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世纪的魔术师 第45章 章45

褚本兴一噎，说：“跟我对比能是什么好事儿，估摸没啥问题。”

“那谁知道你俩，”王国权看他，“天天儿的，巡捕房是啥很好的地方吗？往省城走多好，后半辈子位高权重吃喝不愁。”

他扒饭，筷子敲在碗壁上叮铃哐啷响：“我要有这机会我肯定乐意啊，但真要做决定又没这么好说了。”

“往前是人往后还是人，为这个服务为那个服务，拼死拼活不如服务那些是人的，至少有夸有谢。”

王国权没接话，过半会儿，盯着他扒完最后一口饭，问：“所以前段时间市井忽然那么乱你搞的？”

他回以目光，想起来是某件事，放下筷子：“我没那么大本事，人自己对下属看管不利让人放进来了，我就一空闲了打杂治安的钻钻空子不要太正常。”

“说得跟玩儿似的，你就不怕跟两年前一样又被停职？”

“那我也没辙，租界年年都在见缝插针增加条例，城关海关禁令不允许逃命的百姓进入，市井不允许普通人摆摊买卖，要权力、要有益又要治安，这可能吗？人不像人，城不是城，也总得有个活法吧。”

王国权：“那你这活法挺危险哈。”

“管他的，”他拿起筷子继续吃，“世道天天变着花儿的折磨人，看不下去这么做的肯定也不止我一个。我现在最关心的就是我这七年没变的工资啥时候往上涨涨，物价上涨穷的都快揭不开锅了，你不给我涨工资总不能顿顿都请我吃吧。”

王督察：“你工资又不归我管，不过你要顿顿请你吃那没啥，早几百年前就说让你上我家吃饭省钱你不去，现在后悔了吧。”

“能是我不去？那不我说交个伙食费你不乐意给我轰出去了。”

“你自己睁着眼睛看看谁家人上亲戚家吃饭还付钱的？”

“那我送礼，你们要啥，补品还是西洋货？”

“嗐去去去！吃你饭，我不想跟你说话。”

“你不吃？”

“谁跟你一样儿，我早搁家里吃过了。”

年年如此年年新，变着法子说他孤家寡人，风里雨里风餐露宿，褚本兴只能装耳聋听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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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最近、过得咋样儿？”

扯了半天有的没的，王国权找着空子开始办正事儿了。

“啥过得咋样儿，不就那样儿，该干啥干啥。”对面那人刚刚拦住报童拿了份当日午报，捻了页开始看起，“真是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人给看傻了，这街角新开家店顾客多了点儿都能上报纸？”

王国权：“……关注民生有这种新闻也好。”

“啥民生啊，还不如写前儿个六清江落水那人被一堆群众捞上来呢，看着更激进。”

“那也不好说，有人喜欢人情味儿，有人就爱看美好生活，有就有，写在纸上能代表啥。”

褚本兴心说那代表的东西可就多了，倾向、重视等等，记载或许不会永世长存，但只是“看见”也实有付诸东流的可能。

不过论及这些，现在的通城显然不想顾及此事，重视什么又倾向什么，在行事的点点滴滴里就能看得一清二楚。

他索性也没再多说，应和两句翻面继续看。

这边正看得出神，对面王督察就不能平静了，回答模糊且回避，有问题，绝对有问题！

“最近这么缺钱咋没想着向财务室先支一点儿下个月工资救救急，你是探长谁还不准许了不成？”他问。

褚本兴一目十行粗略看过报纸内容：“还没真穷到那种地步，剩点儿钱，但得留着做其他事儿。”

“啥事儿？”

“啥事儿都行呗，主要还是以备不时之需。”

“……”

这让他问个什么，问平凡打工者的人生规划吗？

王督察不想循序渐进了，干脆破罐子破摔道：“你谈男女朋友了没？”

“？”褚本兴迷惑抬头，“您老搭这长的桥就为了问我这个？”

王国权不置可否：“你看出来了。”

“我又不是瞎，你那算计糊了满脸，我要再看不出来这探长我别当了。”

“那你到底谈没谈给个准信儿呗，省得我天天猜来猜去。”

他收起报纸：“我见你也就今天这样儿。没谈，天天忙里忙外上哪儿谈去，再说我这样儿谁看得上，三五天不着家要房没房要车没车，看着就不靠谱。”

“……你有那么差劲儿吗？”

“情人眼里还出西施呢，自家人给自己家人美化多正常，”他端起杯子喝了口水，“您也不看看我现在啥样。”

王国权上下打量他一遍，确实不像是什么好样子，至少当年他和苏女士谈情说爱时没这么颓丧。

人在年轻的时候担不起某些责任，他忽然想起某年餐桌前的这句话，可担不起责任的时候不止再划线于年轻，成长并非一时，担责也不是某一岁的该当，他今年28，年轻的称呼已不再理所当然串在他的身上，但28岁的他仍然不敢担这个责。

“谁给你俩想得歪点子？”

督察心想不能把女儿供出去不然太不厚道，就听对面这人声音都不带变地道：“湘言吧，让她少看点儿那些情情爱爱的小说，别到时候把编的故事串自己身上了。”

王国权：“……”这也不是我能决定的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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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两点，餐馆里的人三三两两地散去，王国权算着距妻女回来的时间，转头问那孤家寡人：“我现在去买菜，晚了上咱家吃饭去？”

