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念无能为力地看着一切消散。
小青也去世了。
他落下一滴泪。
那些“傀儡”渐渐醒了过来,从地上缓而茫然地缓缓爬起。
他们竟然,没有死去。
所有人都以为服食丹药的人会随着也榷离开。
一场大战,除了保命,他一个人都没有伤害。结局意外的生还让事情变了些味道,歇斯底里的讨伐,不觉间多了人情味,和事后的一丝丝懊悔。
秦念下意识惋惜,看了眼手里的剑。
他或,许不该死的。
最后,他和谢惘一起,给他立了一墓碑。
像也榷说的一样,立在了何苇,他的爱人旁边。
结束后,森林忽然出现一阵风,缓而悠长地把阴沉的迷雾吹了开来。
没人知道雾是哪来的。
或许真像传闻,太多的冤魂埋葬在这里,怨气常年不散,成了无法解释的阴霾。
这里密密麻麻躺着的人,都曾挤在万人坑,是也榷一点点挖出来,给了所有人一个安稳的地方。
谢惘很久没说话。
秦念无神地问:“我是不是不该杀他。”
“他在你们妖眼里,算坏的吗。”
“当年结界筑起来的时候,他没有回到妖界,按照规矩,该杀。但坏,”他顿了下,“什么算坏呢。”
“人类的事我无法评价,但在我看来,他算不上太坏吧。”
秦念没有接话。
按照人族的规矩,杀人偿命,也榷潜伏两年,杀了这么多百姓,是该杀的。
安顿好也榷后,他们返回了王府。
街上,狐妖被打败的事情早已传遍,人人脸上都浮现劫后余生的喜悦,嘴里唾骂那只危害京都的狐妖。
秦念低迷地回到王府,去往小青所居的院子,准备把他的尸体也找个地方安葬。
手刚抬起,紧闭的房门忽然被人从里面拉开。
他愣愣地站在那里。
小青也愣一下,惊讶又茫然地问。
“你们失败了?”
秦念一直看着人,没反应。
小青挥手在面前晃了晃。
“你怎么了?”
秦念抬眼,猛地回神,用力攥住小青的肩膀,开始检查起全身上下,小青一下被他搅得晕头转向。
“你还活着?!”
秦念激动地眼眶里隐隐藏了泪。
“你竟然还活着!!!”
小青有些纳闷。
他眨眨眼,“什么叫,我,还活着??”
秦念一下用力抱住小青,脸上止不住的开心,激动道:“也榷死了,我以为你也死了呢,没想到他竟然放了你!!”
小青被这个过度的拥抱撞得愣了下,不可置信地,扬起了嘴角。
“他死了……”他呆滞又笑地喃喃。
“我还活着……太好了我还活着!!!”
“你怎么劝说他放过我的?!”
小青哭了出来。
“没有,”秦念一看,也跟着流泪,“我劝了但是他不听,到死也没松口,我以为……我真的以为你死了……”
“所以,”小青蹙眉,不可置信,“所以,他本来就没打算带我一起走……”
眼泪滑落。
秦念愣住。
许多事情如海水倒灌般瞬间撬动了一个关卡,把真相搅了个天翻地覆。
“他……本来就没打算带你走。”
他错愕地低声陈述一个不可能的事实,随后惊讶地慌忙逃离。
房间,秦念失神地翻箱倒柜。
他记得,大理寺送来的卷宗前几天就被他搁在这里了。
去哪了呢。
“找什么呢。”
谢惘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门口。
秦念头也不回道:“大理寺之前送来的卷宗。”
谢惘疑惑:“要这个干什么。”
说着,他走到书架边,从最高层把一堆东西拿下来,搁在桌上,对秦念说,“在这里那天我嫌碍事,放上面了。”
秦念立刻来到面前,低头一个个翻阅起来。
谢惘低头扫了一眼,疑惑:“你翻他们生平做什么,事情都结束了。”
“找到了!!!”
