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谈晨前一晚说他妈妈清修苦行,不重物质,但是许念一还是觉得需要准备点什么。
第二天一大早,她喊上方起航,开车去了镇上的超市。
她精心挑选了一些能摆放较长时间的水果,买了几样当地传统糕点和坚果,又提了几箱保质期长的纯牛奶。
“我还是觉得空手上门总归不好,而且,这也是供奉佛前的心意啊”许念一分析道。
方起航也很支持,“我觉得就是谈哥内心抗拒他妈,他不买咱两买。”
在开车来超市的路上,许念一已经将今天的行程告诉方起航,还简单的把谈晨的心结,复杂的家庭关系,和他妈妈十多年没见,以及他妈妈在寺庙出家的事说了一下。
她带着一丝忧虑,“我有点担心谈晨,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气氛可能会很僵。航哥,待会儿全靠你活跃气氛了,千万别冷场。”
方起航闻言,拍了拍胸脯,一口应承下来,“包在我身上!”
西北地区的佛教氛围特别的浓厚,像他们知道的就有盛名在外的塔尔寺和大佛寺。
一路往西宁方向开的路上,还可以看到一些不知名的寺庙就建在山巅之上,那金灿灿的庙宇轮廓再阳光下熠熠生辉。
慢慢的,他们的车驶进了一个略显偏僻的村落,村里的房屋多是土坯或砖木结构,道路狭窄,偶尔有几只野狗在晒太阳。
最终,车子在一处看起来再普通不过的民宅前停下。
灰扑扑的墙壁,陈旧的双开木门,门楣上没有任何寺庙的匾额,这与他们想象中金色庙宇、青烟袅袅、钟声悠扬的寺庙景象全然不同。
“我们没来错地方吧。”方起航说出了三人共同的好奇。
“不知道啊,要不敲敲门问问看。”许念一上前敲响了门上的铁环。
片刻,木门“吱呀”一声从内打开,一位身着深灰色尼姑袍、面容慈祥的年长女尼出现在门后。
看来是没来错地方。
谈晨微微躬身,礼貌地说道,“师傅您好,我们是来拜访静亭师傅的。”
“静亭”,不是他妈妈的名字,而是她在佛门中的法号。
“静亭,他们来了。”年长的女尼朝院内唤了一声,显然早已知道他们的到来。
她侧身让开,和蔼地招呼道,“进来吧,孩子们。”
三人先转身从车后座拿出许念一采购的那一大袋水果、糕点和牛奶,略显局促地走进了这个看似是家,实则是寺的院落。
院子不大,呈四方型,收拾得十分干净,装饰极为简朴,除了角落里几盆耐寒的绿植,便是一些具有当地特色的、色彩已不鲜艳的经幡在微风中轻动,处处透露出清苦与虔诚。
院内一共可以看到五个房门,一扇门敞开着,隐约可见里面供奉的佛像,香烟缭绕,那应是佛殿。
还有一间应该是厨房,一个同样穿着深灰色袍子的女尼从里面走出。
她身形高瘦,虽然岁月和清修在她脸上刻下了痕迹,但那双沉静的眼睛,与谈晨几乎如出一辙。
许念一立刻意识到,这就是谈晨的妈妈,静亭师傅。
“师傅好!”三人恭敬地问候。
静亭师傅的目光在三人身上扫过,尤其在谈晨身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复杂,有关切,有愧疚,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
但她很快便恢复了出家人特有的平和。她微微颔首,算是回应。
“你们先把东西放到这边屋里吧,”静亭师傅引他们走进一间关着门的厢房,然后道,“随我来佛殿,先拜一拜菩萨。”
三人依言,恭敬地跟随她进入佛殿。
殿内空间不大,却庄严肃穆,一尊菩萨像慈眉善目地俯瞰众生。
在静亭师傅的指导下,他们虔诚地上香,磕头。
许念一在心里默默祈祷,希望此行能化解谈晨心结,希望所有人都能平安喜乐。
礼佛完毕,他们被引到刚才放东西的那间厢房。
靠墙是两张简单的土炕,显然是睡眠之处。房间另一角,老旧的长木凳摆成L形。
两位师傅坐在一侧,谈晨三人坐在了另一侧。
静亭师傅话不多,大多时候只是静静听着。
年长的那位大师傅则很健谈,她自我介绍是这里的主事,这寺庙其实就是她家的老宅。
