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是在一阵颠簸和刺骨的寒意中,一点点重新拼凑起来的。那感觉,如同破碎的瓷片被一股蛮横的力量强行粘合,每一道裂缝都透着森然的冷气。
唐棠仿佛在无尽的黑暗深渊中沉溺了太久,久到几乎要忘却光明的模样,忘却自己是谁。只有灵魂深处传来的、被强行封印的钝痛,以及一种与本源紧密相连的异物感,提醒着她昏迷前发生的剧变。剧烈的震荡持续传来,伴随着铁链拖拽地面的、令人牙酸的刺耳声响,以及周围浓郁到几乎凝成实质、不断试图钻入她毛孔的污浊魔气,终于将她从那种浑浑噩噩的半昏迷状态中,粗暴地拽回了残酷的现实。
眼皮重若千斤,每一次试图睁开的努力,都牵扯着额角和太阳穴的神经,突突地跳着痛。她费力地、几乎是耗尽了刚刚凝聚起的一点气力,才将眼帘睁开一条细微的缝隙。视线先是模糊一片,只有晃动的、昏暗的光影,继而才像是对准了焦距的镜片,渐渐清晰起来。
首先闯入视野的,是极高的一片穹顶,玄色为底,缀以繁复的暗金纹路,那些纹路并非祥云仙草,而是张牙舞爪、形态各异的魔神图案。魔神们的眼眸似乎是用某种特殊的宝石镶嵌,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幽幽的、冰冷的光,如同活物般,从高处俯视下来,带着毫不掩饰的嘲弄与彻骨的冷漠。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奇异的、令人极度不适的混合气味——是上好的沉水香试图掩盖、却终究失败的、若有若无的淡淡血腥气;是属于地底深处终年不见阳光的、阴冷潮湿的霉味,仿佛能沁入骨髓;更有一股……灵力被污染、腐化后散发的、甜腻中带着腐朽的诡异气息,这气息钻进鼻腔,让她本就滞涩的金丹一阵悸动,几欲作呕。
这里绝非她自幼长大的、清灵毓秀的玄天宗,更不是那个充满机关巧簧、烟火人气的蜀中唐家堡。
记忆的碎片,伴随着尖锐的痛楚,猛地涌入脑海,冲击着她脆弱的神经:喧天到刺耳的唢呐声,吹奏的却不是喜庆,而是丧钟;眼前晃动的、刺目得让她心口绞痛的红绸;头上那顶沉重得压垮了她所有希望、几乎要折断她脖颈的凤冠……花轿外骤然响起的、金铁交鸣的厮杀声与凄厉的惨叫,打破了送嫁队伍虚伪的平静;混乱中,那道她曾无比眷恋、愿意托付终身、如今却只余刻骨恨意的身影(温蕴,或者说,那个欺骗了她一切的独孤烬)掀开了轿帘,带来的不是救赎,而是更狂暴、更绝望的魔气席卷;紧接着,是独孤灼那张艳丽绝伦却狰狞如修罗的脸,带着残忍而玩味的笑意出现,如同盯着落入蛛网的飞虫……最后,是后颈传来的一阵精准而狠辣的剧痛,彻底剥夺了她的意识,将她推入了无边的黑暗。
所以……这里就是极乐之城?魔道巨擘独孤灼的老巢?这座阴森威严的大殿,就是令人闻风丧胆的焚心殿?
