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的场景,同样的话语。
呵。
……虽然很不想承认,这句话在当时像是精准的子弹,击中了她的心。
姜娇月清楚无比自己又一次陷入了梦境,重复着三年前一切开端的那个傍晚。
可是,不再是震动纷杂的心绪。
究竟要经历多少遍,复习多少次,她才逐渐意识到——男人从头到尾的言辞中,与爱、喜欢这些通常意义上对常人结婚来说必不可少或是根本前提的东西,压根不着边际。
三年历练的清醒凉薄,饶是计划中的一环,她也想任性畅快一番。
迎上男人静默等候的目光,姜娇月内心诸多愠怒堵塞,面上越发平静极了。
再开口,与当初截然不同的冷淡态度,“我不需要别人的给予,谢谢。”
斩钉截铁地一口回绝。
她胸腔中那团怒气在此时像一个泄了气的球,酣畅淋漓地前赴后涌,似是要将所有关于霍卓尧的回忆和情绪驱逐干净。
目光落在对面那人的脸上,她微微眯起眼,带着得意和考究,细细打量着其一丝一毫的变化,试图在他的脸上找到失望和落寞的踪迹,就像是三年来她所感受到的那般。
可男人清俊的面容,在下一秒开始变得模糊不清……
梦里居然忽而下起了雨。
她看不清他的表情。
而她并不想就此放弃,主动上前靠近,穿过瞬间便成为大雨滂沱的漫漫水汽,似乎真的感受到了细密的雨水在自己脸上汇合成了缓缓流下的冰凉,来不及擦拭,就任由其落下……
“霍卓尧,”她的语气忽而暴起,夹杂着焦急和愤懑,视线却只能任由雨水干扰变得更加模糊。
姜娇月努力睁大眼,可目之所及,仍是一片迷茫。
而正当她倏尔抬手,想最后尝试擦拭去面上的雨水时,一切消散,终于,梦醒了。
她确认自己还是坐在了这架深夜航班上。
三年后的今夜,前往寻找已经成为了她丈夫,而不知所踪的霍卓尧。
机舱里的光线昏暗而冷淡。
意识已经清醒,看着周遭安静而封闭的环境,座无虚席的狭小空间,是陌生人短暂汇聚成的沉默之海。
不知为何,梦里那份探寻落空的失望,持续影响,染上了心头。
双眼有些酸涩的不适感,姜娇月轻碰到手机忽而闪出时间,十一时四十七分,接近凌晨。
商务舱内几乎全部陷入梦境,除了身侧。
过道相邻的是刚才随行中领头的男子,依旧全神贯注在手中的平板上,指尖飞速移动。
他神情肃穆,丝毫没有察觉身边视线。
飞机已经在缓慢地下降高度。
姜娇月从头到尾都没有主动过问霍卓尧的行踪境况。
霍卓钧如此兴师动众,专门安排一队人在霍母生日当夜即时出发,结合眼前人一刻不停的紧张感……
说不好,霍卓尧真遇到了什么危险。
境况不妙。
姜娇月暗自猜测,垂下眼睑,仰身靠回了座椅后背。
她能做的,就只是保持缄默,静等结果而已。
……
很快,飞机落地。
下舱,乘车,离场。
一路沉默,跟随他们继续抵达酒店。
一应手续全部提前办好,最后抵达房间,终于停住脚步,刚好凌晨一点。
快速收拾了自己躺到床上,姜娇月睡意全无。
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失眠的后果,是脑袋持续飞速运转。
不知怎的,忽而想起了飞机上那场幻梦。
没头没尾的梦境,照应着没头没尾的现实。
她与霍卓尧,没有一个正常的开始,又何谈一个正常的结局呢。
脑海纷繁芜杂,不知今夕何夕。
……
未察觉何时失去意识昏睡过去,一觉醒来天已大亮。
按照安排,昨晚随行的人已经早就全部出发去继续探寻霍卓尧的下落,而她就在酒店等候即可。
洗漱收拾结束,姜娇月看了眼手机,里面仍旧空空荡荡,没有任何新的消息。
她站在阳台向外眺望。
房间处于几近顶层的高楼,面朝海港。
港城湿度极大,一大早云遮雾绕的水汽从茫茫海面铺天盖地包裹而来,整个城市仿佛被吞入云间。
霍家在港城也有产业,不过并不由霍卓钧直接掌管,反倒是过去三不五时就听霍卓尧要来此出差。
霍家的产业涉及面极广,但港城最活跃的当属金融和文娱。
霍卓尧有意避开了自己大哥深耕多年的金融,即使当初在美国拿下了金融mba,面对大哥抛来的橄榄枝,也从未答应,毅然决然的选择了其他产业。
而霍卓钧确实一向是金融精英佼佼者的存在。不久前因为其独到的投资眼光,稳握时下风头正劲的一众独角兽资源,又在国内外掀起了一波不小的热议和膜拜。
不过,对比哥哥的风头无两,弟弟霍卓尧屡屡“出彩”的,当属其或真或假、扑朔迷离的游戏人间新闻。
托这位便宜丈夫的福,姜娇月感叹自己从无名小卒变成了焦点人物。
曾在八卦媒体上有幸看到自己的名字和信息,配文字里行间流露出怜悯凄惨,还不忘在末尾加上一句幸灾乐祸的简评:绝望但缄默到底的贫寒霍太。
一番苦苦隐忍丈夫在外花天酒地的“大婆”即视感,倒是吧闲来无事的姜娇月看得乐呵笑出了声。
关于霍卓尧的种种传闻,姜娇月一概无心审视。
网络资讯如此发达的今天,海量信息混迹而至,人心真假难辨。
两人之间最默契的地方莫过于此:每当新闻八卦热议四起,他从不解释,她从不过问。
如此淡定从容,甚至一度让她的头号情敌沈佳佳气急败坏,换做其面对那些风流香艳都难忍暴跳如雷,口无遮拦嘲笑道:“姜娇月你就是个缩头乌龟!”
