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特殊的习惯是一种很不好的东西,这会让别人觉得你是一个很奇怪的人。
乔茉七习惯接电话的时候离“熟人”很远很远,一直跑到苏以冬和薇黯用自己的一根手指就能遮盖住,她才接通了乔康的电话。
“嗨,老姐。”
电话另一头是个略带乖张感觉的男声,似乎有一种开玩笑的语气,对乔茉七现在的处境也是毫不在乎。
“我现在很忙,直接说事。”
“行行行,唉,”乔肃的态度愈发恶劣,“连工作都没有了的人,居然也会忙。”
他摆明了就是要把自己的主动权压下去,乔茉七很清楚这一点。
自己的这个“弟弟”,从小就是一个顽皮鬼,古灵精怪,鬼点子多,深得乔康的喜爱。毕业后,乔茉七拒绝了乔康给予她的丰厚条件,离开了乔家,自己外出闯荡;而乔肃则是正在逐步接手康泽药业。
本来根据乔茉七自己的计划,自己应该跟乔家老死不相往来,可是现实情况往往都是压迫她的当头一棒,她越想逃离那个她不愿意面对的重组家庭,就越难以僭越其中的血缘关系。
“不好意思,”乔茉七服软,毕竟现在自己身处异国他乡,某种程度上也是受了乔家帮助,对于这位“将来的继承者”得好声好气才是,“你继续说。”
乔肃看自己姐姐语气变得恭顺,忍不住怪笑了起来:“其实没啥,就是问问你近况如何,如果想要回国了随时都行,还有就是,老头子让我提醒你,其实Anna女士你可以不见,不用强迫自己。”
Anna女士……
妈妈……
乔茉七脑海里闪烁过乔肃和生母的合照集,相册的封面上有一个十分娟秀的签名,写的就是Anna。
可是Anna女士没有一张合照是快乐的,是有笑脸的。
她像一个被迫去做某件事情的傀儡,心脏被掏空,一切都成了无意义。
如果不快乐,你们为何相爱呢?
为何不快乐,却要将我诞生呢?
“……我有自己的打算。”
“随你咯,我话带到了,祝你旅途愉快。另外,早日出头哦,姐姐。”
语闭,对方也没有过多的耽搁,立刻挂断,这是乔茉七为数不多喜欢乔康的地方。
不拖泥带水,做事雷厉风行。
不像自己,磨磨唧唧,感情用事,还会因为【烂好人】的性格把事情搞得面目全非。
估计这也是父亲更喜欢乔肃多一点的原因吧。
最后的几个字眼却让乔茉七的心绪难以平复。
毒辣的太阳瀑洒在自己的身上,连同手机一起灼烧的滚烫。
那块电子砖头黏在自己手里,好像一个随时被引爆的高温炸弹。
恍惚之时,一双玉手搭在她的肩上,她以为是苏以冬吃完了披萨等的不耐烦了来找她出发,所以她并未回头看,直接就快步动起来,边走边连连道歉。
“实在不好意思,我这边有点事情耽搁了,你吃完了是吗?我来结账吧,我们马上出发去……”
话还没说完,却被打断。
“阿七……”
那个声音让乔茉七一愣,陌生却又熟悉,回过头时才发现在她身后的是薇黯。
苏以冬此时正在远处的餐桌旁望着她俩。
从昨天开始,【混乱】一直都是乔茉七日常的基调,她所做的一切计划总是被打乱。
但是她没有怨气,她觉得可能是自己真的倒霉到家了,一切都是咎由自取。
现在被这两个人夹在中间,进退不得,太阳穴的神经因为燥热而不断地发胀着。
“不好意思,我认错人了,薇安,你稍微等我一下,我去结个账,”她顿了顿,继续补充:“我现在脑子有点乱,需要整理一下思路,不好意思。”
道歉,她一直在道歉,她总是在道歉。
可是为什么要道歉呢?她明明没有得罪任何人。
说话时,她的眼睛一直都在看着地面,是在犹豫,或是在逃避。
【既然不想让你看见,那就让我稍微自我欺骗一下吧。】
有时候,当个鸵鸟也蛮好。
“好,我等你……”薇黯看着她躲闪的肢体语言,默默地应声。
乔茉七无视过苏以冬,走到收银台前结账,营业员却指着她身后,笑着说:“这位女士结过账了哦。”
她有些意外,回头看向“那位女士”时,薇黯睁大了灵动地双眸,扑闪扑闪的,似乎在求一个夸赞。
乔茉七深呼一口气,然后缓缓吐出,走到薇黯面前:“谢谢……让你破费了。”
“没关系,我现在在休假,正愁没人陪我玩,你们下一站要去哪里?可不可以带我一个呀?”
