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到祝晓棠的提醒,陆铮向队长卫东提出要用血液检测来确认死者身份。多番积怨,李忠如今很看不惯陆铮,率先开口反驳:“死在自己屋里,事实摆在眼前,还用确认?如果这不是许永昌,那真正的许永昌又消失到哪里去了?”
陆铮反驳:“别忘了冯建文的案子,当初谁又能猜到去张宝梅处的人是乔装打扮的冯建武。”
“那也犯不上血液检测,那玩意得费好几天功夫。”李忠犟嘴道,“叫家属认尸就是了。”
陆铮并不赞同。死者没有头颅,缺少最关键的体貌特征,且死状离奇可怕,家属未必能够断定死者身份。但卫东从快速办案的角度考虑,还是听从了李忠的意见,安排家属认尸。
但没想到,许永昌的家属没有一人能够断定死者身份。
小饭馆里,何秀秀绘声绘色地给祝晓棠描述当时的场景——
李曼丽,许永昌的续弦妻子,因为早上吓晕过一遭,面色苍白。但憔悴的面容并没有遮掩她的美貌,反而为其增添几分楚楚可怜的风致。她弱柳扶风地被领到停尸房内,距离死者尸体还有十几步之遥就停住脚步,无论如何劝说也捂着胸口说不敢上前了。
法医揭开尸体上的白布要李曼丽辨别,但她只看了一眼就尖叫着捂住脸,似乎要晕倒在身边人的怀中。
“晓棠,你晓得是谁扶她进去的?是那个司机!寸步不离的!”何秀秀一脸八卦,“我给他家厨子做得笔录,他说这司机和李曼丽有暧昧关系!”
李曼丽无法辨认出死者是否是自己的丈夫许永昌,她倒在司机柳建国的怀里,对陆铮等人说:“这没有脸,光是看个身子……我、我不敢说呀。再说,再说我同老许,都分房睡好多年了!”
她连羞带恼地坦白。
这并不奇怪。当年,六十三岁的许永昌娶了年方三十的李曼丽。两人年龄相差三十岁,几乎是两代人,生活作息多有不同,分房而眠也很合理。
“那么许永昌的女儿呢?”
许永昌的女儿叫许清婉,比继母李曼丽还要大上六岁,在许永昌的公司里做财务,是一个干练严谨的职业女性。
许清婉听过警方的怀疑后,倒是忍着悲痛和恐惧仔细辨认了尸体。但是女儿对父亲的身体要说熟悉了解也是有限的,而且许永昌本人身上并无太多特征。
在停尸房里,许婉清将死者的手握着反复摩挲,含着眼泪说:“这像是我父亲的手,他年轻时候做过伐木工人,记忆里他的手是这样宽厚又粗糙。”
这像是、记忆里……这样含糊不清的字眼,许婉清也不能断定。
“许永昌还有儿子,他们呢?”
许永昌有两个儿子,大儿子是跟着李曼丽改嫁过来,进了许家才改名换姓叫许旺兴。早上警方赶到现场的时候遍寻不到此人,眼下终于赶到现场。
“一身烟酒气、香水味,一看就知道从哪个舞厅赶来的。”何秀秀说,“要我说,就该问仔细他昨晚在哪个舞厅待着,让扫黄组的同事也涨点业绩。”
许旺兴一个不受宠的继子,对许永昌的了解更是有限。他在停尸房门口哭嚎了半天,只能说:“左手上那块金表,是爸爸的。”
至于许永昌的小儿子赵继业,才六岁,出于对儿童的保护,刑侦队没有安排他来认尸。
“许永昌的儿子怎么姓赵?也不随他妈姓啊。”祝晓棠奇怪。
“许永昌祖上是姓赵的,他是因为父亲入赘许家才姓许,所以特地让小儿子继承本家的姓。”何秀秀说得眉飞色舞。
祝晓棠“豁”了一声,听完这一通只觉得许家真是好大一盆狗血,人际关系复杂得像是团发涨的线面。
公安局检验科加班加点、彻夜赶工。一天后,血液检测结果出来了——死者与许婉清的亲子关系概率高于99%,可以判定二人位亲自关系。
许家书房的无头死者确实是许永昌。
办公室里,李忠阴阳怪气:“小陆,你真是画蛇添足,本来办案时间就紧张,活生生被你耽误一天。”
陆铮沉默着越过他,走到卫东面前认错:“抱歉队长,我浪费了大家时间。”
卫东却拍了拍他的肩膀:“血液检测是我的决定,不要有负担,办案就是要小心谨慎。”
祝晓棠也如此认为。
得知血液检测结果,她并不气馁,反而说这同样也是线索。
“凶手不想让人发现许永昌的头颅,很有可能头颅会暴露凶手的身份。”
说完,祝晓棠也拍了拍陆铮的肩膀,走到后厨去给他们做夜宵。
祝家小饭馆有三只好砂锅,从祝奶奶那辈就传下来了,釉面紫红光洁,静静摆在橱柜里也泛着温润的光泽。好砂锅能够调和火焰与食材的关系,炖煮出食材最温暖醇厚的味道。
稻市入冬下了第一场雪,祝晓棠便把砂锅拿出来做炖菜,正好这会陆铮他们做砂锅汆丸子。
丸子是一早做好的。
三肥七瘦的猪肉剁成粗茸,加入葱姜蒜搅打上劲,手一团就是颗紧实弹牙的肉丸子。祝晓棠特地留好一份丸子给他们存在后院屋檐下。这天气是不怕坏的,眼下的天气,室外就是天然的大冰箱,只是要小心偶尔前来偷食的猫咪。
猫咪一口气能叼两颗大肉丸,还有力气揍一顿护食的小枣儿。祝晓棠发现几次后,就特意给猫咪留了更让它满意的温热鱼肉,总算保全了肉丸和小枣儿。
祝晓棠取了肉丸,在后厨里点火架锅,加入熬好的骨汤,待锅底泛起细密的“蟹眼泡”,就到了下丸子的火候。粉红的丸子入水,在渐升的温度里,由粉红慢慢凝成玉白。瞧着丸子浮浮沉沉的间隙,将浮起的沫子一一撇净,这样就能保得汤色始终清澈。
待丸子尽数浮起,在汤面微微颤动,再可投入几片白菜叶和冻豆腐。最后撒上一把碧绿的香菜末,点几滴小磨香油,连锅端上桌!
