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哥,您甭替我费心了。”祝晓棠说。言外之意就是,今日的餐费还得照付。
陈志飞置若罔闻,在后厨转了又转,瞅见台面上大盆盖着布,心想必定是好东西。贱手随贼心动,猛地伸过去揭开盖布,露出一条小臂长的黄鱼来,鱼眼清晰,鱼鳃微扇,竟然还活着。
陈志飞顿时眼馋,道:“我看其他菜也不要忙活,这不是有鱼吗!你给哥哥烧来吃就是。”
“那可不成,这是客人订好的。”祝晓棠拒绝道。
陈志飞不答应,伸手就想捉鱼。祝晓棠不由分说,上前就按住他的手。她这两月重没有一天断过锻炼,力气不可小觑。陈志飞竟然挣扎不开,被她挡住,将布盖了回去。
祝晓棠替他拍板决定了菜单:“再加一个宫保鸡丁,再多我也没有了。不成您二位就去隔壁街的馆子。”
“行吧,一点儿也不知道对自家人好,不识好人心,哥哥可是特地给你介绍对象来的。胳膊肘往外拐,有好东西就晓得给外头的……”陈志飞嘟嘟囔囔地走了出去。
祝晓棠给他们安排的都是快手菜,十来分钟的时间就出锅了。她把菜端上桌,不先揭开盖,而是先给陈志飞报价:“18元,谢谢惠顾。”
往常小饭馆里的食客都是吃过再买单,但祝晓棠看不上陈志飞这个贼眉鼠眼的样子,心里并不把他当作亲戚看,这会更不惯着他占自家便宜,为了杜绝他吃霸王餐,上菜就要价。
陈志飞眉毛一飞:“嘿,你这小姑娘怎么回事,瞧不起你老哥?”
“哥,我这是小本生意。”祝晓棠并不退缩。
两人剑拔弩张,另外一个斯文小哥显得坐立不安,从怀里掏出了皮夹:“小祝老板,我来买……”
“不用朝辉!说好哥请你吃饭。”陈志飞打断小舅子。
他今日带人过来,是为了撮合祝晓棠和小舅子,要是能成,这日进斗金的饭馆今后也就有他陈家一份了!陈志飞认为小不忍则乱大谋,不情不愿地掏出钱结账。
祝晓棠不管他背地里的小心思,把钱收进围裙兜里,给了两人碗筷就回到后厨。
陈志飞不是第一回来小饭馆。此前来过好几趟,最先是在饭馆门口假作路过的张望,后来就登堂入室想要打着亲戚的大旗白吃白喝。
祝晓棠第一回待他客气,后面就再不惯他这臭毛病,每回都半点折扣不打地照价收费。没想到这回陈志飞把主意打到她这个人身上来了。
祝晓棠以为明确拒绝后,又当着他小舅子的面扫了他面子,这事能消停一阵子。但不晓得陈志飞同他小舅子说了什么,到了晚上,小舅子独自又上门来了。
“小祝老板,”小舅子气喘吁吁地跑上门来,喘匀气,推了一把眼镜,道,“我们上午见过面,我是陈志飞的小舅子,王朝辉。”
“我记得,有什么事吗?”祝晓棠好奇地扬眉。
王朝辉看着店里还没有散尽的客人,招招手,领着祝晓棠走到了外头的路灯下。
“我今年二十五,属猴,父母是机械厂的工人,家里有两个姐姐一个哥哥,姐姐都成婚了,我、大哥和父母住在一起。我大专毕业,是在政府里工作,但不是正式的。”王朝辉一连串报菜名地说了一通自己的信息,“我、不知道陈志飞是怎么和你说的,我听了他说的那些……总之我觉得需要和你解释一下。”
瞧着眼前倒豆子一样坦诚的王朝辉,祝晓棠失笑。路灯投射的光晕里,落叶随风卷着旋,王朝辉愣愣地看着她笑,好一会等来一句——“我知道啦”。
萧瑟秋风里,王朝辉觉得脑热血涌,拔出别在上衣口袋的钢笔,又四处摸遍口袋:“我、我留个电话给你吧,如果、如果你有需要的话可以随时给我电话,我找下本子。”
祝晓棠看他遍寻不到,伸出了自己的手:“别费劲了,写我手背上吧。”
王朝辉瞧着灯下白皙的手,愣了片刻,继续摸身上的口袋,终于给他搜刮出一张纸来。他在上面一笔一划写下座机号码,折起来递给祝晓棠。
祝晓棠收下放进围裙口袋里,想了想,从他手里拿过笔:“我也给你留一个电话吧,不过我可没有纸。”
说着,她抓住王朝辉的手背,把电话号码留在了他的手背上。
王朝辉只觉得笔尖在手背上划出酥麻的触感,一路窜上脑袋,叫他两只耳朵都涨红了。
“店里的号码,想吃卤味可以打电话预定。”说罢,祝晓棠把笔还给他,挥挥手先一步回去。
***
祝晓棠脚才踏进店里,就惊起一阵叽哩哇啦的起哄声。原来是何秀秀、赵二吉等人待在里头,他们也不知道来了多久,估计把方才王朝辉与她互留电话号码的那一幕都瞧见了。
赵二吉八卦的大脑袋都快伸到面前来:“小祝老板,刚刚那谁啊?你处对象啦?咋看着像个小白脸。”
“小白脸咋啦?瞧着斯斯文文挺白净的,我觉得不错!”何秀秀推开他的大脑袋,把一叠钱递给祝晓棠:“刚刚那两桌客人的,二十六,你点点。”
“人民警察,我放心。”祝晓棠直接收进围裙兜里。
何秀秀趁机往里瞅了一眼:“噢~给你留电话呀。”
“眼睛真尖。”祝晓棠把她八卦的小脑袋也推开了,环顾了几位常客,问:“怎么就你们几个?陆铮人呢,他特地定了黄鱼,自己不到?”
