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南淮市公安总局还沉浸在双休的氛围里,但一楼的接待室却成了一壶滚沸的开水,正随着受害者家属逐渐夸张的肢体动作越烧越旺。
“那个,梁先生,请您冷静一些,好好说话。”负责接待的刑侦队女警杨欣此时的心情极不美妙,倒不全是因为她非得在这大好的休息日被迫加班,而是这案子理应由所在辖区的分局处理,偏偏被硬塞来了市局。
天,这是嫌他们刑侦大队手上的“八大案”不够多了,还得加个“女学生跳楼自杀”当调味?
公安部门也是要讲究“在其位,谋其政”的,杨欣在心里狠狠抱怨了句“越俎代庖”,随即将手里的茶推过去:“您二位喝口茶,消消气。”
借着这个机会她仔细打量了一下坐在对面的中年夫妇,尽管这二位的衣着打扮都很符合背调,甚至长得都算同龄人里较为周正的那一款,但杨欣还是莫名的感到一股怪异的不登对,是没有夫妻相吗?她在心里嘀咕。
也许是之前发泄过了,又也许是别的原因,这对夫妻很快起身告辞,终于结束工作的杨欣脚步虚浮的飘回到办公室,在一声声“欣姐”里将自己摔进座椅:“我的老天,下次再碰上这种事,可别再让我去冲锋陷阵了。”
“还不是因为欣姐漂亮又面善嘛。”一旁的同事很捧场的递上水杯,“要换我们去那可不是外交现场了,得成第二次世界大战。”
“这话说的,跟一战没有那小子攮了克里奥尔皇太子就不开打一样,”杨欣接过水杯“咕嘟”灌了一大口,“不过我真奇了怪了,这种案子——我师兄呢?”
“陈副队好像刚刚被冯局叫到办公室了——欸,那不就是吗,副队!”
杨欣顺着同事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个高腿长的青年正推门进来,她下意识站起来朝对方招手:“师兄,家属同意签解剖同意书了。”
“嗯,”陈继夏对她略一点头,走到记录线索的白板前,“师父他在医院走不开,这个案子由我全权代劳。”
市局前些日子经历了一场大换血,留在刑侦大队的都是才参加工作没几年的小年轻。因此他的话音刚落,办公室内就浮起一阵嘈杂的议论,甚至有大胆的刑警举起了手:“陈副队,虽然说为人民服务,加班什么的咱们都无所谓,就是这案子也太……”
“我知道,”陈继夏将手往下压了压,提醒对方稍安勿躁,“大家辛苦了——主要是市政那边催得比较急。”
这话说得隐晦,但在座的刑警基本上都看过嘉大附中坠楼案的受害人背调,女孩名叫梁静姝,高二学生,身份履历一概平平无奇,唯一值得在意的点就是她有个好爹,梁向东,这位早年靠跑长途运输发了笔横财,近些年转战地产开发做大做强,如今又和市政府搭上了线,明眼人都看得出南淮市良乡区的未来几年的开发计划里头,就有梁向东的一杯羹。
这样炙手可热的人,也难怪市政要打电话来委婉的给他大开方便之门了。
办公室重新落入一片令人不安的沉寂,陈继夏没再多说,转而讲起了正事:“事发地在女生宿舍楼,考虑到**问题,嘉大附中提供的监控并不完整,不过从时间上论,梁静姝坠楼的时候,她所在的宿舍是没有人的。”
也就是说,这是一起纯粹的自杀案。
而他们的任务,似乎就变成了弄清她为什么会死这种“鸡毛蒜皮”——这事无聊而浅显,毕竟梁静姝委实没有什么社会关系可言,只要稍作梳理,多半几天就能水落石出。
于是在短暂的商议后众人齐聚小会议室,陈继夏将正用保温杯泡奶茶的杨欣提溜过去:“说说你背调的结果。”
“好的师兄,”杨欣灌了口奶茶,精神抖擞的进入了工作状态,“梁静姝,嘉南大学附属中学高二十四班学生,成绩中游,似乎在考虑艺考或者留学;父亲梁向东,安盛地产执行董事,一般来说生意做到这份上不排除有经济纠纷的可能;母亲郭书婷,家庭妇女,名下有一家古董拍卖行;哥哥梁琛,南淮师范学前教育大一学生。”
