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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F14]砂龙 第12章 泥中花骨

作者:Fairymoments 分类:其他类型 更新时间:2025-05-08 21:53:47 来源:文学城

整个二楼只开了一间客房,是招待所内规格最高的套房,自带一个露天阳台。房间内饰超出想象,比希利斯居住的沙钟旅亭高级客房还要奢华三分。黑魔小心翼翼地踩在地毯上,竟生出自己的脚会脏了地面的想法。

他们的所有衣物都好好挂在衣橱里,不知是艾姆洛德亲手而为还是呼叫了客房服务。其余东西分门别类摆放整齐,连白魔早间用于熬药的器具都洗干净摆在桌边。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柑橘香,床头边摆着一枚小巧的水晶,黑魔一眼认出那就是菲尔和希利斯曾发放的“守护水晶”,据称有扩香石的作用,它旁边的香水瓶证实了这一点。

一张字条压在香水瓶底下,上书:“安全套在抽屉里,敢不做措施我杀了你。——艾姆洛德”

黑魔:“……”

趁白魔去浴室试热水器的功夫,黑魔赶紧把字条烧掉了。

“这也太方便了,在这住一晚得花多少钱啊?”白魔从浴室探出头,正见黑魔着急忙慌地把东西塞回抽屉,“你在干什么?”

“没什么。”黑魔心虚道,“师娘应该替我们付钱了吧……你说什么东西方便?热水?”

白魔的手心还湿着,他开心地举起手朝黑魔晃晃:“不用去楼下打水洗澡啦。”

他们原本的住所连热水都没有,倒是有个出水的管道口。平日洗澡得去楼下打热水上来,或者把魔石丢进水盆里等着水慢慢变热。狭小的房间一角扯了个帘子用于干湿分离。

虽然白魔从来没抱怨过,但谁都知道这就是苦日子,就算有默契地不去提起,日子也不会自己变甜。

富人究竟在过怎样的生活啊?想洗澡的时候随时有热水,招待所的大床比他们原来的床拼起来都大,柔软得像是羽毛做的。平日招待所的客人大多也是佣兵,但光看外表就知道和流沙屋常见的佣兵不是一个量级。就例如那位叫乌鸫的敖龙族富婆,从先前的对话来看,她至少也有一百多岁了。虽不清楚她的实力,但如果自己一百多岁了,会变得像她一样有钱吗?俗话说得好,吸血鬼有钱是因为活得够久,如果活了几千岁还没有钱,那真得请高人看看脑子了。

黑魔和白魔都是普通人,自然活不了几千岁。维埃拉族寿命较长,活几百岁倒是常见,但不知白魔这混血种如何。强大的魔法师能最大限度延续自己的生命,第五星历的知名法师个个活了三百多年,人生经历中有一整个魔大战。希利斯和艾姆洛德就都是第五星历的人,如果他们真活了1500多年,理应有各种方式留作后手。

黑魔知道自己是在猜想,但他只能靠猜想来安慰自己。比如从艾姆洛德云淡风轻的表现来看,他应该也不相信希利斯真的死了。

那么希利斯到底去哪了?

“这难道是老师给我准备的?”

白魔玩够了热水器,这会正蹲在衣柜旁,从里面抱出几件没见过的衣服。

一套红白色的法袍和一条纯白的睡裙由此在床上展开,法袍像裙子可以理解,就是不知道为什么还有一条真正的裙子。

另一张字条别在法袍腰部的红宝石处:“小孩有的你也要有!尺码问过你大老板了,不会出错。——艾姆洛德”

黑魔震惊道:“大老板?难道是莱姆克恩的大少爷?”

白魔抱着法袍和裙子爱不释手,把脸埋进刺绣间去嗅衣料的气味:“是的,我只在刚被买下的时候见过他一次。嗯……是在这刚做完体检,不知为何他那天在招待所,菲尔告诉我他是大老板,但我之后再也没见过他。”

“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是个……”白魔敲敲自己的头,“呃……感觉和希利斯一样珠光宝气的,但我没敢抬头看。”

“师娘……为什么要去问大老板你的尺码这种私人问题……”

“我以前跟在菲尔身边学习了一段时间,衣服都是商会的人负责做的。”白魔没怎么想明白黑魔话里的小九九,“你说的也是,为什么不找和菲尔同级的负责人?可能因为他们和大老板的关系比较好吧……”

“但是你以前从来没见过希利斯和艾姆洛德?”

