的使者,是一名预言家。如果一个死人出现在预言之中,那必定有诈,对吧?”她说,“在我15岁那年,预言能力突然觉醒……是因为,上一名真神的使者死去了。所以,我往后的人生只需完成神的任务即可。”
“可是这不对!”明知眼前的人已死,却忍不住想对她伸出援手,白魔焦急地大喊起来,“可是你的人生……本该属于你自己啊!!这个神……这个神……”
今日之前自己的想法就如面前的女孩领受神恩时一般,知道无论如何去反抗,都没办法战胜既定的命运。但假设自己成为了真神的使者,能得到拯救世界的力量,他敢不敢接下这托付?
“其实,神没有你想象得那样残酷,我可以选择违背使命,还可以将这份力量移交给他人。”安布洛辛说,“但我自愿献身,只为让更多像我一样出身平凡的孩子能得到活命的机会。”
她替白魔倒了一杯新茶,兴致盎然地说:“你特意来到这里,是有什么想要问我的吗?”
白魔一时之间大脑空白,他以为自己来到此地是接受考验的,没想到对方却在等待自己的问题。但捧着温暖的茶细细想了一会,却真有疑惑浮上心头。
“我想知道……”他问,“我想知道,白魔法师应该是什么样的?”
安布洛辛点点头,鼓励他继续说下去:“你来的路上见到了那么多白魔法师,你觉得他们的共通点是什么?”
“他们……应该都是善良的好人。”白魔不好意思道,“我曾以为,没有被白魔法师水晶承认是因为我总有自私的念头,我时常会因为脑中的肮脏想法感到无比痛苦……像我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成为白魔法师?”
安布洛辛托着下巴思索了一会,选择在白魔面前旋转一圈,向他展示自己身上的制服:“大姐和二姐亲手为我修改了这套制服的身陷,看上去是不是很漂亮?”
“很漂亮!”白魔说,“怪不得看上去很特别,伯伦家也是贵族家庭吗?”
“无限城没有贵族一说,就算是白魔法师也和平民地位相当。”安布洛辛放下裙摆,“伯伦家以农作和裁缝为生,此前从未出过白魔法师,哥哥得到水晶的那天,妈妈既高兴又忧愁,躲在谷仓里哭了半天,但没想到……”
她沉吟了一会,还是将真相公布:“父母和大哥在家中为晚上的宴席做准备,姐姐们穿戴整齐,打算去冥想洞将哥哥接回,没想到等来的是他的判决书。白魔法师会的通告贴到了家门口,说哥哥用风刃在市街当众杀害两名平民,形同战犯,罪无可赦。”
“这是……为什么呢?”白魔呆呆地问,“是因为……那两名平民其实不是好人?”
“在你眼中,这丧心病狂的杀人犯一定蒙受冤屈,是因为你认识他、知道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所以你才认为是那两个平民死有余辜,对吧?”安布洛辛道,“但哥哥公然犯下恶行,无论是白魔法师会还是普通民众都不能原谅他。只不过从才干角度来讲无限城需要他,于是莉莉才连夜上书,保住了他的性命。你要知道,哥哥是同期里最先拿到白魔法师之证的,他的无杖风魔法强得离谱,但同期生都说他很冷漠,不好相处……”
白魔总有很多事情想不明白,他好像不清楚好人和坏人的界限是什么,就像他想成为孤儿院孩子的家人,却害他们被精炼;玛哈和无限城都想拯救自己的城邦,世界却因此毁灭……有时候好事会变成坏事,但坏事又会变成好事,从不同的角度看,事情就会变得不一样。
“老师他在我看来,和这枚水晶里其他的白魔法师一样,都是很善良的好人。但他不仅被判死刑,还成为了剥皮放血的‘邪神’……即便如此,在我眼中他依然是最温柔的老师,他都不舍得让我饿肚子,怎么可能会是坏人?”白魔说,“但您这么说我就明白了……那就是成为白魔法师并不需要被所有人喜欢。”
讲出这番话后,白魔感觉自己的呼吸变得顺畅起来。原来白魔法师根本不需要接受任何规训,这世上从来不存在对白魔法师该是如何的定义,又为什么要去在意他人的看法?即便凶狠如同七狱恶鬼,也依然有资格使用治愈魔法。魔法是工具,而不是压迫本心的石头。
安布洛辛笑着说:“是的,就是这样。”
