筑紫筝 第2章 琴中芥2

岑溪看着阵法的正中心的图案，蹲下身来，试探地伸手触碰地面上不知名的符文。

他的指尖刚触到地面，符文陡然发出阵阵金光，整个阵法全部亮起，外围狭长的符文仿佛活了过来，如游鱼般猛然钻入中心的符文，金光顿时大盛。

那符文发着金光，液体一般顺着岑溪的手指往上攀，一直蔓延到小臂。

不等岑溪细想，一个尖利的声音在他脑中猛然炸开：

“吾以心血引天地”

“舍魂灵，弃轮回”

“愿汝归来！”

舍魂灵……弃轮回……

愿汝归来……

归来…………

……

尖利的声音似是裂成了无数道，争先恐后在耳边嘶吼着，每一个字都带着无数回音，岑溪只觉得脑袋几乎要炸开，眼前一阵阵发黑。

恍惚中，他的眼前一幅幅画面飞速闪过，他下意识伸手去抓，那些画面却在他指尖触碰到的瞬间碎成一道道流光逸散。

一道道流光汇入体内，眼前的氤氲白雾逐渐变成一抹刺目的红。

迷蒙间，岑溪感觉自己似乎站在一片废墟里，触目所及之处皆是一片赤红，跳跃的火光无情地吞噬着一切。

他看到一名男子仓皇逃跑，一点火星飞溅到身上，尖叫着瞬间被焚烧成灰烬。

房屋不堪重负，轰然倒塌，妇人拼命将孩子护在身下，怀中的孩童哭声震天。

一对夫妻携手逃亡，一根房梁砸下，丈夫猛地将妻子推开，自己却被燃烧的房梁砸中，整个人瞬间蒸发，妻子悲喊一声也纵身投入火海……

在天灾面前，普通人永远是脆弱而无力的。

岑溪看着这炼狱般的景象，心脏一阵尖锐的疼，仿佛有一根剧毒的尖刺狠狠扎了进去，又疯狂地翻搅着，毒素渗入血液，像一只无形的手一般狠狠扼住他的咽喉，锁住他的呼吸。

他不由自主地向前迈出一步，却脚下一空，扑在了地上，眼前是一片白茫茫的雾气，轻缓地来回涌动着，似乎他刚才所见的那番地狱景象只是一场幻象。

耳边的声音却叫嚣得更厉害，每个字都带着千百道回音：

“看到了吗岑与墨？这都是你干的好事！”

“谁让你取走神木引得天火降世！你害死了这么多人，还有什么脸面苟活于世！”

声音越发尖锐，刺耳的尖叫如浪潮一般轮番冲击着耳膜，令岑溪脑中嗡嗡作响。

“姓岑的！你不得好死！”

“不得好死！！！”

岑溪头痛欲裂，忍不住蜷起身子，紧紧咬住下唇，唇缝里一丝丝血色蔓延开来。

他痛得眼前发黑，浑身一阵阵发寒，失神间，一个身着紫衣长袍的男人自氤氲雾气中走出，蹲下身将他揽在怀里，一指点在他的眉心，富有磁性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聚气凝神，心神合一……”

“定！”

随着男人一声轻喝落下，一道凄厉的惨叫在岑溪耳边炸响，随即销声匿迹。

颈间扼住咽喉的那双手消失，岑溪浑身一松，如岸上濒死的鱼般大口喘着气，手脚一阵发软。

眼前伸来一只手，骨节宽大手指修长，他思索一会儿将手搭了上去，借着力道勉强站起来，抬眼打量眼前这人。

男人身量极高，目测至少一米八五，岑溪快一米八的个子站在他面前硬是矮了一截，一身紫色道袍松松垮垮地套在身上，极为扎眼，袖口和衣摆用金线绣了一圈符文，纤细狭长，似乎和地面上那些同出一脉。