“没有,那个时候我才14岁,唉,说是学习,其实……”白魔有些脸红,“其实是因为……我不太会说……话。”

黑魔一呆:“啊,这是什么意思?不会是因为你只会说……那种语言?”他想起白魔生气时冒出的叽叽咕咕的外语,白魔点了点头。

“我的母亲……就用通用语混着那种语言跟我沟通。在她死后,我一路流浪,躲到一个村子里,结果和一堆人一起被卖掉了。”

在母亲死后,他再也没有对时间的概念,空中悬挂的太阳也无法吸引他,他发现自己经常蜷缩在狭小的角落中发呆。

那就是死吗?被吃下的动物是死去了,但它们都被开膛破肚,而母亲只是静静地躺在地面上,就算是死了吗?为什么她的死和其他生物不一样?为什么那些杀害她的凶手会为她的死面露难色?

他学着幼兽的样子朝凶手咆哮,却被他们架起胳膊。凶手们收起锐器,急切地说着母亲偶尔才会使用的语言,还有和母亲一样长发的人慌慌张张地从附近跑来,试图擦干净他的脸。而他那时却只顾尖叫和大哭,直至那个长发的人举起手中的法杖,他才昏过去。

“这里有个孩子,这里还有个孩子!”

“天啊,他没事吧?快把他送去附近的医所!”

“恒辉队会受理这件事吗?还是应该找双蛇党?你先把他带去……”

“好孩子,我不会伤害你,来,看着我的眼睛……”

“他好像听不懂,他可能听不懂……”

“没关系,交给我……”

他当然没有在安置他的医所中老实待着。在他醒来后,便发现自己身处一个四四方方的盒子内,还躺在铺着垫子的木头架子上。他不知道那是人类的“房子”,先前也从未躺过床,吓得立刻跳了起来,开始四处寻找逃出去的通道。

“然后,他们应该是在隔壁房间开会,但是母亲的遗物就和其他东西一起摆在收纳架上。”白魔继续说,“一枚白魔法师水晶和一柄幻杖。在兽皮和魔角中间……我一眼就认出了。”

他拿起母亲的遗物,慌慌张张地打碎玻璃逃走,他听到身后追出来的凶手们在大声喊叫,但最终没有任何人追上他。

他顺着河流的方向,哭着跑起来。

是我的错,是我的错,如果不是我非要去那个地方,母亲就不会死了!如果不是我非要去那个地方,母亲就不会死了!

夜里的荒地像迷宫,母亲在的时候,他从来都没有记过路,在失去母亲之后,才发现哪里都不是回家的路。野兽咆哮的声音第一次让他感到恐惧,在那之前,母亲只要举起幻杖就……

他朝着野兽举起母亲的遗物,杖尖的宝石微微发亮,一阵气旋涌出,有气无力地击打在野兽头部,不仅没有起效,还激怒了它。

于是眼泪涌出更多,他掉头就跑。

“路过的铜刃团射杀了野兽,但我依然逃走了。”

不知道跑了多久,他又饥又渴地到达一个村落。

不要靠近火!这是母亲的忠告。他害怕地缩在墙后面,望着露天的土灶。有个人正在用勺子搅动汤汁,火焰在黑色的锅底燃起。

但那个味道真的好香……

“我看了很久,直到有个女人给了我一碗汤,那是我第一次吃熟食,好吃得半天说不出话,坐着边吃边哭。”白魔坐在黑魔怀里,抱着他的脑袋和耳朵继续说,“然后我就被带走了。”

“那个给你汤的女人是骗你的?”黑魔把头埋在白魔的锁骨处,能感受到他的心跳正在加速,“用一碗汤把你骗到奴隶主面前?”

“可以这么说吧。但是现在想来,她也不是什么坏人。”

“人贩子还有好人的?”黑魔叹气,“唉,你太容易把所有人往好的方向去想了,这世界上就没有你讨厌的人。”

“可能是吧?我确实没有讨厌的人啊。”白魔想了想,“我甚至不恨那些‘凶手’,因为我如今总想……母亲的死可能是一个意外。”

“我也是。我也一直在想……我的母亲可能并没有死,而是失踪了。”

“你没有见到她的尸体吗?”

