熵界会所。
顶楼的空中花园露台上,莫仲初斜倚在栏杆边,金属火机在他指间灵巧翻转,发出清脆的“咔哒”声。
他看着梅祥挂了电话,若有所思发了条信息。
[——查清楚那位苏小姐。]
他按下发送键,目光转向梅祥,带着毫不掩饰的探究:“这位苏小姐,你看起来很上心?”
梅祥素来对郑理办事一万个放心,今天却一反常态,特意追问一个小姑娘的反应,实在蹊跷。
梅祥关掉微信界面上那个突兀的一千元转账提示,闻言抬眸,语气平淡无波:“谈不上。”
莫仲初挑眉,显然不信,他面上未露分毫,话锋顺势一转:“南非那笔合作因为她黄了,赵家可不是忍气吞声的主,怕是不会善罢甘休。”
他端起手边的醒酒器,将深红色的液体注入两个玻璃杯。
梅祥伸手接过莫仲初递来的酒,眸色沉了沉,这点他自是知道,“南非的矿本就有问题,没有她,我也不会同意注资。”
“啧。”莫仲初开始同情赵家,“这么说,是赵子轩撞你枪口上了。”
梅祥没接话,碰了碰他的杯子。
想到那位苏小姐,莫仲初叹道:“可惜了人小姑娘,恐怕心里感动的正在想如何报答你吧。”
赵家虽然不敢拿梅祥怎么样,但一个小姑娘,拿捏起来自是十分随意。
梅祥并未解释,既然已经把人牵扯进来,就没打算坐视不管。他掏出手机,让人去查苏青黛的背景。
“良心发现了?”莫仲初看出他的意图,将酒杯握在手中,与他轻轻一碰杯壁,发出悦耳的轻响,“我已经让人去查了,不介意吧?”
说罢,他啜饮一小口,看着梅祥。
梅祥也举杯饮了一口,醇厚的酒液滑入喉间,他才淡声解释,三言两语,将飓风那日失约的缘由道出。
莫仲初眼中掠过一丝意外,随即化为玩味:“呵,没成想,你俩还有这层缘分?”
他晃着酒杯,打趣道,“难怪小姑娘看你的眼神都透着不一样,合着是救命恩人的身份在发光发热?”
梅祥未置可否,目光投向远处迷离的夜色,片刻后才道:“若她真是演员,你让辰星给她留个位置。按正常流程走,不必特殊关照,看她自己的造化。”
他那天看见了苏青黛脖子上挂着的通行证,是某个剧组的演员。
辰星娱乐是莫家旗下的公司,有了这层背景,赵家想找茬,就得掂量掂量。
莫仲初挑眉应下。
*
楼上公寓。
苏青黛刚换完拖鞋,手机铃声就响了起来,她从未觉得过自己的铃音如此刺耳。
是张琪。
她心头掠过强烈的不安,深吸一口气接通。
“苏青黛!”张琪尖锐的咆哮穿透手机,带着歇斯底里的怒火:“你他妈到底干了什么?你知不知道赵公子,杜斌,他们把所有的火气全撒公司头上了?!杜斌刚才亲自给孟总说,要对你彻底封杀,封杀到死,让你在娱乐圈彻底消失!”
苏青黛身体晃了晃,勉强扶住了门框。
“我告诉你,你自己敬酒不吃吃罚酒,公司也无能无力!”张琪的声音又快又急,充满了甩锅的急切:“两百万违约金一分也不能少,我只给你三天时间,拿不出来你就等着法院的传票,自求多福吧!”
电话被粗暴地挂断,只剩下急促的忙音。
苏青黛大脑一片空白,手机滑落,“啪”地一声摔在地上。
两百万?三天?封杀到死?
还没等她从这晴天霹雳中缓过神,手机屏幕又疯狂地亮了起来,是疗养院的号码。
一种更深的恐惧席卷了她,她颤抖着捡起手机,按下接听键。
“喂?苏小姐吗?”
“是我。”
电话那头是疗养院护士公式化却带着催促的声音:“是这样的,您奶奶苏桂芳女士下季度的费用总共是五万四千元。医院这边要求必须在下周一之前预付到位,您看您这边……尽快安排一下?”
苏青黛心里咯噔一下,指尖无意识地攥紧了手机。自己明明上个星期就按苏志山给的账号转了款,特意备注了“住院费”,怎么会没到账?
她强压下心头的慌乱,对着电话那头急切说道:“麻烦您再帮我查一下好吗?我确定已经转了,可能是系统有延迟?”
“您稍等。”护士噼里啪啦敲了一会键盘,声音笃定道:“苏小姐,医院并未收到您的任何转账。”
苏青黛迅速打开手机,点开转账记录截图,金额,收款人,时间都清清楚楚。那天苏志山还在电话里说“钱收到了,你放心”,难道……一个不好的念头顺着脊椎爬上来,让她后颈一阵发凉。
她的声音有些抖:“不好意思,我想问一下你们医院上周新增账户了吗?”
“并没有,目前还是两个账户。”
那就是说,苏志山骗了自己!