语调充满了期待,让乔茉七无法拒绝。
“我来意大利是为了【完成某个任务】,马上会离开城里,去一趟托斯卡纳的乡镇,要是不觉得麻烦,随你开心。”
“啊,盛夏,托斯卡纳,光是想想就特别有意境,既然你同意让我一起,那我肯定是恭敬不如从命的啦!”
乔茉七被她如此这般描述,悠然想起了很多电影的桥段。
抽象的记忆点点累积。
她想起来,自己也曾如此向往这座国家,而原因绝对不止是要来这边受人调遣。
薇黯凑上前,用细长的手指抵住乔茉七西装的胸口的裱花,用力地按了一按。
那一按充满了挑逗的意味,心跳顺着指尖传递,充满了灵动感。随即展露出的那一笑,带着火红的唇瓣舒展开来,充满着热情的昳丽,携着暖阳的浅辉,钻进了乔茉七栗绿色的碧瞳里。
不似酷暑的毒辣,却仍有温暖火热,促使乔茉七的心跳的很快。
乔茉七像是受了蛊惑一般点头:“好……”
苏以冬莫名地望向亲密的二人。
趁着乔茉七愣神,薇黯立刻把手指收了回来,收敛了一些夸张的表情。
“出发吧?”
-
火车晃晃荡荡的驶进镇上,出站后,根据既定的导航,乔茉七走在前面带路,薇黯和苏以冬跟在后面。
不远处是集市,贩卖各种各样的意大利特产,苏以冬敏感的艺术细胞天生对于这些异国风情的东西难以招架,跟两人打了个招呼,然后一股脑窜进了集市的人流中。
“没事的,目的地离这里不远,让她去玩吧。”
乔茉七稍稍目送了一会苏以冬,然后继续走,漫步过集市后,迎面而来的是一条樟林道。
清新馥郁的樟香弥漫在空气中,环绕着二人的周身,柏油路上日光斑驳,被树叶间的缝隙筛断成无数个小点,像是白日星空。
薇黯嘴里哼着欢乐的调子,摘下遮阳帽,蹦蹦跳跳的走在乔茉七的前面。
像一个欢乐的精灵,在林涧中舞蹈。
乔茉七职业病犯了,管不住自己的手,扯开相机的盖子,迅速抓拍了几张。
薇黯知道她在拍,索性将动作的幅度调大了一些,配合着她出片。待到乔茉七放下相机,薇黯在路前等着她走上来,故作生气地对她说:“你是不是又在拍我?”
“不好意思……”乔茉七察觉自己的行为被发现,立刻低头调整相机,想要把照片删掉。
“诶!”薇黯按住她的手,“删了干嘛,我今天心情好,允许咯!”
乔茉七抬头望了望薇黯灿烂的笑靥,可心里却扭成了麻花。
“你这是什么表情,是对我不满意还是对你自己不满意?那我收你钱吧,就按市场价来算,这样是不是你心里就平衡些了?”
直接就聊钱吗?好现实的女孩……
“我暂时没钱……”
“那就用别的东西来偿还我吧?”