这里没有第二把椅子,于是安布洛辛坐到桌边,朝白魔摊开自己的手心,示意他握住自己的手。白魔紧张地伸出手去触碰,发觉她的手很温暖。
“很奇怪吧,薇丝佩莉丝的水晶只有一位主人,下一任就传到埃林多尔手中,但一块白魔法师水晶却能拥有那么多主人。”安布洛辛轻声道,“因为我们是一束又一束微光,就像无限城没有身份尊卑一样,所有白魔法师都是生活中最常见的普通人,我们在汇聚到一起后才会成为耀眼的光幕。”
她将白魔冰凉的手握住,一阵浅金色的光从他们相握的手中绽放。这是如日光般强大的光芒,白魔仿佛能看到这块水晶中的每一枚灵魂在它的庇护下前行。
“这是光魔法。”安布洛辛说,“在魔大战时期,它被用于抵御妖异夜魔人的侵害。但它真正的作用远不止此,我将它送给你,希望它能伴你一路前行。”
“你要是一个真正的普通人,一定会幸福的。”白魔说,却把安布洛辛逗笑了。
“神愿意赐我能改变一切的力量,我怎甘心逃避。”安布洛辛说,“我想看白魔法在第七星历依旧闪耀,而手握水晶的依然是普普通通的孩子。你会因为很多事情感到痛苦,你会流泪,但你百折不挠的内心会点燃水晶中的光芒。是你点亮了灵魂水晶,而不是灵魂水晶承认了你,这就是我今天找你来的目的。”
“那你的灵魂最终去哪里了?”白魔问,“我知道,这里的所有人都只是一份记忆……”
安布洛辛微笑着说:“我汇入无光之海,由命运女神指尖滑落,沿着银河去了。在无数未来的可能性中,我们总会相见的。提亚马特,只要你想见我,那你就能见到我。”
“我知道。”白魔哽咽起来,“老师说过一模一样的话……他一定很想念你……”
“我知道。”安布洛辛回答,“我也很想念他,但我更希望在未来见到他,而不是过去。”
听闻这话,白魔竟觉得周身冷了下来,他紧张地往四周望去,好在没有任何人在门后偷听,他僵硬着问:“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如果老师刚刚跟着我一起进来,那他会怎样?”
面前少女的容颜陡然陌生起来,无论是肌肉的走向还是目光的温度,都宣告这湛蓝双瞳的所属权已移交,好像有一种生物或是死物,正以少女头壳为掩体从中窥伺。但很快,温柔的笑意又回到安布洛辛的脸上:“所以我很庆幸,你是一个人来的。”
手中的灵魂水晶发出夺目的白光,白魔从未见过这般壮丽光芒,它迅速吞噬周遭一切场景,白魔感觉自己飘了起来,逐渐远离这座虚构之城,而它在他眼中缓缓倒塌,世上再无昔日城邦幻影。
安布洛辛的身体变得半透明,晶莹的泪珠正从她圆润的脸颊边流下,她努力地跳起、挥着手朝这接下船桨的勇敢孩子告别,随即转身走入一条蓝色的河流之中,那是一条和她的眼睛颜色全然相同的河流,在那一刻,他终于明白了一切。
一只纯白的石制巨手于黑暗中前来,在一切化为虚无前将他护住。它一掌截断那条蓝色河流,却掀起水中无数灵魂的残响。白魔听见万种人声拧成的绳在四处震颤,几乎搅碎他的脑浆。他趁此机会高高跃起,抱住邪神坚实粗壮的手指,再握紧黑魔朝他伸出的手。
这是一场短暂而惊险的航行,不知何处而起的飓风在他耳侧作响,扯起疯狂的帷幕来遮蔽所有感官。黑魔在身旁为他撑起魔罩,他们一起在空中飞行,如身降云雾的彗星。
高处的空气清凉湿润,像治愈之力一样濯洗体内的疲惫。他此前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他喜欢飞,他想要一对龙的翅膀!
于是邪神赐他石雕的龙之巨翼,砂龙于火墙展翅翱翔,他以龙的吼叫响彻天际,他听见邪神随他发出几近唤醒太阳的怒音,直至那些蓝色河流中的恼人声音全部消失。
他们得以从神的手掌中一跃而下,迎接他们的是熟悉的地面,萨纳兰的夜空和昨夜一样明媚,真神的宝石坠满夜纱,他却只能听到自己强烈的心跳声。
白魔连忙回头望向邪神覆面的头颅,猜测祂面纱后的表情,好在祂依然如先前一般优雅站立着,毫发无伤。
“老师,我祝你幸福!”他大声说,朝祂伸出自己的双臂,像要去拥抱这非人的邪物,“我希望你永远、永远幸福下去!!”