唐棠试图动弹一下僵硬的身体,却发现自己的双手被反剪在身后,用一副冰冷刺骨的金属镣铐紧紧锁住。镣铐做工精巧,却散发着不祥的气息,上面刻满了细密而古老的符文,这些符文如同活着的蛆虫,不断蠕动,散发出强大的压制力量,让她体内金丹的运转变得异常滞涩、沉重,仿佛被灌满了铅水,连一丝真元都难以调动。她的双脚同样被沉重的脚镣束缚,链条很短,迫使她只能以一种极其屈辱的姿势跪坐在一片冰冷光滑的地面上。那地面材质似玉非玉,触感却比寒冰更甚,透着一股死气沉沉的、直透灵魂的寒意,丝丝缕缕,无孔不入地侵入她的肌肤、骨髓,带走她本就微弱的体温。
她艰难地、一寸寸地抬起头,颈椎发出细微的“咯咯”声,环顾这个囚禁自己的地方。
这是一座极其宽敞、高阔得令人心生压抑的大殿。风格与她所知的任何正道建筑都截然不同,充满了蛮荒、原始的力量感与侵略性。巨大的黑色石柱如同巨人的腿脚,支撑起整个空间,石柱上缠绕着栩栩如生的黑铁蛇形雕塑,蛇身上的鳞片纤毫毕现,蛇口大张,露出尖利的獠牙,蛇瞳则镶嵌着鸽血般暗红色的宝石,持续闪烁着不祥的、令人心悸的光芒。四周墙壁上悬挂着深紫色的厚重帷幕,帷幕上用金线绣着大朵大朵的、形态妖异怒放的曼珠沙华,那金色在昏暗光线下流动,仿佛活物,看久了竟觉得那些花朵在微微摇曳,散发出迷幻的气息。大殿的尽头,是高耸的九级台阶,之上是一座巍峨的黑色王座,王座由无数不知名的巨大兽骨拼接而成,泛着惨白而油腻的光泽,扶手赫然是两颗狰狞的、额生独角的骷髅头,空洞的眼窝里跳跃着幽蓝色的、冰冷刺骨的灵魂火焰,无声地咆哮着。
整个大殿,华丽、阴森、压抑,每一处细节都在无声地昭示着主人的强大、残酷与不容置疑的权威。焚心殿,光是这个名字,就足以让正道修士闻之色变,胆寒心裂。
“醒了?”
一个慵懒而带着几分戏谑玩味的女声从前方高处传来,如同投入死寂湖面的石子,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空间。
唐棠的心猛地一紧,循声望去。只见独孤灼正以一种极其放松的姿态斜倚在那张恐怖的兽骨王座上。她换下了之前那身便于行动的劲装,此刻穿着一袭暗红色的曳地长裙,裙摆如同盛放到极致、即将凋零的血色莲花,铺陈在冰冷的骨座上。衣料上用更深的丝线绣满了繁复诡谲的魔纹,那些纹路在光线变化下隐隐流动,仿佛有生命在呼吸。她一手支颐,指尖涂着鲜红的蔻丹,与她裙色相映,更添几分妖异。另一只手中,则漫不经心地把玩着一柄不足一尺长的黑色短鞭,鞭身不知由何种材质制成,漆黑如墨,隐隐有血红色的光华在其中流动,如同封印着无数冤魂。她的目光落在唐棠身上,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物品般的冷漠,以及毫不掩饰的轻蔑与探究,就像是在欣赏一件新得的、尚有几分挣扎之力的玩具。
唐棠咬紧下唇,几乎尝到了淡淡的铁锈味,强迫自己压下心头的翻江倒海的恐惧与几乎要将她淹没的屈辱感,用尽力气挺直了那因寒冷和恐惧而微微颤抖的脊梁。尽管这个简单的动作在镣铐的束缚下都显得无比艰难,牵扯着肩背的肌肉阵阵酸痛。她告诉自己,绝不能在这个魔头面前示弱,她是唐家的女儿,纵使身陷囹圄,也不能丢了家族的傲骨。
“啧,不愧是唐清岳那老东西的种,蜀中唐家金尊玉贵养出来的大小姐,”独孤灼轻笑一声,笑声在大殿中回荡,带着冰冷的回声,“到了这般田地,骨头倒还挺硬。”她说着,缓缓站起身,那袭血莲般的长裙随之流动。她踩着不紧不慢的步子,鞋跟是尖锐的玄色金属,敲击在光滑的黑色地面上,发出“叩、叩、叩”的清脆声响,每一下都精准地敲打在唐棠紧绷的心弦上,带来无形的压力。
她在唐棠面前不足三步远处站定,这个距离,足以让唐棠感受到她身上散发出的、强大而极具压迫感的魔息。她居高临下地打量着,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缓缓扫过唐棠身上那件早已不复光鲜、甚至因为之前的挣扎和拖拽而显得凌乱、沾染了尘土和点点已经发暗发黑血迹的嫁衣,眼中闪过一丝显而易见的讥诮和残忍的快意。“这身嫁衣,倒是挺衬你现在的处境。红得……像刚刚流淌出来的血一样鲜艳。可惜啊,你那心心念念的情郎没福气看到,新娘子还没拜堂,就先到了我这焚心殿来做客了。听说,我那好妹妹为了你,可是费了不少心思呢,真是……感天动地。”她的话语如同毒蛇的信子,舔舐着唐棠心口最深的伤疤。