黑魔摇头:“我也是被拐走的。之后我在家中没找到母亲,只见到恐怖的血迹。这么说来,其实我也挺傻……”

“你的意思是说我傻喽?”

“太聪明容易早死,傻又不是什么坏处。”黑魔用头顶蹭蹭白魔的下巴,“傻小孩可以被聪明的大人安排来住大房子,你敢说这不是好处?”

白魔若有所思地望向床上的红白法袍和睡裙:“恰巧聪明的大人是好人?”

“不一定。”黑魔说,“你有没有想过商会为什么要买下我们?如果我们只是普通的奴隶,怎么可能得到这么好的待遇?我这几天一直在想这件事……总觉得,他们是想要一个黑魔法师和一个白魔法师。这就是为什么希利斯会被安排来教我,菲尔又为什么会焦虑你的成长。莱姆克恩想靠付出购买奴隶的金币和一些培训费来得到两名罕见法师,仅此而已。至于他们需要我们做什么……”

白魔突然变得有些慌张,想从黑魔的怀里往外跳,但被他牢牢圈住了。

“可能所谓龙化人和伪人之类的事情,得我们两个才能解决吧。”黑魔的力气大得可怕,白魔尝试了两次没有成功便放弃,任由黑魔贴住他的胸口,“不管希利斯到底去了哪里,是不是真的死掉,他对我的教学都已经结束了,恐怕这里除了艾姆洛德之外没人会关心他的去向,而艾姆洛德因为这个契机来到这里,由他的性子来看,不会对你放任不管。商会甚至不用开报酬给他,就能让你得到一名老师。”

“你想说……”

“我们不仅要把希望寄托在艾姆洛德身上,还要和他统一战线。从我的个人感情而言,我绝对不会放弃寻找老师,况且,他活了1500多年,是个很好的靠山。”

“不,你没有懂我的意思。”白魔的声音含着怒气,“你在把和人搞好关系当作任务来完成,对吗?”

“贴墙站好。”

那碗滚烫的肉汤仿佛还在嗓子口没有咽下,他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来到这里。身边有七八个年纪相仿的男孩,和他一样被脱得赤条条,只留一条裤子在身上。他们靠着墙,在鞭子的胁迫下努力挺直胸口,新鲜的奴隶编号烙在他们裸露在外的皮肤上,位置各异,他的在后腰上。

“一会就有商会的少爷小姐们过来挑选家奴,这是你们唯一能飞上枝头的机会。如果被选中了,聪明点,说点好听的话哄哄他们,好好干活,总有出头之日。”拿着鞭子的女人严厉道,“如果没被选上,就只能去搬货了。你们这细胳膊细腿的能干什么?不想累死的话,就好好表现!”

身边的孩子们大声喊着“是!”,只有他大部分都没有听懂,慌里慌张地垂下头。没有穿上衣的感觉很奇怪,身上起了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

他想大叫,但母亲的另一件遗物——白魔法师水晶被他含在舌底,在搜身时逃过一劫。那枚水晶不知为何,仿佛嵌入他的口中,像融化的雪水。

女人看出他的异样,走过来问:“会说话吗?”

他摇头。

“真是糟糕了。”不知为何,她的语调缓和了下去,“明明长得很漂亮,但是……啊,等等。”

她的手很冷,比起母亲来说就像冬天。冰冷的手顺着他裸露的胸脯往下划,靠近他的大腿。他身上的“裤子”是两片兽皮,还是母亲为他制作的。

他下意识地躲避女人的手,但它已经扣在他的腿间。

紧接着,女人脸上一黑,立刻将身上的外套脱下来披到他身上,把扣子扣到最上面一颗。

“姐,快点!人都到大厅了,挑完了没?”

“急什么!”女人竖起眉毛往外吼,“你们他妈的是分不清男人和女人吗??怎么把小女孩送到这个房间里来的?老娘迟早把你们吃饭的家伙打断!!”

“啊?女孩?”来的人一阵发懵,“怎么……女孩?啊?我看也没有很像……这不是个男孩吗?这不是……这就是个男孩啊??刚上印记的时候都脱衣服了啊!”