伴着石刻关节作响,邪神微微朝他颔首,祂悠然地在身侧举起自己的手,再猛地将一柄缠绕着浸血铁链的诡谲幻杖由地底拔起,神的领域随即于火墙之中隐退,巨大的神身化作微光粒子,在眨眼后便无踪无迹,风中空余一声悠长叹息。
他知道,他终于回家了。
七日后。
黑魔顺着坡道往上爬,在橙色同蓝色交相辉印的偏属性水晶中轻而易举发现了一身黑衣的大魔法师。
火墙事件以薇丝佩莉丝之死终结,存活的受害者们取回了自己被蛮神污染的灵魂,在莱姆克恩医疗部的全力治疗下,大家的灵魂活性很快恢复原样,陆续出院。
这是薇丝佩莉丝死后第七日,莱姆克恩招待所已经恢复了往日的繁荣,重新变回佣兵客店。黑魔和白魔帮着医疗部打了一周工,在送走最后一批受害人和家属后,终于得到空闲出门走走,但鬼使神差地,黑魔又回到了火墙。
“老师,你也在这里?”
“你怎么一个人来了?”希利斯问他,“提亚马特呢?”
“他和纳菲丝还在圣阿达玛·兰达玛教会,谁能想到她父母的沉船事故也是薇丝佩莉丝的试水之作,我比这世上任何人都恨她,只可惜她已经死了。”黑魔说,“老师……那你呢?你不会是来祭奠我仇人的吧?”
“她毕竟算是我的家人,我过来为她送行你也能理解吧。”希利斯将手中的黑色捧花放到一棵孤零零的树下,“我希望她不会变成莫名其妙的东西回来扰我清梦。”
“她都死了。”
“黑魔法师是不会死的。只要想回来,那就有一万种方法能回来。”
“但是她往前走了。”黑魔说,“她追着乌鸫的灵魂去了,我以为你能理解呢。”
希利斯低下头,看似思考,但很快笑起来:“我确实很难理解。”
火墙事件后,莱姆克恩商会出资为所有受难者立下石碑,将他们的尸体如数安葬在枯骨营地后的圣阿达玛·兰达玛教会,但你依然可以选择去不远处的事发地悼念死者的亡魂。
黑魔望着眼前明显是新植的妮美雅百合和一个素雅的花圈:“我想不明白的是,商会到底从这件事中得到了什么?就算他们真的需要一对成熟的黑魔法师和白魔法师,但我和小提的身价加起来恐怕都没有死者的安葬费用高,这到底是为什么?”
“你为什么不直接去问菲尔?”希利斯蹙起眉又放松,得意地露出两颗尖牙,“你怕被他骂笨,是吧?”
“是的。”黑魔不好意思地挠头,“他一生气就说些我听不懂的话,会让我觉得自己很笨。”
希利斯于是指向那被妮美雅百合包围的花圈:“这是那个商会雕金匠的家人留下的,你还记不记得他?”
“我记得。你和我说过,商会是因为他的死才被牵扯进来的,但他不是……只是一个驻地员工吗?”
“他是两个孤儿的养父,今年五十三岁,因为不肯做赝品而丢了工作,在夜市摆摊时被莱姆克恩供应链负责人发现才能,聘用了他。”希利斯说,“他那天下班打算去给孩子买卤味吃,却被已经死去的卤料店老板害了。两个孩子不信鬼神,没有被虚假的父亲蒙骗,而是选择一大早跪在路上,拦下了你大老板特兰萨尔的车。”
“这你是怎么知道的?”黑魔惊讶地问,“难道他的孩子刚刚来过?”
“是啊,那两个孩子半星时前刚走。而且从他们那里我还得知,卤料店老板救过小穆里尔的命,还曾经开玩笑说要把女儿嫁给他。只可惜笑话终当笑话听了,他女儿死在了402房的恋人手里,她又害死自己的父亲。”希利斯直勾勾地盯住黑魔的眼睛,“我问你,如果你是长大后的穆里尔,也就是菲尔,你会想怎么做?”