姜娇月被嘲不怒反笑,不痛不痒,无关紧要,回之一句:“乌龟好啊,乌龟长寿。”
气得沈佳佳语扼,转头去堵霍卓尧。
而霍卓尧面对缠人至极的沈佳佳一向懒理,不耐烦不理会不接话。
姜娇月曾听在霍家做事多年的刘姨谈起,霍卓尧自小就对这个缠着自己的大小姐没什么好感,但碍于两家相交情分也一直敷衍应付。
彼时,她明白刘姨也是一番好意,对自己新到霍家就遭遇“青梅竹马”情敌的不善针对,私下解释了几句,还劝她不要放在心上。
“少爷话少,但从来是个明白人,他对沈小姐压根儿没心思。”
姜娇月浅笑着感谢了刘姨,也记住了这句话。
当时的她暗自腹诽,霍卓尧岂止话少,简直无心。
不过他对谁好像都是这样。
之所以一直记得刘姨所言,倒不是因为其中证言霍卓尧和沈佳佳没什么,而是因着这是陌生人给予自己的善意和关心,是她在霍家里感受到屈指可数的好意。
饶是她的丈夫,也未曾关照过她的感受。
霍卓尧一如当初对她的许诺,结婚并在毕业后带她回了国,给了她优渥的生活和豪华的居所,是普通人一辈子都或许难以企及的,从来不介入或打扰她的世界。
两人是法律意义上最亲密的人,也是现实里,同住一个屋檐下两个房间的陌生人。
不过这样的关系,仅限于他们之间秘不外宣的默契,正如回国后,刚踏进霍卓尧私人别墅的那天,男人说的那样。
“这处房产我已安排律师变更在你名下,无论今后如何,你都是它唯一的所有人。”
姜娇月当时一脸迷惘,很快就被揭晓了答案。
“虽然我们已经是法律上规定的夫妻,但你无须对我负担任何义务,就当作这是你应得的。”
仿佛被突如其来的财产和这段自白击中,姜娇月默了好半晌,才重新整理了他话中的含义。
“按你的意思,我们是名义夫妻,而这房子是你交换的条件吗?”
姜娇月心头忽起不知名的烦躁,或许背后还有什么落空的失望,不过她已经不想去探寻,只是快速地概括出这两点,皱着眉向他确认。
霍卓尧站在她身边,目光一直放在她身上,察觉她的不快停顿了几秒,忽而轻笑应声,“这么说也没错。”
似是漫不经心,转头继续向她介绍着房间的布局及一应设施。
期间,看到风格不一但已经可以随时入住的两间不同卧室时,姜娇月未再开口,径直走进了更加柔和女性气息的房间。
于是,自那日起,两人就这样分明地一起度过了三年。
当初那句动人心魄的话语曾激荡起的缤纷水花,在还未来得及变得盛大耀眼前,便坠灭了。
在美国初识的三个月里,不论刻意或无意,把霍卓尧当做目标瞄准的前提是,面对这样一个气质斐然魅力卓绝的男子,她该提防自己的心。
和之前没有什么实质不同,她成为了他法律意义上的妻子,仅此而已。
达成目标也就足够了。
所以,她始终能平淡至极甚至无所谓地,面对一切为他而来的敌意,像昨晚别有用心的女孩,又或是沈佳佳这样与他门当户对的两小无猜。
不是做惯了缩头乌龟,真正的她本与他,就是两条永远都不会相交的平行线。
在昨晚的宴会上,女孩大声暗示霍卓尧与沈佳佳一同缺席霍母生日背后的晦暗心思和昭然欲揭的实情,当场只要是稍微有所耳闻过往传言的,恐怕都会下意识导向那些不堪的猜测。
能察觉到现场投来的或打量或看好戏的各路眼神,姜娇月都懒得搭理。
不是没想过这种可能,但那又如何呢。
姜娇月从容走出房门,一夜奔波和光怪陆离的梦境影响,有些许轻微头痛,伸手抚按着太阳穴向电梯走去。
另一边,同一层住客似乎也在此时恰巧出了门,姜娇月走了几步,就听到了身后房门闭合声和脚步声。
她不自觉眉头轻蹙。
这家酒店算是港城数一数二的顶级,不仅因为高档华丽符合上层人身份,更是因为其极重视私密性而闻名。
那些非富即贵的人,某种程度上更加在意个人的**。
所以,这家酒店独创了智能**系统,在走廊、电梯等一应公共区域的人员信息都会随时反馈到每间客房服务的智能屏上,目的在于极大地减少“偶遇”,提高私密地“错峰出行”。
刚才出门,姜娇月特意查看了公共区域,确定空无一人才出的门。
然而,她没有料到,不按常理出牌无视规则的人出现了。
心中有些不快。
倒不是因为她有多社恐反感陌生人,而是霍家这层身份带来的影响实在太大。
更因为她是不受待见的豪门媳妇,也是一些期望看到霍家隐秘或丑闻而重点关注的目标之一。
秉持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饶是姜娇月养成了低调路面、深居简出的习惯,也始终避免不了有心人的抓拍谣言。
每次霍卓尧的头版新闻,几乎都有她被拍到“黯然神伤”作为反衬或是某种暗示的实锤……
新闻主人公霍卓尧虽是不甚在意,可霍母向来视她为眼中钉一般挑刺,到时候不免又要阴阳怪气借题发挥了。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姜娇月无奈按下电梯按钮。
现在想避已经是不可能。
但对方无视规矩在前,没道理让她感觉有错,既然躲不过,那就这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