因为奶奶住院这些年,医院发生过一次新增账户的事情,所以当苏志山给了她一个新账号说是医院的新增账户时,她并未怀疑。
她立刻给苏志山打去了电话。
“喂,青黛?”那头依旧嘈杂,像是一家人在看电视。
苏青黛开门见山问:“上周我打过去的钱,医院为什么没有收到?”
那头似乎愣了一下,接着一阵汲着拖鞋的声音响起,苏志山声音压低:“医院给你打电话了?”
苏青黛强压着怒气,直接问:“钱去哪了?”
眼看事情败露,苏志山只好实话实说:“爸也不是故意要骗你,你弟弟订婚,家里实在拿不出那么多彩礼,就拿着那五万凑了一下。”
“那奶奶的护理费怎么办?!”苏青黛没忍住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声音哽咽质问:“你让我一时间上呢在凑出五万块钱?”
苏志山急忙解释:“你先别急,是这样,我和你曹阿姨商量了一下,打算把你奶奶先接回家……”
“不可能!”苏青黛怒吼,“你们之前做的事情,我永远都不会忘记!”
苏青黛直接挂了电话,她背靠着冰冷的门板,身体慢慢滑坐在地上。巨大的疲惫和迟来的恐惧瞬间将她淹没。她抱着膝盖,将脸深深埋进去,压抑的呜咽声在寂静的房间里低低响起。
过了许久,她才勉强止住哭泣,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走回卧室。
就在这时,手机屏幕又亮起,是一条来自未知号码的短信,内容像淬了毒的匕首,狠狠扎进她眼里。
[贱人!是不是以为躲过今晚就高枕无忧了?那位只不过是一时兴起救了你而已,恐怕明天连你是谁都不记得了吧!给老子等着,看我怎么弄死你!]
**裸的威胁与恐吓。
大概是今晚受到的刺激太多了,苏青黛竟然有些麻木,她甚至笑了一下,把手机扔在床头去了洗手间。
镜子里映出一张苍白憔悴的脸,双眼红肿的厉害,精心打理的头发散乱不堪。
“真丑。”
她捏着脸逼自己咧开一个笑,更丑了。
卸妆,洗脸,洗澡,护肤……苏青黛一步也没落的干完所有事,换洗衣服塞洗衣机的时候,她看了看那件黑色礼服,虽然过季,但价值不菲,公司肯定会让她归还的。
她又掏了出来,拿去手洗。
洗衣机发出沉闷的“嗡嗡”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吵闹。苏青黛蹲在小小的卫生间里,低着头,机械地揉搓着那件昂贵的黑色礼服裙摆,细腻的布料在指尖滑过,泡沫带着淡淡的洗涤剂香气。
洗衣服是她现在唯一能掌控的事,不用去想两百万的违约金,不用去想奶奶的疗养费,更不用去想那条淬毒的短信。
“哐当——”
一声突兀的异响打断了她的思绪。
洗衣机滚筒猛地停止了转动,屏幕上的指示灯瞬间熄灭,整个卫生间陷入一片黑暗,只剩下水龙头滴水的“嗒嗒”声。
停电了?
苏青黛茫然地抬起头,不对,客厅的壁灯还亮着微弱的待机光。她站起身走到洗衣机旁,试着按了按启动键,毫无反应,又检查了插头,插得稳稳当当。
一股难以言喻的疲惫和荒谬感再次汹涌袭来。她扶着冰冷的洗衣机外壳,身体微微颤抖。连一台破洗衣机都要欺负她吗?连最后一点能让她假装“一切如常”的事情都不让她做完?
她慢慢滑坐在地上,背靠着冰冷的瓷砖墙,抱着膝盖,将脸深深埋了进去。这一次,连呜咽的力气都没有了,只剩下无声的眼泪汹涌而出,浸湿了膝盖处的布料。
她该怎么办?能怎么办?去求苏志山把钱吐出来?还是去求张琪宽限她几天?
黑暗的卫生间里,时间仿佛凝固了。只有水滴声和她压抑到极致的呼吸声。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双腿都开始发麻,苏青黛才动了动。她抹了把脸,扶着墙,艰难地站起来走向客厅。
手机屏幕还亮着,停留在那条充满恶意的短信上。她面无表情地划掉,找到物业的电话,老小区,物业形同虚设,但洗衣机坏了,总得报修。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一个不耐烦的中年男声传来:“喂?谁啊?大晚上的!”
“您好,我是7栋302的住户,我家的洗衣机突然坏了,能麻烦明天安排人来看看吗?”苏青黛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浓重的鼻音。
“哦,302啊,行吧行吧,登记了,明天上午让人过去看看。不过说好啊,要是零件坏了要换,得自己掏钱。”对方语速飞快,说完就挂了电话。
放下电话,苏青黛打开冰箱准备拿酒,结果里面空空荡荡。
她虚脱一般窝进了沙发里。姚瑶出差了,这几天公寓只剩她一个人,她连可以诉说的人也没了。
窗外,城市的霓虹依旧闪烁,照亮了对面高楼冰冷的玻璃幕墙,却照不进她这间小小的,被绝望填满的公寓。
她呆呆地望着天花板,大脑一片空白。
这晚,她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彻夜未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