秦念惊喜,忙得拿起来,指了一处给谢惘看。
“齐无,金悦阁常客,半年前调戏姑娘险些被送进天牢,于是出来后流连于夕月楼,欠债金悦阁十八万两白银……”
“泉小二,夕月楼常客,六月不给钱却想霸王硬上弓被小厮赶了出来,痴迷于男女之事,曾重金购买丹药,只为片刻欢愉……”
“薛威,应王侍卫,经常仗着身份作威作福,收了近十房小妾,掳走平头百姓的妻子,经常购物赊账,店家要钱就以武赶之,死不要脸……”
秦念一个个拿在谢惘面前。
谢惘一开始顺着读,到后面却越读越不对劲。
他止了声,看向秦念。
秦念求证地连忙问:“你也发现了对不对,也榷杀的人都是毒虫,他在除害,我们却觉得他不得好死。”
谢惘移开视线,看见了那些铺满了整张书案,数不胜数的卷宗。
秦念紧了紧手,又无力地坐在椅子上,放下书简。
接受不了的泪水再次决堤。
照人类律法,也榷死不足惜,可他是妖。
“我,是不是,杀错人了,”他声音颤抖,问谢惘,“他还能活过来吗,不是说九尾狐都有九条命吗。”
谢惘没有回答,微微红了眼眶。
秦念其实都知道。
他只是心里过不去一个叫穷凶极恶之人才该死的坎,觉得也榷有错,但罪不至死。
可他是妖。
是妖啊。
人,妖,不同。
观念不同,大致不同,一件事情落在面前是完全不一样的解法,两者注定永远无法相合,无法平衡。
谢惘回想起也榷临死前的话。
如果不解决人妖的问题,永远别想和秦念好过,永远……
一只强大血脉的狐妖,和普通人类,相爱。
跨越种族,无视两者本质的不同,忽略寿命,忽略一切,只是两个灵魂的融洽,他们在相爱。
这样纯粹的意志抵不过人妖两隔的注定。
最终天人永隔。
谢惘视线不敢,又阻止不了现实的缓缓挪到一直流泪懊悔的秦念身上。
他的今日,就是他,和秦念的明日。
秦念一直沉浸在后悔情绪里。
他为也榷惋惜。
为什么这样一个妖,会落到必死的下场。
这件事情他一直想不明白,也看不穿人妖本质的问题,只是在后面几天,发现谢惘对他冷淡得过了头。
这晚,陛下要举办庆功宴,一众位高权重之人全去了皇宫,举国上下的百姓跟着在外面欢庆,秦念,小青和一众捉妖师来到一处酒楼,这里被人包了场。
谢惘全程都很冷淡。
秦念以为他也是妖,这样的庆功宴他不开心是正常的。
也觉得他的冷漠是这几日心情不好。
直到他顺势靠在身上,被谢惘退开了身体。
秦念意外地连嘴里咀嚼的动作都停下了。
“你干什么?”
谢惘依旧很淡漠:“好好吃饭。”
这里人多口杂,喧闹声几乎要把屋顶掀了,秦念很想追问,却不合适,只能忍下一腔不满。
等结束,他一定要问清楚。
酒过三巡,桌上倒下去了许多人,连秦念的头也有了些昏沉。
酒楼安静了很多,只剩下零星几个。
他迫不及待地拉着谢惘的衣服,想把心里的问题问出来,却忽然被人拍了拍肩膀打断。
他扭头。
看见一个小厮。
“这位公子,那边有人让你过去。”
“谁啊。”秦念蹙眉问。
小厮什么都没说,笑笑,“您去了就知道了。”
“好吧。”
他站起来时,头有些昏沉,险些磕到桌角,谢惘下意识地搭了他一下,秦念感受到腰上的手,低头看了谢惘一眼,眼眸晦暗不明。
“去吧。”
谢惘很快收回手。
秦念微微不满地哼了一下,扭头走了。
小厮把他带了二楼的一处窗台前,后就离开了。
秦念兀自吹了会风,头清醒了些。
“秦公子。”
身后传来一道女子的声音。
秦念回头,发现是孟年,谦静月的好朋友,今日庆功,就是她们家里把场次包了。
“怎么了。”
他问,“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孟年一向说话爽气,今日不知道是怎么了,看了他会,却一直欲言又止。
“怎么了,你是遇到什么困难了?”
“不是不是,”孟年连忙摆手,“是、是……是……”
她别别扭扭地从身后拿出一封信,脸色很不对地磕磕绊绊道:“你,你拿回去看一下,好好考虑一下。”
秦念意外了下。
有什么话不能当面说,非要写信。
他狐疑地接下了。
孟年看了看,四下无人,他趁秦念疑惑时靠近他,垫脚在脸侧亲了一口,然后红着脸转身飞快逃离。
秦念愣了好一会。
表白??!!!
他看了眼手中的信。
终于把它和情书挂钩。
啊??!!
思绪因为震惊而放空时,他忽然瞥见阴暗的拐角闪过一道身影,匆忙离开时打碎了花瓶。
秦念瞬间横跨栏杆,在破碎的泥土和瓷片边丢了几个碎银,立刻追了上去。
就算天黑,就算他喝了些酒,秦念也能准确无误的看出来人。
这时候,他头脑冷静的发奇。
从小道翻窗而下,落酒楼的后门,正好把刚刚出来的谢惘堵在了门口。
谢惘甩开秦念伸来的手。
转身,非常不高兴地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