唐棠猛地别开脸,不愿与她那妖异的、瞳孔隐隐泛着红光的眼睛对视,更不愿去听她那些刻意羞辱、挑动她痛楚的言语。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不是因为羞怯,而是因为沸腾的愤怒和一种近乎绝望的、对自身处境的无力感。独孤烬(温蕴)的欺骗,是插在她心上第一把、也是最狠的一把刀。
“抬起头来,看着本座。”独孤灼的声音陡然冷了几分,之前的慵懒戏谑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不容置疑的、带着凛冽寒意的命令口吻。
唐棠倔强地梗着脖子,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就是不肯顺从。
“呵。”独孤灼从鼻腔里发出一声短促的嗤笑,仿佛早就料到她会有此反应。她手中的黑色短鞭随意地抬起,用那冰凉而坚韧的鞭梢,带着几分轻佻地抵住了唐棠的下巴,一股巧力向上施加,强迫她抬起头,直面自己。“阶下之囚,命若蝼蚁,还摆什么千金大小姐的臭架子?在本座面前,你这点可怜的骨气,一文不值。”
鞭梢传来的触感让唐棠裸露的肌肤瞬间起了一层细小的疙瘩,那不仅仅是物理上的冰冷,更蕴含着一丝灼热的、如同跗骨之蛆的阴毒魔气,顺着接触点刺入她的皮肤,带来细微却清晰的刺痛感,干扰着她的神经。她不得不正视独孤灼那双眼睛——那是一双极其美丽的眼睛,眼尾微微上挑,本该是风情万种,此刻却只有妖异和冷酷,瞳孔深处泛着的红光,仿佛两簇跳跃的地狱火焰,要将人的灵魂都焚烧殆尽。
“本座的时间宝贵,没空跟你玩这种宁死不屈的游戏。”独孤灼收回短鞭,在她面前缓缓踱了两步,裙摆曳地,无声,却带着巨大的压迫感,“把天机扣交出来,还有,说出它的使用法门。或许,本座心情好了,看在你如此‘识时务’的份上,能让你在这焚心殿里,少吃点不必要的苦头,甚至……给你一个痛快点的死法。”
果然是为了天机扣。唐棠心中冷笑,那笑声带着无尽的悲凉和嘲讽。家族世代守护的至宝,终究是引来了一群又一群贪婪的豺狼虎豹。先是伪装成温蕴、骗尽她一颗真心的独孤烬,现在,是更加直接、更加残酷的独孤灼。她想起密室内父亲唐清岳的告诫……非自愿,不可取。这是父亲为她设下的最后一道屏障,也是她此刻唯一的、渺茫的依仗。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唐棠的声音因为长时间的干渴、虚弱以及强忍疼痛而异常沙哑,但每个字都吐得清晰而坚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天机扣乃我唐家世代守护的圣物,早已失落多年,岂是你这等魔道妖人所能觊觎的?”
“不知道?”独孤灼挑了挑精心描画过的眉毛,似乎对她的回答毫不意外,甚至觉得有些无趣。她突然再次俯下身,凑近唐棠,那张艳丽逼人的脸庞几乎要贴上唐棠的,浓烈的、带着侵略性的魔息如同实质的潮水,瞬间将唐棠包裹,让她呼吸都变得困难。“你那小情人,我那个自作聪明的好妹妹独孤烬,处心积虑,放下身段与你虚与委蛇那么久,不就是为了它吗?怎么,她演技如此精湛,连唐大小姐的芳心都骗到了手,却没能把这天机扣也一并骗走?反倒让你这个‘宝贝’落到了我手里?看来,她也不过是个徒有其表的废物,枉费了父尊对她的一番‘期待’。”她的话语如同淬毒的匕首,不仅刺向唐棠,连带着将独孤烬也狠狠羞辱了一番。
“小情人”、“独孤烬”、”、“虚与委蛇”……这些词语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唐棠的心上,那个她曾视若□□的身影,那些耳鬓厮磨的温存、生死与共的誓言,原来从头到尾都是一场处心积虑、卑劣无比的骗局!而这场骗局,不仅践踏了她的感情,更将她,将她的家族,都推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强烈的恨意如同狂暴的毒火,瞬间烧遍她的四肢百骸,甚至暂时压过了对眼前处境的恐惧和身体的剧痛。她猛地抬起头,原本因为虚弱而有些涣散的眼神,此刻迸射出如同受伤母兽般的愤怒与仇恨的光芒,死死地盯住独孤灼近在咫尺的脸:“不许你提她!你们……你们这些魔道妖人,都是一丘之貉!无耻之尤!”