墨色长发用一根玉簪挽起大半，其余随意地散落在肩头，一缕红色的发尾滑入松散的领口，在胸前若隐若现。

再往上，便是一张极俊美的脸，高鼻深目，一双凤眼眼角略垂，黑色的眸子里隐隐带着点金红色，正垂眼看着他，眼眶似乎有些泛红，左眼眼尾一抹赤红色的火状印记，平添了几分色气。

见他看过来，那双眸子瞬间亮了几分，和他对视上，眸中情绪如海一般翻涌着，看得岑溪一阵心悸，不由自主移开了目光。

妖精。

岑溪如此想道。

无论如何，这人刚刚都帮了他，岑溪还是诚恳地道了声谢：

“谢谢，请问你是？”

那人愣了一下，似是不可置信般道：“你不记得我？”

听到这话，岑溪也有些懵：

“我应该认识你吗？”

男人喃喃道：“不对，不对，明明触发了阵法，应该都想起来了才对。”

岑溪听他这话，疑问道：

“什么阵法？”

男人见岑溪面上神色不似作假，道：

“你真的什么都没想起来？”

岑溪正双手抱胸，扭头观察周围，闻言抬头直视男人的眼睛，道：

“我该想起什么？”

“你还没告诉我，你是谁？这又是什么鬼地方？”

见这人没有对他不利的意思，刚刚还帮了自己，岑溪也不顾忌那么多，将问题一个个抛了出来。

那人一怔，似是在想什么，随即笑道：

“既然你不认得我，那我还是介绍一下自己吧。在下是只琴妖，姓陆，名衍，字子铮，你叫我子铮，或者阿衍就行。”

“这个地方是我建造的芥子，至于你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陆子筝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还记得你进来之前做了什么吗？”

岑溪一下就想到了其中关窍：“你的意思是？”

陆子筝点头：“没错，主仆契一旦立成，我们就彻底绑在一起了。”

岑溪一双修长的眉紧紧皱在一起，道：

“那外面那把琴，是你的本体？”

陆子筝用手撑着下巴，沉吟一会儿，道：

“算是吧。”

“这个什么主仆契，有办法解开吗？”

陆子筝刚要开口，岑溪的后半句话吐出了口：

“你本体太丑了。”

陆子筝只觉得自己额角突突的跳，他闭上嘴，皮笑肉不笑道：

“照常理说，主仆契联系的是双方灵魂，一旦签订，便成定局，无法可解。”

既然是照常理讲，就不是完全没有办法，岑溪忙追问道：

“那别的方法呢？”

陆子筝看着他的神色，唇角勾得更高，悠悠道：

“有两种方法。”

“第一种，咱俩死一个，身死魂消，契约自然就解咯。”

这自然是不可能的，岑溪继续问道：

“那第二种呢？”

“第二种啊……”

陆子峥意味深长的目光看得岑溪心里发毛，直觉这人说不出什么正经话。

果不其然，陆子峥顿了顿，才接着方才的话头继续道：

“第二种，便是转契。”

“将你我之间的主仆契用法术转成道侣契，自然也就解了。”

陆子筝说到这里展颜一笑，眼尾那一抹红色的火焰显得更加艳丽，鲜红如血：“怎么样，要不要考虑考虑和我结为道侣？”

岑溪要是到这还看不出陆子筝是在遛他，那他过去那二十年就白活了。

他狠狠剜了陆子筝一眼，道：

“把契解了。”

“为什么？你看我这么英俊潇洒玉树临风，以后跟在你身边多养眼啊？”

说着，陆子筝还很不要脸地凑到岑溪跟前道：“你说是不是？”