褚本兴把报纸塞在柜台上的旧报堆里，只含糊道“闲了就去”。

如此一来也算是答应，只是仍然不能幸免于长辈地说道就是了。

终于请走了老王这尊大佛，他转脸又打了辆黄包车往华征街走。

前些日子去看望了西街华尔园的那位老夫人，近来不知怎么老人旧病复发身体也每况愈下，聊了不大会儿就因药效而困乏了要去歇息，昨天赶巧案件结清又空闲正在家，对方家里的仆从便打来电话询问福记的新品何时能够买到。

新品是热销，买到与否纯看时间，大概是真的想吃吧，他想了想老人病态疲惫的面容，说自己能够帮忙代买。

两三点里的人是疲惫且慵懒的，所幸店里人并非太多，排了约莫半个钟头，他伸手从店员手中接过礼盒道谢，转身出门又向钟楼瞥了眼大致时间，拎着东西朝车站行去。

往返一遭时间还算宽裕，褚本兴从车上下来，一路贴着道走到庄园门口，门边停着辆带着某邮递公司牌照的自行车，门卫正开着小窗同人唠嗑。

他上前打了声招呼，正想走进门卫拉开的门缝，想起什么却又顿下脚步，他转头说：“老叔你们这儿东西能派送户主门口吧。”

门卫老叔笑呵呵：“一直都能啊，咋着你要送啥？”

“那能劳烦你把这盒糕点给金老人送过去不，”他提手示意手上的盒子，“我这一会儿有事儿，赶时间，就不进去了。”

老叔探头看了一眼：“行啊，那你记一下表，等会儿我给她送过去。”

他道谢，接了表垫着墙签名，就听旁边不吱声的第三人忽然出声：“小哥，你说的金夫人是不是23幢那一家？”

褚本兴疑惑一声，签完最后一笔收了手看他。

那人面上沧桑双眼炯亮，穿着一身半旧的制服，胸前口袋里整齐叠着一沓信封，腰侧穿戴的腰包里也是同样。

他说是那位金夫人，又问有啥事儿。

邮递员笑：“没事儿，就是听见小哥你说起她，我这刚好有她儿子寄过来的信要送去，你要是不介意我可以给你把这糕点给捎过去。”

褚本兴：“那太麻烦了吧。”

那人摆手：“不打紧，正好顺路的事儿。”

说着他便拎起礼盒，冲两人点点头，夹着满包的信封往门内走。走至岔路，似乎是难以分辨方向，男人停在原地四下观察，低头看了什么又继续走。

褚本兴站在门外看着背影消失在掩映的密林里，道：“这块儿寄信的人变挺多啊，那成堆的，指不定要送到啥时候。”

门卫端着杯子从窗户里探出头：“那信应该不止这片儿的，刚才那老伙儿面生的很，估计是今天这片儿地邮差请了假他来包揽了。不过也确实辛苦啊，蹬着个自行车跑大老远。”

褚本兴点点头：“那他咋会认识金夫人？”

“可能之前认识吧，”老叔吸溜着被子里滚烫的茶水，“这金夫人一家早年就一直在各地抛头露面做慈善，指不定就是以前帮扶过的人呢。”

帮扶过的人？

他回忆起那张饱经风霜的脸，忽然觉得那眉眼有些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可又死活想不起来是谁。

独自思索了半天也没得出个所以然来，他只得放弃，转头跟门卫告别去赶刚从背后疾驰而过即将到站的电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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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四点，一天中最热的时节即将过去，陆小满坐在门边的矮木板凳上，手里握着一支笔举在空中对着太阳歪头比划。

眼前已经看得有些扭曲发黑了，他仍不肯移开视线，直到身旁忽然凑近一团黑影，头顶拍下什么东西。

“看啥呢，不怕瞎眼啊。”

他这一拍震得闭上眼，再睁开时，头晕目眩，眼前昏花一片。

“头晕？”褚本兴见他抱着头，收回递出去的东西，“那这信你一会儿看吧。”

少年当即又抬起头，连声哀叫：“能看能看，我现在就看。”

褚本兴摆着姿势学了他两嘴，把信又递回去：“给，看去吧小伙。”

见人开开心心接了信正拆着，他又说：“你和那个秦小姑娘还聊着呢，这两年过去了，年年俩月一封信，你俩情谊够深厚啊。”

“毕竟是革命友谊情啊，”陆小满小心翼翼拿出信纸，颇有些不好意思，“其实也就有时间了互相写一封，也没有太多次啊。”

“那的确，”褚探长上店里跟老陆招呼了一声，端着张板凳出来坐，“你俩那感天动地的友谊情可是建立在误解我之上，那这么说咱也算是革命友谊情吧。”

一回忆起这久远的事这人就更加不好意思了，少年手作祈求状：“本子哥我错了你饶了我吧，我有眼不识泰山年少不知你的好……”

褚本兴：“…………”

这还真是似曾相识啊。

他一巴掌拍上少年头颅：“跟人玩儿久了丢失自我了是吧，少学王湘言说话。”

年前老王苏女士夫妻俩外出办事儿把女儿交给他照看了几天，小妮子天天困在学校里恨不得出去一回就住在外面，他没法儿了只能饭点拉着人去吃饭，正好碰上了又生病在家的陆小满，俩小孩儿左接诗句右对顺口溜的，聊了没俩小时一拍即合称朋道友起来了。

那敢情可真是好啊，合起来一起整他都不带歇气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