她信佛后,便将宅子改造成了寺庙,静亭师傅后来因缘际会与她相识,受其教化,便也在此落发出家,一同修行。
平日里,就她们两人照料佛殿,为周边村落的信众诵经祈福,日子清贫却安宁。
大师傅热情地问起他们的工作。得知他们都不上班,在环游中国旅行,便聊了聊他们一路的旅行见闻,关心他们在西北还要停留多久。
话题渐渐引到了静亭师傅的过往。
从大师傅和静亭师傅偶尔的补充中,那段尘封的往事才断断续续地拼凑起来。
原来,当年静亭师傅狠心离婚抛弃幼子,是因为无法忍受跟随丈夫跑货车那种颠沛流离、居无定所的生活。
她想要稳定下来,想找一小城定居,开一个小店,靠自己勤劳的双手站稳脚跟。
她选择在相对喜欢的兰州停下,多年来当过服务员、开过服装店,最后还成功赚到钱自己捣鼓了个早餐铺子。
当时打拼初期的艰辛难以想象,所以她没有选择要孩子。但是她从未推卸过母亲的责任,每月都会省吃俭用,给谈晨的爸爸寄去抚养费。
只是后来,谈晨爸爸的物流公司渐渐做大,她寄去的那些钱,也就显得微不足道了。
她偶尔结实了西宁的大师傅,在之后的交往中,她时常聆听大师傅讲解佛法,内心深受触动。
加之后来付诸心血的早餐铺经营失败,个人情感受挫,内疚缺失了对孩子的陪伴,种种困顿交织下,她终于看破红尘,选择了遁入空门,寻求内心的宁静。
“现在的日子,很简单,也很幸福。”静亭师傅轻声总结道,语气平和,听不出太多波澜。
并且两位师傅诚挚地邀请他们三人留下,住上一晚,体验一下她们清修的生活。
许念一看向谈晨,见他虽沉默,却并未反对,便欣然答应。
“聊了一上午,师傅们也没空做饭了吧,我们开车带师傅们去镇上吃饭吧”方起航打破现在安静的氛围。
大师傅却笑着说,“不用麻烦了,静亭知道你们要来,一大早就在厨房忙活了,就在这儿吃顿斋饭吧。”
午餐是简单的素菜、馒头,味道清淡,但许念一发现,不知是不是巧合,有谈晨爱吃的菠菜和香菇。
下午,他们便跟着两位师傅一起,打扫庭院,擦拭佛殿的桌椅,听她们讲解一些浅显的佛经故事。
许念一发现,静亭师傅在劳作和讲述时,眼神是专注而平和的,那是一种找到了内心归宿的安然。
期间还有村名前来拜访,有的来聊天,有的送来自家做的包子,可见师傅们与村民关系很融洽。
晚上住宿被安排在另一间有两个土炕的房间。
比起和两位师傅同住一室的拘谨,许念一选择了和两个男生一间。
两个男生睡一张炕,她独自睡另一张炕,中间拉上一道厚布帘子隔开,倒也方便。
次日清晨,天还未大亮,寺里就已响起了规律的木鱼声和诵经声。
三人也跟着起床,参与了早课。
虽然听不懂晦涩的经文,但那庄严肃穆的氛围,让人心神宁静。
早课结束后,两位师傅带着他们,提着一桶他们之前从市场买的鱼,步行到附近的黄河支流边,举行了简单的放生仪式。
看着那些小生命欢快地游向河水深处,许念一感到一种莫名的感动。
之后,谈晨开车一个多小时,随着师傅们去拜访了青海湖边一家相熟的牧民家。
静亭师傅时常来为他们诵经祈福,牧民一家对师傅十分敬重,热情地招待了他们,喝了醇厚的奶茶,听了许多草原上的故事。
这一天多的体验,谈晨看着自己妈妈在这个清苦却充满信仰力量的环境里,忙碌、平静、甚至偶尔会露出一丝极淡的笑意。
他明白了两件事。
第一,他的妈妈不只是自己的妈妈,她也是个独立的个体。她不应被母亲这个角色和情感羁绊所束缚,她可以大胆的去选择追寻自我内心富足的道路。
第二,他的妈妈是爱他的,她的选择是被现实所迫,她记得自己小时候爱吃的菜,她想尽抚养的义务,她也从小姨那边了解自己的情况,是自己不该封锁内心,抵抗妈妈以前试图的沟通。
现在有了他妈妈的微信,日后可以常沟通了。
两天后,三人离开时,静亭师傅将他们送到村口,往三人手里各塞了一个小小的、开了光的平安符,轻声说,“路上平安。”
车子缓缓驶离村落,后视镜里,那袭灰色的僧袍一直站在门口,直至变成一个模糊的小点。
车内很安静,谈晨握着那枚还带着体温的平安符,久久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