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镜成精了,它开口说话,随即就把相秋白拉入了幻景,又是那样风风火火。
相秋白没有信物,却也进入了东谷树林的幻境,鬼镜也许就可充当通行信物。虽然他是被动的,但这算是他的本意。但是他进去做什么呢?
他注视着手中偃旗息鼓的鬼镜,如此鬼镜,出去是因为它,进去也是因为它,突然想起它的作用,放弃了,待他出幻景后再做定夺。
突然一阵风吹过,相秋白闻到梦萝花的味道,他专门将其用作入幻景的引子,现在成了他入梦的媒介。他已经百年无梦,甚至能清楚感觉到他的情感,正在日复一日的循环中,从身体里剥离出去。
做梦就做梦吧,希望不要是噩梦。他入梦前一秒如是希望。
碧波荡漾,群山入云。每隔百步便是一棵灵木,经灵气滋养,绿意欲滴,从主干分出的若干分支都被绿色包裹得严严实实。隐约间,可以看见一抹花色衣角,孤雪零地垂在半空中。
此时无风,少了翠青色的碰撞,周遭寂静无声,唯独这盎然之中,窸窸窣窣的声响格外突出。
“相!满!空!”相满空?好熟悉的名字。
“谁?谁在叫我?”相满空微微动了动手指,心道:这声音好生熟悉。短暂的迷茫后是彻底的清醒——糟糕!师姐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对方还处在片刻的怔愣中,相满空已经跑出十万八千里了,于是很幸运地碰上了前来寻找他的师姐。
他可真是个幸运儿,刚刚逃课被夫子逮住罚抄,还不容易偷个懒又被师姐找上门来去试新药,试问谁能像他一样短短半个时辰里“腹背受敌”。
绝无仅有!
“笑面师姐,不要生气嘛,我这就去做,这就去做。”
“你叫谁母老虎呢!”女子气急,抬手就要揪住他。
相满空一个闪身,疑惑道:“没有啊,我没这么说啊!谁说的?”他就站在不远处,看着那个有张他一模一样面孔的人转身,脚下生风,很快消失。
闪过去一派祥和,现在相秋白眼前是一片尸山血海。
掩埋在过去的种子正在一点一点破土而出,小心翼翼。
有人在培育它们,面带微笑,身披斗篷,几乎与大地融为一体。这人面上一派与世无争的模样。他旁边站着一个人,是个女子,她并没有像那个半蹲着观察成品的男人包裹全身,反而着装轻盈,给人以格格不入的光明磊落之感,她眉头微蹙,手中把玩着一枚血色透亮的戒指,低下头思考着什么。
一片寂静之中,只有少得可怜的阳光能穿透云层,在半空中层层削弱,最后消失的无影无踪,泥土泛着不正常的黑红。
阴暗、浓烈、破败、恶臭、凄清。巨大的废墟之中只有这两人,于天地中交谈。
“这就是你说的,可以帮我们实现计划的,一个不伦不类的东西?”女子显然并不很信任对方,即使对方是个十分熟悉、交情颇深的人。
“一个?你想少了。一个可远远不够。”
“安排在这个地方,你确定没问题?说实话,我有种不详的预感。”
“当然,除非有人能无缘无故从天上掉下来,还恰好能破了我精心准备的阵法。如果真有,最好能直接落到我们面前。”男人笑着回应,渗人的表情被淡淡的温柔冲散:“如此无需费事,我们可以直接除掉。”
“荒唐的事,经历一遍就够了,再来一遍,可就真成笑料了。”女子笑语盈盈道。
笑料最喜欢从天而降。可这次出乎意料,它是凭空出现的,偷偷听着他们的对话,默默注视着这一切。
“你看,上天是平等的,云散开之后就是月亮,云开之后见月明,可这光没有一刻是照在我们身上的,既然我感受不到它存在的意义,那就消失吧。”
凭什么我们只能做卑微的尘土,连光都不曾照过我们!这天道,早就该变一变了。事已至此,我们早就已经没有退路了。
光明从不属于特定的谁,谁能抓到就有谁的一部分。
夜里风凉,阴森更盛。二人对视一眼——会意。
漏网之鱼,岂不更有趣?