“家庭关系如何?”陈继夏用签字笔敲了敲桌案,“我记得梁向东的这对儿女并没有血缘关系。”
“是的,”杨欣说,“郭书婷是再嫁,梁琛是她前夫的儿子,后面改的姓。至于梁静姝,她是非婚生子女,生母原先是梁向东的秘书,现在已经出国了,联系不上。”
“哦,还有,据知情人反映梁静姝和某些校外人员来往密切,甚至私下里交了个叫宋启源的男朋友。”
“十有**是感情纠纷,”陈继夏说,“但也不排除有经济纠纷的可能,等人过来再分析。哦,再提醒下经侦,省厅等几天有人过来,让他们注意打好配合,不能给犯罪分子任何脱逃的机会。”
众人鸦雀无声的各归各位,一时间整个办公室只剩下纸页翻动的声音。
杨欣一边翻动着手头上的资料,一边忙里偷闲的往保温杯里勾兑奶茶——不料下一刻后颈皮一紧,被陈继夏面带微笑的提溜过去:“你和我一组。”
“明白了师兄,”作为师兄妹外加多年的老搭档,警花在忙里偷闲的灌了口奶茶后,就迅速的跟上了自家师兄的脚步,“我们是要出外勤吗?去嘉大附中?”
“不,”陈继夏说,“先去见周华静,我认为她可能知道点什么。”
“从哪看出来的?”
“直觉。”
——
周华熙在打电话。
她确实是想过受害人家属恼羞成怒,撒泼打滚甚至动用非法的舆论手段,却不料这舆论手段扎得实在又深又准,甚至连带着她也受了牵连。此刻工作群里的消息跳个不停,其中不乏有胡搅蛮缠的人,她看着委实厌烦,索性统统屏蔽。
轻言细语的叙事完毕,周华熙掐断通话,迎上一前一后走来的陈继夏与杨欣,唇角一弯便扯出个含蓄得体的笑来:“两位警官好。”
杨欣心里一突,心道这尊大佛站在人来人往的走廊上打了十几个电话,各路称呼和煦亲切又暗藏杀机,比在接待室撒泼打滚的梁向东高出了不只十个数量级。于是警花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尽可能谨慎的开了口:“我们这边……网警已经在处理了。”
“是吗?我只希望能快点有个结果,”周华熙微微颔首,语气依旧是和刚才没什么分别的温和轻柔,“您看,我也不是不能理解梁先生心里着急,可我家里人去世得早,静静一个姑娘家,哪里架得住照片**满天飞的?孩子心里本就不好过,还要承受这种无妄之灾,实在……”
她刹住了话头,神情是分外委婉的焦虑与担忧。
陈继夏:“是我们工作疏忽了,二十四小时之内,差不多就能给您出个结果——您妹妹来了吗?”
“这么说,我就放心了,”周华熙微微侧身让开位置,“静静在里面,”
毕竟面对的是个十七岁的小姑娘,陈继夏先和周华静随口闲聊了两句,这才不着痕迹的切入正题:“你和梁静姝关系好吗,是朋友?”
周华静似乎没料到他居然会问这些,愣了片刻,才低声说道:“还行吧,梁同学她……不是很爱说话。”
陈继夏问:“你觉得她最近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周华静:“有一些,但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女孩儿停顿片刻,搭在膝盖上的手指不自觉攥紧:“自从她谈了男朋友之后,整个人就好像变了,总是疑神疑鬼……因为这我还向老师申请调换宿舍,不过老师没同意。”
陈继夏眼皮一跳:“能给我们具体说说是怎么回事吗?”
“嗯,就是会突然大哭大笑,做出特别危险的举动,”周华静说,“其实我也劝过她,可是她说这是她男朋友爱她的证明……之后就没有再劝过了。那天我和她吵架也主要是因为她拿了我的润唇膏。”
“……好,”陈继夏点点头,将手上的笔录本合上,“谢谢,你帮大忙了。”
周华静无意识的抽噎一下,随即被等在一边的周华熙轻轻搂住肩膀。
“警官,我们就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