身侧男孩们好奇的目光像针一般扎在他身上,女人死命将他护在自己怀中,遮住他的眼睛。

“今天来了哪些少爷?”女人冷静地问,“如果莱姆克恩来了,就把他送给莱姆克恩。特兰萨尔欠我的恩情太大,他不敢不还。”

“莱姆克恩来了,但是少爷没来。”

“那来的是谁?是叫……菲尔,没错吧。”

“没错哦。”未闻其人先闻其声,说的就是这样的社交孔雀。18岁的菲尔·莱姆克恩突然出现,伸出胳膊将门旁的男人赶至一边,大喇喇地靠在门框上,“还好我对这里比较熟。”

菲尔朝女人抛出一个媚眼:“好久不见啦,姐。”

“一天天的就你最折腾。”女人对他竟带着无奈的宠溺,“来得正好,不然真不知道要怎么办了,这样的孩子我见得不多……”

“哦?新鲜货。”菲尔给被自己赶走的男子和女人各递去一根烟,再给自己的那根点上火。

他害怕地躲避火焰,菲尔见了,挥挥手就灭了空中悬浮的魔火。

“那刚好,天秤银行在门口咋咋呼呼想和我抢人,开玩笑,我看这儿哪个小孩都不适合去收高利贷吧?别被人把腿给打折了。”

“还有谁在外面?”

“幻象托拉斯和沙钟旅亭。哈哈哈,你说巧不巧,除了我之外全是一家人,男孩想要能收贷的,女孩想要能去白金幻象陪酒的。”

“不行,她不能做这个!!”女人急切道。

“啊……‘她’?”菲尔脸上笑容一滞,“他不是小男孩吗?……我草?”

菲尔即刻把手里的烟灭掉,快步走上前去摸他的脸和胸口,脸上立刻浮起一阵迷茫,手急忙往下伸,却被女人狠狠打开。

“痛啊,姐!你以前都没这么打过我!我现在可贵了!”

“也就莱姆克恩受得了你这张嘴!”女人咬牙道,“得亏他们没把你的舌头给绞了!”

“哎呀,他们舍不得的,我的嘴很好用。”菲尔的表情无缝衔接,立刻装起可怜,“好啦,好姐姐,一口价六十万卖给我吧?”

“六十万?你以为是卖小男孩呢?一百万!”

“张嘴。”菲尔拍拍他的脸,他慌张地摇头。

“哦,不会说话。”菲尔露出得逞的笑容,“七十万。”

“你们找个医生给他治好不就得了?这种事情也值得拿出来?”女人说,“九十万。”

“可以,八十万给我,我再顺便带走一个没用的小男孩,少爷家里缺个园丁。”菲尔见女人毫不松口,谄媚起来,“我早都听到啦,这小孩要给莱姆克恩才行,这份恩情就由我替少爷还了?”

女人气得想去掐菲尔的脸,手上的鞭子抬起又放下,最终只恶狠狠道:“八十五万。”

“八十二万,顺便带走他后面那个黑发小男孩。”菲尔拿出两包全新的烟和一枚宝石塞给女人,“除了公账上的钱我可以用任何方式补上空缺,有事找我,谢啦。”

“菲尔封了在场所有人的口,我以普通男孩的身份和他签了合同。莱姆克恩商会教会我通用语,给我找工作的自由。我因为喜欢孩子,就选择去孤儿院工作。商会对我太好,以至于我偶尔会忘记自己是个不正常的人。”白魔干巴巴地说道,“好了,我的事情都说完了,我想……不行,我不能从这里离开。”

白魔好像在期待黑魔对这件事有什么巨大的反应,例如勃然大怒,或者感到尴尬而害怕,反思自己的性取向到底出了什么毛病。然而都没有,黑魔只是坐在那里认认真真地听完,发表了自己的看法:“果然菲尔是一个假身份,沙莱文才是他的姓,这家伙……以前也是奴隶。”

白魔只觉一股无名之火直冲心窝,又不想把它发泄在黑魔身上。于是他变得焦虑,反复将床上的衣服抱起又放回,扯着睡裙的花边摩挲。黑魔看着白魔拿出通讯贝,但在拨通前又放弃。白魔毫无意义地忙碌一番,最后站到门边,没有打开门,而是给门加了一道锁,再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不能出去……要保护你的安全。”白魔喃喃道,“我答应过艾姆洛德老师……”

“你给自己太大压力了,小提!”黑魔慌忙说,“我们可以就这样靠聊天度过一个晚上的!”