黑魔不知道如何回答,只得躲避他的视线垂下头,咬紧牙关。他终于明白菲尔口中“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究竟代表了什么,他甚至能想象出那个精明的金发男人在恩人尸体前脸色苍白的模样。
希利斯见他心情低落,便抱起胳膊:“我嘛,我是觉得虽然你身在商会,菲尔又表现得像是事事追求利益的商人,但‘成熟'不代表要用金钱去衡量一切事物,就像你替纳菲丝报仇的时候,也没想过从尸体上摸钱吧。”
“您怎么这都知道……”
“这是艾姆洛德告诉我的,他从很早开始就在看着你们了。这会他正在准备送给你的礼物,你可以期待一下。”
黑魔自己都忘了艾姆洛德曾经说过要送他礼物,没想到“记性很差”的邪神其实一直记得,倒让他脸红起来:“一路被照顾,还要收礼物,我真不好意思……”
“不好意思吗?”希利斯反问,“埃林多尔,你不仅成功驯服了薇丝佩莉丝的水晶,成为它新的主人,还勇敢地直面她的仇恨,从未想过下跪求饶。更重要的是,你保护了提亚马特的灵魂不被龙血与蛮神吞噬。你所做的一切让我们的计划得以一步步实现,最终结束了这场骇人听闻的杀戮行为,为所有死者报仇。在那两个失去父亲的孩子眼中,你就是英雄。”
温热的液体从眼眶中不间断地流出,眼前的景象变得模糊起来。
“英雄……英雄吗……”他哭着又笑着,手忙脚乱,却怎么都想不起如何去擦拭眼泪,“我真是……我也配……”
希利斯特意避开他慌乱的动作,背过身在指尖燃起火焰。黑魔法瞬间包裹整束悼念用花,将其吞噬干净,仅留下一地焦黑的草梗:“小英雄,你就收下他们的感激,抬头挺胸地活下去吧。你说得很对,薇丝佩莉丝能往前走,是因为前方有她所爱之物存在,但我却不能,因为对我这饮下邪神血液的旧日幻影来说,人生早已没有未来可言,但你还有无数探索未知的机会。”
希利斯转过身,用手敲了敲黑魔心脏的部位,孩子连忙用袖子抹干净眼泪,挺起胸膛面对自己的老师。他那被永生诅咒的老师对他说:“埃林多尔,我希望你贪得无厌。”
“你们还在这里呢?我以为得回招待所找你们了。”艾姆洛德的声音从坡下传来,来自第五星历的白魔法师捧着一束野花,蹦蹦跳跳地跑到他们面前,看起来心情颇好,望见他俩脚底那团焦黑后,又皱起眉,“呀,真不是什么好东西,跑来给罪魁祸首上坟。”
“那有什么办法,我本来也不是好人。”希利斯主动伸手接过他手中的花,“你一路收集过来的?”
“对啊,我把路上最好看的花都摘走了,我就是这样毫不怜香惜玉之人啊。”艾姆洛德拍拍手,见黑魔还在擦眼泪,立刻变得很关切,“小孩,你怎么哭了?希利斯又欺负你了?”
黑魔连忙摇头:“没有,什么都没有!”
“我看看,还真不是被欺负了。怎么,当英雄很不习惯?毕竟这里是冷血的商贸之都,你只是一个见不得光的黑佣兵,是这么想的?”艾姆洛德笑嘻嘻地搓他头发,“你该和希利斯多学学怎么抵抗读心魔法了!”
“比起抵抗,我更想学读心魔法,免得小提生气我都不知道怎么办……”
“哈哈哈,希利斯,看看你学生的觉悟,你心虚了没。”
“关我什么事?谁要学这种只会破坏人与人之间信任的魔法啊。”希利斯有些无语道,“说那么多,你给小孩的礼物呢?”