他猛地惊醒,闭上眼睛,刚刚的梦仍旧挥之不去,如此清晰明了,他看见他们的轮廓,十分清晰,就好像他亲身经历过一样。
“是你,你怎么也进来了?难道又是我的幻觉?”黑影渐渐从薄雾中显现,是云横,他保持着一个奇特的姿态,咬牙咀嚼似地发出声音。魂魄穿透不了雾,但他已暂时恢复人的实体状态,可以清楚地感觉到五脏六腑的疼痛。
“啊。我想顺便看看我的成果。”相秋白一副坦然模样,好似自己不是被拽过去,而是主动进来的。
“你的意思是,这是你创造的幻景?原来你看就是幕后黑手!”云横又是震惊又是心痛,捂着受伤的心脏继续说:“你你你你你,你藏得也太深!”
“藏什么?这是我的本职工作。我们不过认识短短几个时辰,况且你不是也没问过我?”相秋白慢慢清醒,注意到衣袖边上沾惹尘土,轻轻拍了拍,打散了它们。
“我说你,下次优化优化这个幻景,保持做一条魂多好,轻飘飘的,走路都不累。我现在痛死了,全身上下,哪哪都痛,我居然只有两只手,顾得了这里就顾不了那里,如今还要漫无目的地胡乱找出口。”
“既然痛,那就早点出去吧,出去之后你身上的伤都会自动痊愈,自然也就不会痛了。”相秋白保持微笑。
“你说得倒轻巧,你看看四周有多少条路,我往哪走能到出口?”
“随便选一条就好了。”反正幻景重在“幻”字,不管选哪条路都是一样的。
“欸你进都进来了,要不然直接带我出去吧。”云横“恳求”的目光随声而动。
“我就是个普通人,可没有你口中那通天的能力。”相秋白解释道:“你是什么样的,幻景就是什么样的,俗语——量身定做。”
“你制造困难的技术水平还挺高,我等实在望尘莫及!”云横感慨万千,话音刚落,一套动作下来行云流水,笔直地躺在软趴趴的草坪上。
“你躺在这里做什么?”
“已死,勿扰。”
“……”
“我好像看见月亮了,和我家乡的一模一样。”他晕晕乎乎地说道
“这里不会有月亮,你产生幻觉了。”相满空纠正他。
“怎么会,不可能,你看,它那么亮,那么圆。”云横指了指远方的天空,一片漆黑,一颗星星都没有,哪儿来的月亮?
相秋白没说话,淡淡瞥了他一眼,随后坐下调息,默默等着云横进入属于他自己的幻景。
无风,草丛里窸窸窣窣,不是蛇,是猫。
“此处怎会有猫出没?”相秋白心道:“难道我又忘了什么东西?”他当初制作幻景用了三天三夜,之后便没再管它,这也可能是他遗忘的细枝末节。
他起身走过去,发觉这猫不是虚幻而是真实的,真正的灵物。猫咪全身白得发亮,舔舐着爪子,没有发出喵喵叫的声音,反而乖巧地趴在那里。
云横猛地一声吼叫吓跑了它。相秋白没有去追,回到了原处。
“这么快?一个时辰就清醒了,找到心结了吗?”
“没有,我还要感谢你的指点,我才敢相信我确实在幻景里面。”云横吐息纳气,平心静气。
“是你资质不错。”相秋白从不吝夸奖,心下如是想:“不是心结。可惜了。”
“那个,敢问,我没做什么奇怪的事吧?”云横小心翼翼地看着相秋白,搓了搓双手,感受余热,发出“生死”一问。
“没有。”
“那就好,我还以为我把梦里梦到的都说出来了。”云横明显松了一口气,语气轻松愉悦。
“放宽心,你不仅说出来了,还都演出来了,活灵活现,惟妙惟肖。”相求白实事求是说道。
“不是吧?我跟你说,我是真的怕鬼。”云横刚刚在真正的幻景里遇见了“鬼”。
“嗯,看出来了。”相秋白平静回答,目光落在他身后的黑影上,看着黑影伸出手戳了戳他的肩膀。
一团团黑漆漆的影子,逃过了光的追杀。
云横清晰地感受到这一触感,动作僵硬地站在原地,战战兢兢,不敢动弹:“有!鬼!啊!它刚刚拍了我的肩膀,一定是鬼!相信我!”
背后传来一声轻笑。
“你你你你听,它它它笑了。”云横瑟瑟发抖。
“我说兄弟,你自己不就是鬼吗,用得着把我当成洪水猛兽吗?”此人脱离出阴影,爽朗的声音倒真不像一条鬼。
云横生硬地转过去,看向了装神弄鬼吓到他的人,认真回道:“不,这不一样,你比洪水猛兽更可怕。”
“……”
“我倒觉得你勇气可嘉。”相秋白没说完后半句就被打断,你还有勇气回头看这条鬼。
“哪里哪里。承蒙夸耀。”云横现在心情甚妙,连带着身上的疼痛也减轻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