“你不知道,你不明白。”白魔转过身来,将自己的后背靠在门上,“你压力不大,是因为任务对你来说只是任务,但我、我想完成任务是因为……”他咬紧嘴唇,“我不想让喜欢的人失望。”

白魔好似突然掉入一个怪圈,无论如何都无法从中走出。黑魔想反驳却不知如何开口,也不想再对白魔说什么大道理,但这样的气氛着实诡异,他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

白魔还死死靠着门一动不动,黑魔当机立断地站起身,跑过去摸他的额头,白魔躲闪不及,将滚烫的额头贴到黑魔的手背上。

“你又发烧了。”黑魔反而松下一口气,“你会这么想不过是因为身体不舒服。无论你今晚怎么骂我,想怎么骂都行,我都不会当回事。”

“如果我没有发烧,你又会怎么看我?”

“这……我小时候也是被当女孩子卖掉的,中途分化成男性,身价猛掉四十万,差点被老板打死。”黑魔挠挠头,“如果你说的是这件事……”

“我真的要被你气死了。”白魔说。

招待所的房子虽大,在这个时候却显得很小。之前住在小破房子里,晚上两个人挤在一张床上睡觉,都感觉不到摇摇欲坠的单人床有多狭窄,而现在黑魔坐在柔软巨大又稳固的双人床上,却感觉浑身难受。

白魔像在他俩之间划了一条隐形的线,从刚刚起就一直绕着黑魔走。纳菲丝小时候也会闹脾气,但妹妹和恋人是不一样的。纳菲丝生气的时候,黑魔敢直接问她为什么生气,有什么地方做错他可以改,但是他完全不敢问白魔同样的问题,怕白魔一边哭一边把他从露台丢下去。

虽然这里只是二楼,但掉到守大门的铜刃团卫兵面前很容易被一枪戳死。

白魔一言不发地洗完澡,换上艾姆洛德为他准备的睡裙,对着落地窗旁的穿衣镜发呆。黑魔悄悄从他身后溜过,去桌上取熬好的药。

还好医所开的药还没有用完,白魔的发烧症状比较普通,能用草药解决。黑魔屏息凝神,把药小心地端到白魔面前,白魔瞥了他一眼,又把头扭了回去。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黑魔立马道歉,“我才是最笨的那个,求求你原谅我吧,求求你和我说话吧!我……我之前从来没谈过恋爱……”

“无所谓了,我都无所谓。”白魔疲惫说,“我真想……现在去找艾姆洛德……”

“我能理解你想和他说说话,但是他强调过我们不能出门了!”

“所以我只是想想而已。”白魔刻意绕过端着碗的黑魔,把红白法袍抱进浴室,“我感觉穿裙子并不开心,打算去试一下法袍。”

艾姆洛德为他选取的是一套非常正统的新式白魔法师制服,拥有夸张的百褶裙摆和银冠。即便外形像裙子,但这是彻头彻尾的男款,裙摆下是纯白的长裤和黑色长靴。白魔穿着它重新站回镜子面前,唤出自己的幻杖,抱着它呆呆地望着镜中的自己。

“你穿上新衣服那天是什么感觉?”白魔仿佛在问镜中人,“会很开心吗?”

“是挺开心的,但更多的是紧张。”镜子里的白魔正望向黑魔,于是黑魔诚实回答,“人不会平白无故得到好东西,他们一定想从我身上榨取价值。”

“如果是你的话,确实会这么想。”白魔说,“而我,只会觉得他们对我真好,所以我要好好报答恩情。”

明明从结果上来看一样,换了个表达方式后传达出的意义却千差万别。白魔收回幻杖,主动去把桌上已经微凉的药汤喝下,再转过头来直勾勾地盯住黑魔的脸。

华丽的银冠和赤魔送的白水晶耳环很衬白魔,他本来就长得很漂亮,只不过日常的朴素衣着盖住了锋芒。

和黑魔的自我选择不同,艾姆洛德没有事先询问白魔的意见,直接给了一套和他日常穿衣风格截然不同的制服,穿上它的白魔就像包装精美的花束、橱窗里的高价人偶。

白魔很喜欢亮晶晶的东西,在集市时也险些被带诅咒的宝石项链和假货魔石骗取钱财。或许他本就该穿金戴银,过上贵族般的生活,而不该和自己一起住在连热水都没有的破房子里,每夜为不知何时而至的危险流泪。