砂锅厚实的锅壁,让汤依旧咕嘟着细小的气泡,香气四溢。陆铮等人很有默契地先喝一口汤,让那清鲜滚烫的汤,带着白菜的甜与丸子的润,直暖到心底。
再尝那丸子,牙齿轻触,便能感到外皮的微韧,随即是内里的细嫩与丰腴的汁水,质朴的肉香在口中弥漫开来。那豆腐,吸足了汤与肉的精华,比丸子本身更有一番温润的滋味。
最后带着汤水和炖得稀烂的白菜,拌进大米饭里,最直接、最熨帖的暖意囫囵地落入胃中,这满满的幸福感顿时将办案受挫的沮丧一扫而空,叫人浑身重新充满能量,有干劲去面对接下来的挑战。
针对这个案件,刑侦一队兵分两路,一路人马寻找凶器和消失的头颅,一路人马重新又投入到人证的询问工作中。
据许家的清洁工所说,许永昌年纪越大觉越轻,夜间睡眠的要求也越发古怪刁钻,每晚到了九点就要反锁上主楼的大门,没有钥匙的闲杂人等都无法进入。而案发当晚,许永昌死在自家书房,门窗完好,没有激烈打斗痕迹。
刑侦队将怀疑对象范围缩小并锁定在拥有钥匙的四个人身上。卫东要求对这四人进行第二次询问,试图在其中锁定有明显作案动机的嫌疑人。
可随着调查的进一步深入,众人发现这个案件中四个人都拥有强烈且合理的作案动机。
续弦妻子李曼丽,和年迈的丈夫许永昌感情渐淡,反而与司机柳建国存在暧昧关系。许永昌死了,她可以获得巨额遗产和情人双宿双飞,于她而言是件人财两得的好事。
但李曼丽最终吐露,许永昌死的当晚她和柳建国在一块。两人在一家西餐厅约会直至半夜才归家,晚于法医鉴定的许永昌死亡时间。
在询问中,她将矛头指向别人:“要有内鬼,也、也可能是婉清,她也可以进老爷子的书房,他们才吵了一架,婉清都搬出去住了。”
大女儿许婉清也有作案动机。
许永昌依靠前妻的资产发家,发达之后却不念旧情,前妻刚死半年就迎娶新欢,更是为小儿子取名“继业”,在公司董事会上声称要将所有身家都留给小儿子。
但许婉清却声称她整晚都在自己的家中,并说:“我们是吵架了,但我身上流着爸爸的血,我怎么可能恨到要杀了他?要争论起来,家里只有一个外人。保险箱不是被撬了吗,许旺兴正缺钱四处打秋风呢。”
继子许旺兴也许是恨许永昌的。
他跟着母亲嫁进许家,为了博得许永昌的欢心不惜改名换姓,却没想到许永昌并不姓许,还要为心爱的小儿子取名“赵继业”。这名字将他衬成了一个活笑话。
许旺兴只坚称自己整晚都醉酒睡在舞厅包厢里,他支支吾吾地说:“可能、可能是柳建国,可能他被我爸发现了丑事,两人打起来出了意外。”
许家的每个人都声称自己不是凶手,并认为自己知道是谁杀害了许永昌,但却没有哪两个版本是一样的。
在凶器和头颅的搜查工作没有进展的情况下,刑侦队只好投入更多的警力在动机排查工作上,他们满城奔走,去核实这五个嫌疑人的动机线、证词、不在场证明。
祝晓棠却想到一个人:“许家还有一个人没有取证?”
“谁?”陆铮问,“从亲属到附属楼的工作人员,连许家的邻居我们都问过了。”
“那人已经死了,是埋在白家沟子的许家老保姆。”祝晓棠说,“你得赶快联系赵二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