乔茉七突然感觉有一点后悔。
“那你……想要【我的】什么?”
薇黯的笑容突然变得狡黠,不一会又收敛了一点,“现在不着急,先赊账吧,等你拍得尽兴,我自然会来索要的。”
……
【我想要你的一切,想把你吃干抹净。】
……
乔茉七不语,默默把刚刚盖住的镜头盖打开,又装作满不在乎地继续拍了几张。
她只觉得那迷乱的樟香味有些刺激,兴许是自己太过敏感,这番场景总是会让她想起小时候。
锡州的边上,自己出生的小镇,也有一条悠长葱郁的樟林大道。
似乎会和许多同伴一起,漫步其中,盛夏里踏着落叶,伴着蝉鸣,一起无忧无虑的远足。
记忆的终点,是居民楼,在酷暑下飘荡的模糊印记,远处似乎有一团【火】在燃烧。
“阿七,你是华东人吗?”
思绪从往昔的缅念中被抽出,薇黯悄悄点醒了她。
“嗯,是的,锡州人。你总是猜的那么准,为什么?”
“嘻嘻,因为你有一副非常标志的南方面容,但是瞳孔如此奇特,外边一周是栗色,越往中心,越是有一股淡绿,像一颗奇异的宝石,好美呀。”
乔茉七的身高比薇黯高出一截,薇黯凑到她的脸旁,毫无边界感地仰头观摩着她那双奇特的瞳孔。
虽然有些排斥这种近距离观察的行为,但是乔茉七也许早就习惯了。
……
小时候,她就会因为这双艳丽的瞳孔招来许多非议,因为本身的血统问题,幼年的乔茉七就比旁人更白一些,天生的的自然卷和瞳色会让许多同学对她【避而远之】。
情理之中,意料之外。
父亲乔康在她第一次进入校园前告诉她,不需要觉得自己独特,尽可能让自己融入进去。
可是乔康并没有告诉她,人心不可叵测,即使是尚未开悟的孩童,也会对异己产生排斥。
同龄人会因为她的特殊而产生好奇的趋近,熟悉后又会因为某方面的不及而产生嫉恨,从而开始疏远。
接踵而来的便是孤立、排斥。
于是,她有很多被嘲弄的外号——
她是【怪眼女】,她是【拉面头】,她是……
“小冰块儿!”
乔茉七微垂地双眸猛地抬起,才发现自己又一次陷入了回忆。
不知道是不是最近有些心力憔悴,她总是会心不在焉,思想飘忽。
“不好意思,我走神了,”她连忙道歉,“因为我是混血儿,父亲是锡州人,母亲是意大利人,所以生成这副模样,特别【怪异】……”
“啊,好羡慕。”
乔茉七愣神了一下,这是她从未听见过的词汇,至少描述她的特征是,并不会有人会羡慕。
羡慕吗?
“为什么?”
“虽然都说好看的皮囊千篇一律,但是也要视情况而定,优秀的基因互相融合,肯定会更加优秀,在你身上显得更加贴切!”
音调活泼灵动,富有满满的天真感。
每一个字都是充满了真情实感,不是为了推杯换盏的恭维,其中的真诚裸露可见。
“……谢谢。”
乔茉七有些不好意思地道谢。
……
【似乎真的有某个人,非常钟情于她的一切,不仅仅是外貌,也有内在。】
……
薇黯像个充满无限精力的好奇宝宝,一会在乔茉七的前面身边蹦蹦跳跳,一会又会默默地跟在身后。
“话说回来,我们这次目的地是哪里?你所说的【完成任务】又是什么意思?”
乔茉七停在樟林路的尽头,一座小镇犹如油画般浮现在两人眼前。
闯入其中的二人,一个处在淡黄的斜阳下,一个匿在樟林的阴影中,一明一暗,却不显得突兀。
“去见一下我的生母,”乔茉七仰头,一只手遮着太阳,另一只手下意识轻轻牵起薇黯,“这就是【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