“哦?一丘之貉?无耻之尤?”独孤灼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有趣的事情,直起身,毫无征兆地放声大笑起来,笑声在大殿中回荡,充满了张狂和讽刺,“说得不错!我们确实都是你们口中十恶不赦的魔修,都是为了达成目的不择手段。不过,区别在于……”她的笑声戛然而止,如同被利刃切断,眼神在瞬间变得锐利如万年寒冰淬炼出的刀锋,直直刺向唐棠,“我比她更直接,也更强大。她只会玩弄那些令人作呕的、虚伪的感情把戏,像个阴沟里的老鼠,见不得光。而我,更喜欢用最简单、最有效的方法,让你,也让所有人都明白,什么是绝对的力量,什么是……绝望。”
她话音未落,手腕看似随意地一抖。
“啪!”
一声清脆而爆裂的鞭响,骤然划破了大殿的沉寂!
那柄黑色短鞭如同拥有生命的毒蛇,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弹出,带着尖锐的破空之声,狠狠地抽在了唐棠单薄的左肩之上!
嫁衣红色的布料应声裂开一道长长的口子,下方的皮肉瞬间皮开肉绽,一道狰狞的血痕浮现出来,火辣辣的剧痛如同潮水般猛地席卷了唐棠的全身,让她控制不住地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整个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额头上瞬间布满了细密的冷汗。那鞭子显然是一件极其阴毒的法宝,不仅造成了剧烈的物理伤害,更有一股刁钻狠辣的魔气,如同无数根烧红的细针,顺着伤口疯狂地往她经脉深处钻去,凶狠地冲击着她被符文禁锢的金丹,试图侵蚀、污染她的道基。
“这一鞭,是教你认清现实。”独孤灼的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人类的情感,她看着唐棠因痛苦而扭曲却依旧倔强的脸庞,眼神中没有丝毫怜悯,只有一种掌控他人生死的冷漠,“在这里,没有蜀中唐家的大小姐,只有本座的囚徒。你的骄傲,你的身份,你的一切,在这里,都毫无意义。回答本座的问题,天机扣,究竟在哪里?说出来,免受皮肉之苦。”
剧烈的疼痛让唐棠眼前阵阵发黑,牙关紧咬,舌尖已经尝到了腥甜的味道,那是她自己将下唇咬破流出的血。她死死地瞪着独孤灼,那双原本清澈明亮的眼眸里,此刻只剩下燃烧的怒火和绝不屈服的倔强,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你……休想!”
“有骨气。真是令人……感动。”独孤灼点了点头,眼神却越发冰寒刺骨,嘴角勾起一抹残酷的弧度,“看来,光是言语和这点小小的开胃菜,是无法让你这娇生惯养的大小姐明白自己的处境了。既然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别怪本座心狠手辣,用点真正的手段,帮你好好‘回忆回忆’。”
她轻轻拍了拍手,掌声在空旷的大殿里显得格外清晰。
立刻,从大殿侧面的阴影中,如同鬼魅般无声无息地走出两名身材异常高大魁梧、面目狰狞可怖的魔修守卫。他们身披黑色重甲,甲胄上沾着暗红色的、已经干涸的血渍,身上散发着浓重得几乎化为实质的血腥煞气,眼神麻木、空洞,却又在最深处藏着一丝对折磨生命的残忍嗜好。他们仅仅是站在那里,就带来一股令人作呕的压迫感。
“带下去,”独孤灼的语气轻描淡写,仿佛只是在吩咐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比如扔掉一件垃圾,“先让她尝尝‘水狱’的滋味。记住,别给本座弄死了,她的命,还有用。本座……还没玩够呢。”最后几个字,她说得意味深长,目光在唐棠伤痕累累的身体上扫过,如同毒蛇的信子。