白魔总是哭,黑魔不知道他在认识自己之前会不会经常哭。如果不是的话,那是不是自己害了他。

这个想法出现的一瞬间,黑魔感觉房间里的灯变暗了些。

一层浅浅的阴影挂在二人身上,黑魔下意识地上前,把白魔护进怀里,抬头望向天花板上微微晃动的吊灯。

“有东西在靠近。”白魔按住黑魔的肩膀,极小声道,“是不是很想知道那是什么东西,无论我怎么阻止你,你都要拉开窗帘探个究竟?”

他的音调像在唱歌,仿佛在哄睡不乖的小孩,湿润的浅灰色眸子有些恍惚地注视着黑魔。白魔的手从黑魔的肩膀处向上移,轻轻捧住他的脸。

“嗡”的一声过后,整个房间的灯光和烛火突然全部熄灭,床头的守护水晶应声碎裂,浓郁的柑橘香气迸发出来,二人没入彻头彻尾的黑暗。

屋外的月光和高层的灯光照亮了灰白的窗帘,映出屋外模模糊糊的人影。那是一个人族男孩,它在露台上敲响了落地窗。

“我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势利,虽然这么说你也不会信吧。”黑魔说,“比起解决问题,我更喜欢逃避。”

白魔沉默地抱住黑魔,将头搁在他的肩膀上。黑魔扭头对着窗外的人影道:“你想来干什么?”

“我的东西落在里面了。”男孩说,“屋里有我的东西。”

“原来是这样,我会把它送出去的。”黑魔按住白魔的后脑勺,冷静地回复,“我会把它送去三楼的会议室,你去那里找吧。”

抚住白魔后脑勺的那只手缓缓撤离,本就昏暗的房间突然变得更为黑暗,窗外的人影也快要看不见了。而黑魔将一枚紫色的水晶从法袍内袋里拿出,胳膊平举,松开手。

黑魔法师水晶仿佛掉入一团黑色的油,竟是没有发出任何落地的声响。夜魔人用自己的身躯将它完全包裹,而后一跃而起,砸进黑暗中消失了。

窗外的人影也随即消失了。

白魔眨眨眼,感觉屋内的黑暗减淡了些。

静静地等待了一会后,再没有任何新的异样出现。黑魔放开白魔,走到落地窗边一把拉开窗帘,空荡荡的露台外满是璀璨星空。

“真好看。”黑魔说,“我还从来没在这么贵的地方看过星空,明明和平日里看的是同一片天,但却好像完全不一样。”

还未等白魔回复,他便接着说:“如果楼上会议室里的人都和希利斯一样死掉,我们就从这里逃走吧。”

“其他人该怎么办?”白魔问,“三楼不仅有医师,还有病患、你的妹妹和孤儿院的孩子……”

“小提,艾姆洛德在吃饭的时候问你的那个问题你还记得吗?他当时还提到一件事,那就是这里施展了保护结界。所以我就在想,为什么我们会被单独安排在二楼呢?”黑魔冷静道,“有没有可能,保护结界压根就没有覆盖二楼。”

银色的光辉变得阴冷,星空下乌尔达哈各处的橙色夜灯愈加遥远。

“可是他让我保护你……还说这是试炼……”

“是的,这就是我为什么想和他搞好关系。”黑魔的口吻变得柔软,“我知道你觉得我目的性太强,但是艾姆洛德话里话外都在强调安全这件事,一定是希望我们活下去的。而我们为什么只能在二楼,可能和莱姆克恩的想法有关。”

白魔很长时间都没有说话,片刻后,他捂住了自己的眼睛:“……我不能哭。”

“你先别着急,我在这里陪你呢。”黑魔回身道,“也可能商会是在用不同的方式试探不同的人。毕竟最坏的猜想就是……假设整栋大楼都施展了保护结界,那么这个东西到底是怎么进来的?唯一的解释是,楼里的这些人中已经有人被同化了。”

白魔被这句话吓得不轻,怔怔地望着黑魔,结结巴巴地说:“什、什么,可是……”

“虽然我第一次见到的那个女服务员非常愚蠢,但‘希利斯’却差点让艾姆洛德信以为真,不然以他的实力,不可能气到砸神典石。”黑魔重新把手按在白魔后脑勺上安抚他,“个体之间的差异可能和宿主魔力强度有关,也可能和他们变作的未知生物种类相关。那个女服务员可以自己进房间,是因为她的眼球在屋内。换句话说,刚刚那个死人其实已经进来了,但我只要把他要的东西送出去,他就只能跟着跑。”

“有些人是来找自己的东西,它们不需要被同意就能去东西所在的地方,但只能去东西所在的地方;有些人会扮作亲人或恋人,骗对方开门……需要被同意才行。你想说,这两种东西可能来自同一个地方?”