岑溪看着陆子筝凑到自己眼前的大脸，倒真说不出个丑字来。

这人虽说看着不着调，但外形条件绝对是一等一的，英俊又痞气，是那种微微一笑就能引来一片尖叫的类型。

岑溪原本还有些愧疚，若不是他手贱，眼前这人也就不会被强行和他区区一介凡人绑在一起。

但现在看来，陆子峥根本就不在乎这什么主仆契，或者说，解个主仆契对他这等人而言就只是挥挥手的事，但他偏偏就不解。

狗得很。

想通这一点后，岑溪心中那点愧疚顿时烟消云散，陆子峥这个为仆的都不放在心上，主仆契于他而言百利而无一害，他自然也不会再继续纠结。

他用关爱智障的眼神和善地看着陆子峥:

“你自己捋捋，你这通话有可信度吗？”

陆子峥把戏被拆穿也不恼，还十分不要脸地摸了摸下巴，道：

“我觉得我演的还不错。”

岑溪属实被他堪比城墙的厚脸皮给震惊到了，转过头去不看那张欠揍的俊脸，道：

“送我出去。”

陆子筝“啧”一声：“急什么？再陪我待会儿呗，都几百年没人陪我了。”

说着他的头微微低下来，像只被主人抛弃的小狗般看着岑溪，声音听着委屈巴巴的：

“你不会也要抛下我吧？”

“主人……”

他这一声“主人”叫得岑溪一哆嗦，鸡皮疙瘩起了一身，心底却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他将这种感觉归咎于主仆契的羁绊，连退几步和陆子筝拉开距离，一字一顿地重复道：“送我出去。”

“现在，”

“立刻，”

“马、上。”

陆子筝还在装可怜：“再陪我一会儿好不好？就一个时辰。”

“送我出去。”

陆子筝直接一屁股坐在地上，将近一米九的大男人孩子似的抱住他的大腿耍赖：“不放不放，反正没有我结印你出不去。”

岑溪握紧了拳头，想给这家伙使劲揍一顿，最后还是松了手，咬牙妥协道：

“你特么最好说话算话。”

两个小时后。

听陆子筝絮絮叨叨了半天他这几百年来有多么多么煎熬多么多么无聊的岑溪打了个呵欠：“你到底说够了没有？时间快到了。”

陆子筝一本正经地扯皮：“刚过去半个时辰，早着呢。”

岑溪指了指腕上的手表：“你拿我当傻子？”

他从坐姿转为跪姿，一只手撑在地上，凑过去直视陆子筝的眼睛，道：“你怎么做到撒谎连眼睛都不眨一下的，靠不要脸？”

两人原本是并肩坐在地上，他这么一动，半个身子都压在了陆子筝身上，远远看去姿势无比暧昧。

岑溪却仿若未觉，脸凑得极近，两人的鼻尖几乎碰到一起，说话时呼出的气息打在陆子筝脸上，弄得他心里一阵一阵的痒。

因为这个姿势不好着力，岑溪抬手扶住陆子筝的肩膀，刚要起来，腿上一阵过电似的麻意涌过，他重心一个不稳，直直扑了下去，一手直接按在陆子筝小腹上。

手下的肌肉触感紧实，还带着点弹性，岑溪下意识捏了捏。

手感不错。

他想道。

陆子筝的脸却“腾”一下直红到耳根，手忙脚乱的掐印，岑溪只觉眼前紫光一闪，人就已经被扔到了外界。

将岑溪送出芥子后，陆子峥在原地坐了好一会儿，脸上的红才消下去，他站起身来随意整了整衣袍，即便他那衣服穿在身上，整或不整都无甚区别。

陆子筝俯身，一指点在地面上，淡紫色的灵力在阵法内游走，果不其然，在其中发现了一丝陌生的灵力踪迹，他一下就认出这道灵力来自何处。

他指尖一收，那道灵力便被从阵法内抽离出来，在手心里横冲直撞，却怎么也跑不了，只能在这方寸之地打转。

“仙门”

陆子峥嗤笑一声，刚才面对岑溪时那双满是无措和羞意的眸中此刻满是冰冷与嘲讽，手指猛地收紧，那道灵力瞬间化为点点灵光自指缝间溢出：

“口口声声宣扬着自己名门正派，不还是尽喜欢干些见不得人的勾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