赵二吉说:“他今天被省厅借去追捕逃犯了,就那个持枪抢银行的关宝树。他们进白匣子山沟里搜去了,不晓得今晚还回来不,叫我们自己吃别等他了。”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搓手,一边发馋一边忍耐:“真是野生大黄鱼呀,要不我们还是留着等他来吧,咱们随便吃点别的就是了。”
“吃啊,鱼等不过今晚。”祝晓棠拍板了,她替陆铮说:“他跟我订鱼的时候就说好了是要款待你们,这段时间跟着他加班都辛苦了,你们别辜负他的好意,也别辜负这条鱼。”
说罢,祝晓棠就进后厨烧鱼了。
新鲜的野生大黄鱼,色泽金黄,身段流畅,尤其鱼唇透着淡淡的绯红,这是它价值不菲的标志。
祝晓棠将鱼处理干净搁置一旁,然后起锅开始炼油。一大勺猪油,几段葱白、三四片老姜、五六瓣蒜白,这就是家烧风味的灵魂所在。
待烧热的猪油充分融入葱姜蒜的香味,这时再将黄鱼放入热锅,不断用热油浇在鱼身,直至鱼皮变得酥脆,散发出诱人的香气。接着,烹入料酒、酱油,加入开水炖煮。
炖煮过程中,浓郁的香味不断弥漫开来,让人忍不住咽口水。大堂的赵二吉香得坐不住,一遍又一遍地查看饭焖没焖、够不够,只等着黄鱼出锅下饭。
在慢火浸润中,黄鱼本身的鲜得以与酱油的豆香、猪油的脂香充分交融。在这个过程中,祝晓棠又另起一锅又炒了几个快手菜。
待最后一碟白菜出锅,黄鱼也炖到时候了。祝晓棠做主分出鱼头和最上段的鱼身,特地留给迟到的陆铮。
待她分完,大家都纷纷伸筷向黄鱼。烧好的黄鱼,鱼肉呈现出蒜瓣状,洁白紧实,轻轻一夹就同骨头分离了。鱼肉入口,是鲜!嫩!滑!润!鱼肉的鲜美与汤汁的醇厚完美融合,每一口都充满了原汁原味的满足。
汤汁浓郁鲜香,带着黄鱼的鲜、猪油的醇厚和调料的香味,浓缩了所有的精华,更是下饭。赵二吉连同蒜苗都不放过,单用泡着汤汁的蒜苗也能下半碗饭。
众人扫光盘中最后一点汤汁,终于将进食的速度放缓,腾出嘴巴来闲谈一二。赵二吉说起最近手头上办的一件案子,案子不难,情节简单,就是牵扯到稻市首富一家,所以引人关注。
“许家的老保姆前些天过世了,也不是他杀,就是雨天路滑摔了一跤人没了。家属都下葬了,但对许家给的抚恤金不满意,追着许家儿子讨,反被人踢断腿了。”
“哦,许家那个纨绔。”何秀秀说,一副并不稀奇的语气。
“是有点不像话。”赵二吉说,“许家那个老保姆有讲究的,当年许总下乡插队的时候得了保姆不少照顾,发达了把人接回来说是保姆,实际上也是当个恩人供养起来了。如今人走了,许家儿子怎么说也不能下狠手对付他家人。”
祝晓棠奇怪:“斗殴的案子怎么送到市局刑侦来了?”
赵二吉说起这个就郁闷:“保姆儿子闹呀,这会不说要赔偿了,又说自家老母亲死得稀奇,要我们去开棺验尸嘞。我也是倒霉分到这个,明天要陪老钟去山里挖老太太了。”
祝晓棠听了也更觉得稀奇,叫赵二吉明天回来记得告诉她详情。众人又各自说了说工作上、生活上的事,又帮忙祝晓棠收拾了碗筷,然后就散了。
外头夜色渐浓,祝晓棠却不急着关门。晚来风急,她并不确定陆铮能否回来,但还是给茶杯续上热水,继续亮灯看办案笔记。
茶水喝了一半,大门响起门铃声,黄鱼头等来了办完案子的陆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