“是的,就像步兵和空军一样,是不是很厉害?后者拥有高阶妖异的特性,‘同意开门’本质是一种契约;前者更像被低阶妖异污染的执念体,智商不高,宿主也不一定死于被同化。伤害纳菲丝的是后者,但她体内出现了轻度精炼症状,就说明这个东西同时拥有蛮神和妖异的双重特性,真的很复杂。如果希利斯真的死了,那他只能是死于被同化,应该是被难以分辨真伪的大魔法师害了。而且艾姆洛德也提到‘幕后黑手’,说明他认为对方至少拥有能操纵局势的智力。”

“如果‘幕后黑手’是个人类呢?”

“越复杂的混合体越不稳定,想约束它们、或者相信自己能约束它们,只会遭到反噬。在关于妖异和人性的研究上,你必须相信玛哈。”

黑魔重新将屋内的所有烛火点起,只不过电路还没恢复,没办法让房间变得像先前那样明亮:“刚刚来的那个人也不是死于被同化,因为他就是那个被我打晕后死掉的咒术同期生,既然出现在这里,说明他的死还有疑点……只不过,我没告诉你我逃跑的时候还拿走了他身上的黑魔法师水晶。”

白魔深吸一口气,难以置信道:“你的水晶居然是从别人那里抢来的?”

“很奇怪吗?正规途径怎么可能让一个奴隶得到黑魔法师水晶呢。”黑魔无所谓道,“只要它承认我,那它就是我的水晶。但不把它交出去的话,那个死人就会跑进来吓你,所以我还是放弃水晶好了。”

“可那是你的职业水晶啊!如果没有水晶的话,你的黑魔法……你要怎么……”

“你来保护我就好了啊?”黑魔理直气壮地朝白魔张开双臂,“我也到该吃软饭的年纪了,毕竟我老婆一个沉静就能让我昏死八个钟头,比艾姆洛德打我那下可怕多了。谁敢说你的白魔法差,我立刻跳出去拿咒杖猛敲,让他们知道咒术师也是会肉搏的!”

白魔被气笑了,眼泪还挂在脸上,却忍不住翘起嘴角。

“好啦,现在楼上应该乱作一团了,怎么没听见动静呢?可能保护结界隔音效果太好吧。”黑魔哼哼唧唧地往白魔身上贴,“好老婆,我能不能申请干点别的事情?”

“比如说?”白魔故意往后退了一步,“需要我给你讲睡前故事?”

“嗯……也可以吧,你这次想讲什么?”黑魔得寸进尺,白魔一个趔趄坐到床上,直接被他压在身下,“我喜欢听你讲故事。”

他们的距离太近,比以往每次拥抱都更近,黑魔垂下的发辫沉沉地落在白魔头边,他感觉白魔的脸又开始发烫了。

白魔整个人都埋没在黑魔投下的阴影中,长发四散,像铺开的春草。招待所的沐浴露是浓郁的白花香,只一会就让人头晕目眩。

“那我就……再给你讲个故事吧。”他闭着眼睛说,“让我想想……”

“我跟在菲尔身边时见过很多有权有势的女人,于是我问他,为什么要让我做一个男人?菲尔说,选择自己喜欢的生活方式就可以,但他不建议我当女人,因为女人太苦了。他说,奴隶男孩只要能吃苦,总能得到晋升的机会,低廉的身价是他们的入世券。但女孩不可以,女孩的高昂身价对买断她们的身体和灵魂这个行为来说,实在是太便宜了。”

他们觉得我即是男人又是女人,有自己选择的权利,比世上的女孩们要幸运得多。但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既不是男人也不是女人,我什么都不是。我比你想象得还要低贱,我是这个世界上最不配得到好东西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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