“差点忘了,你把花给小孩吧,他一会有用。”艾姆洛德故作神秘地推他,希利斯只得不情愿地将手中的鲜花递给黑魔。
“原来不是给我的,亏我自作多情。”
“你要野花做什么?装饰在你的帕尔忒诺珀上吗?口味好奇怪。”
“也有道理。”希利斯冷冰冰地说,“好了,我生气了,我就要两手空空地在这里看你到底给小孩准备了什么礼物。”
黑魔心虚地抱住那束野花。说是花束,不过随手拿麻绳捆在一起罢了,比起希利斯烧给小姨的精美高级花束来说简陋得不成型,但从老师手中接过时,他还是清晰地望见希利斯眼中的杀意。
艾姆洛德拉着生闷气的希利斯退后几步,留下黑魔一个人捧着花茫然地站在原地。微风由草坪而起,掀动他们的衣角。暖风汇入宇格拉姆河,慢慢悠悠地往前去。
一阵脚步声从风中传来,它矫健、有力,每一步都坚实地踏在大地之上。黑魔抱着花束的手渐渐收紧,指甲扣入饱满的茎叶中。
指尖传来湿意,而绵密的细雨正抚上脸庞,也或许是他自己的眼泪。
他的听力太好,怎么可能听错。
伴着脚步声而来的是夺目的赤红,披风高扬,记忆中的她昂首挺胸,手搭在华丽的刺剑柄上,正从雨中向自己大步走来。
他下意识地迈开双腿,朝自己的母亲飞奔而去。她的身上没有了黄沙的气味,唯有新鲜泥土和鲜花的芳香,这不是一场幻觉。
他要亲手将花送给回家的她。
“很难和你形容我是怎么找到他母亲的灵魂水晶,并发现她的灵魂就在地脉里的。”艾姆洛德忍不住自得地抬起下巴,“这件事还得谢谢你的后人兰巴德·卡洛菲兹,要不是他杀光了赤红疾风的人,我还真不知道去哪找她。”
“哈哈,我的后人吗?他又不是我的曾孙。”希利斯干笑着戴上兜帽来遮蔽雨丝,“他是旁系后人,毕竟你也知道的,我们直系姐弟……”
“全都为城邦捐躯了,我懂。”艾姆洛德说,“没有说你是个遭天谴的男同性恋的意思。”
希利斯没有反驳,倒让艾姆洛德尴尬起来:“不好意思啊,你不高兴了?”
“没有,我只是在想,你是什么时候去找灵魂的。”希利斯敲敲手指,“恐怕不是这几天吧。我问过问答系统,保护纳菲丝而死的那名赤魔法师在被蛮神吞噬后并没有在店内生成实体,只是个虚影,而且据菲尔所说,现场没有血迹……那掉头的,是你给她做的石头身体吧。”
艾姆洛德露出一个遗憾的笑:“根本瞒不住你。”
“我没猜错的话,你和小孩打通讯的时候就已经在沙都了,并且正通过我发你的档案去小孩曾经的居住地寻找他母亲的灵魂。”希利斯再度闷闷不乐起来,“我真是擅长自作多情,以为你跟过来是为了视奸我,没想到你压根不在意我。”
“我在留后手啊,希利斯。”艾姆洛德讨好地抱住他的胳膊,“为了防止你太喜欢给人当妈舍不得跟我回镜面世界去,我必须给小孩找到他真正的母亲才行。还好来得及再给她雕一个新的身体,和照片里的一模一样,这个至少能坚持50年?100年?维埃拉族应该能活多久来着……”
夏季绵雨转瞬即逝,太阳重新从云间钻出,高傲地悬浮在穹顶之中。希利斯摘下兜帽扬起脸,1500年前从未体会过的暖意在这具不属于第五星历的身体上拂过。心口处停滞已久的生锈齿轮,在日光下缓缓、重新转动起来。
他望向不远处抱在一起的维埃拉母子俩,深知这孩子必然有很多话要同多年未见的母亲诉说,他的眼泪都快把脸上的魔纹哭花了。
“你在听我说话吗?”艾姆洛德无语至极,“当着我的面走神,感情淡了是吧?如果世界上真有亚拉戈时光机,我一定要拿现在的你去换第五星历的你!”
“我听着呢,你说要回家。”
“别的都没听见?”
“对我来说不是很重要啊。”
“好吧。”艾姆洛德泄气道,“你就是这样的人啊……那,我们什么时候回家?”
“回家可以,但我还想再在这里住几天。”希利斯摸着指间那枚属于卡洛菲斯提莉的银戒说,“我想多晒晒第七星历的太阳。”
完结啦!!
其实关于副CP的前世今生,有两篇完结文《白羽之影》和《旧日之滞》,但因为懂的都懂的原因没办法发到这里,如果对两名老登感兴趣的可以去微博找一下!
《砂龙》的实体本和周边物料也都会在微博更新。
之后如果还有新的故事要写,埃林多尔和提亚马特也能加入冒险了!恭喜两名小孩能够独当一面,并成功找到回家的路。
也谢谢大家对他们的喜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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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过去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