“是!谨遵大小姐谕令!”两名守卫如同铁塔般躬身领命,声音嘶哑难听。然后,他们迈着沉重的步子走上前,一左一右,粗暴地架起因为那一鞭而几乎虚脱、无法自行站立的唐棠。他们的手指如同铁钳,牢牢箍住唐棠纤细的手臂,指甲几乎要嵌进她的皮肉里,带来新的痛楚。
水狱?唐棠的心直直地沉了下去,沉入了无底的冰窖。她曾在家中的古籍秘闻里读到过关于魔道酷刑的只言片语,水狱便是其中令人毛骨悚然的一种。那绝不仅仅是简单的浸泡在水中,而是融合了寒毒、腐蚀、精神折磨的恐怖之地,是专门为了摧毁人的意志而设计的炼狱。
她像一件破败的玩偶,被两名魔修守卫毫不怜惜地拖拽着,双脚的镣铐在地面上摩擦出刺耳的声响,离开了那座阴森华丽的焚心主殿,踏入一条更加昏暗、压抑的走廊。走廊两侧是粗糙的黑色岩石墙壁,每隔一段距离就插着一支燃烧着惨绿色火焰的火把,跳动的、鬼火般的光晕将墙壁上雕刻的各种扭曲、痛苦的受难魔神壁画映照得如同随时会扑出来的鬼魅,空气中弥漫着越来越浓重的血腥和腐臭气味。
最终,他们停在了一扇沉重的、布满暗红色锈迹和可疑污渍的铁门前。铁门上挂着一把巨大的、形状诡异的铜锁。一名守卫掏出钥匙,插入锁孔,发出“咔哒”一声令人牙酸的机括声响,然后用力推开了铁门。
“轰隆隆——”
铁门摩擦地面的声音沉重而刺耳。门后,一股更加浓郁、几乎化为实质的血腥味、潮湿的霉味以及一种难以形容的、刺鼻的腥臭气息混合在一起,如同有形有质的攻击,扑面而来,猛烈地冲击着唐棠的感官,让她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几乎要当场呕吐出来。
门后是一个巨大的、仿佛掏空了山腹形成的天然或人工开凿的地下空间。光线极其昏暗,只有几盏悬浮在半空、散发着幽蓝色光芒的鬼火灯提供着微弱的光亮。空间中央,是一个占据了大半面积的、深不见底的巨大水池,池水呈现出一种极其不祥的、如同脓液般的暗绿色,粘稠而浑浊,水面上不断“咕嘟咕嘟”地冒着巨大的气泡,气泡破裂时,散发出的恶臭更加浓烈,甚至可以看到一些难以辨认的、疑似人体或动物组织的污秽之物在其中载沉载浮。水池上方,从漆黑的穹顶垂下无数条粗大的、锈迹斑斑的铁链,有些铁链的末端还挂着已然白骨化或高度腐烂、爬满蛆虫的残骸,无声地诉说着曾经发生在这里的惨剧。整个空间阴冷刺骨,那是一种穿透衣物、直抵灵魂深处的寒意,空气中的魔气浓郁得几乎要滴出水来,沉重地压迫在唐棠的胸口,让她每一次呼吸都变得无比艰难,金丹的运转几乎完全停滞。
这里,就是水狱。仅仅是站在门口,那绝望和死亡的气息就足以让意志不坚者精神崩溃。
“进去吧!好好享受大小姐为你准备的‘款待’!”一名守卫狞笑着,声音如同夜枭啼叫,毫不怜香惜玉地狠狠推了唐棠一把。
唐棠脚步虚浮,被镣铐束缚,根本无法保持平衡,一个踉跄向前扑去,险些直接栽进那散发着恶臭的池水中。她勉强用手肘撑住地面,冰冷的触感和掌心传来的粘腻感让她一阵恶心。
另一名守卫则走到一旁,操纵着一个简单的机关。只听“哗啦啦”一阵令人心悸的锁链摩擦声,一条格外粗壮、末端带着一个锋利无比、闪烁着寒光的巨大铁钩的锁链,如同垂死的巨蟒,从上方穹顶缓缓垂落下来,悬停在那绿色水池的上方。那铁钩上还沾染着暗黑色的、已经干涸的血迹。
看着那狰狞的铁钩和散发着死亡气息的池水,强烈的恐惧感终于冲破了愤怒的堤防,瞬间攫住了唐棠的心脏。她意识到接下来将要面对的是什么,那是比单纯的殴打和鞭笞更加可怕、更加旨在摧毁人尊严和意志的折磨。
“不……!放开我!”求生的本能让她爆发出最后的力量,下意识地挣扎起来,试图向后退缩。但灵力被禁锢的她,力气在这些常年修炼魔功、体魄强健的守卫面前,显得如此微不足道,如同蚍蜉撼树。
一名守卫轻易地抓住了她反剪在身后的手臂,另一名则粗暴地扯住她的头发,迫使她抬起头,面对那缓缓降下的铁钩。绝望,如同池水中冒出的寒气,瞬间浸透了她的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