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间忱忱 第1章 南城

九月下旬，南城。

都说，南方的夏季很长，且艳阳满天。

可近日的云溪村，却是细雨不断，飘飘洒洒，像是要落白整片山头。

而就在近日，村里故去了一位老人，许守衡，享龄七十二岁。

万幸，或许是受到祈祷，天气最终在事情将近之时，转阴为晴。

“时辰已到，准备坐堂！”

这是即将落棺的意思。

随这句话语毕，悠扬哀婉的喇叭声也开始在这山林间回荡，与微风、鸟鸣交织，好似一曲生命赞歌。

与此同时，还有诵经人那平静而又慈悲地诵读：“愿逝者安息，愿生者坚强……”

这些声音，或悲，或颂……

一时间，原本错落在两侧的村民也默默地围上前，神情庄重。

可站着的许之枝却好像听不见，她的所有心神，只望见了那一方小小的棺木。

这明明本该让她感到害怕的事物，如今里面却装着她此生最敬爱的亲人。

“爷爷……”

您不是答应过我，等我考上大学后，让我带您去看**的吗？

我已经在攒钱了，甚至不用等到高考后，今年寒假……不，现在，现在我们就可以去……

可您怎么睡着了？怎么也唤不醒……

伴随棺木完全落下，再不见分毫，少女心绪翻涌，青竹似的背脊也弯下几分。

说好长命百岁的，爷爷，您骗我……

接近十七年的时间，从她刚出生不久，还在牙牙学语时，一直到现在……

他始终陪伴在她身边，看着她一年又比一年高，会慈祥地笑着对她说：“小阿枝，快快长大。”

如今，少女已初长成，明媚如春光。

可斯人呢？为何却悄然离去……

爷爷……

此时此刻，有关过去的所有幸福瞬间，似乎都成为了锋利的时间碎片，狠狠地把许之枝的心脏划破，然后掺杂着思念与不舍的血液就此流淌出来，永不停息。

眼看最后一捧黄土落下，坟堆逐渐成型，人和人之间的距离，也在这一瞬间，彻底的被生与死的界限永远隔开。

想到这，许之枝的眼眶再次泛红，泪水控制不住地涌出。

最后一刻，她终究还是没有忍住，哽咽出声，大喊：“爷爷！”

这一声呼喊很是沙哑，旁观者轻易便可以听出少女声音里强忍的哭意……

一时之间，有人抹起眼泪；有人则侧过脸庞，不忍去看到少女眼中的悲怆。

还有人则是走过去，抱住女孩，轻声安慰：“好孩子，别哭了，别哭了……逝者已逝，你要保重好自己的身体啊！”

可这种事情，又岂是旁人三言两语就能够开解得了的？

许之枝微弱地摇了摇头，强撑着表情道谢。

作为许爷爷唯一的孙女，她虽然悲痛万分，但她会坚持着陪爷爷走过这人生的最后一程。

此后，山水相隔，她会带着爷爷的记忆继续前行。

不过，在一切事情都尘埃落定后，少女到底还是因悲伤过度而病倒。

鉴于她家庭情况的复杂，且身为大男人的许父多有不便。

于是，好心的邻居纷纷主动前来帮忙。

其中，最为热心的属陈姨。

陈姨，陈艳茹，她人与其名，长相明艳，性格也火爆。

但只要细心观察，就会发现，藏在这爆炸脾气之下的，是一颗温柔又善良的心。

平日里，她就对许之枝和许爷爷多有照顾，关怀备至。

同时，她也是唐明浩的妈妈。

而唐明浩，则自小与许之枝为伴，两小无猜，情谊深厚。

此刻，向阳的房间里，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床上，照亮着整个空间。

总体来说，许之枝房间的物什并不算多，除开一柜子摆放整齐的书籍，其余的便是些女孩家精致小巧的物件。

但或许也正因如此，才愈发让人感觉房间既干净又明亮。

如今，少女安静地躺在床上，五官精致平和。

床边，一只大黑狗温顺地趴着，尾巴轻摇，宛似在守护着小主人。

陈艳茹轻轻推开门，看到的就是这一幕，心中不禁涌起一股暖意。

她慢步走近，缓缓坐在床沿处，也不说话，只是细心地帮许之枝捏了捏被角。

看着眼前即使睡着，也眉毛微皱的许之枝，陈艳茹心有怜爱。

算起来，自己还是和女孩妈妈差不多时间嫁到云溪村的。

记忆中，那个美丽娇艳的女人初来时，不知道惊艳了多少人。

偏生女人还长了一双多情的桃花眼，眼尾上翘看人时，慵懒又魅惑。

而许父呢，模样也是从小出了名的俊俏，不仅为人成熟稳重，性情也十分温和，待人和善。

因此，当初不少人层曾暗地里偷偷羡慕过这一对佳人。

可谁也没有料到，不过几年时间，佳人就薄命早亡。

有人感慨，叹惋是天妒红颜，以至于红颜早逝。

也有人唏嘘，说起那个被留下的才一岁多的小女孩……

但到底，这曾经让人们感到无比艳羡的眷侣，最终还是被画上了句号

然而……

陈艳茹心中默叹，思绪也飘回到十六年前。

那一年，她和许之枝的妈妈李静雯算是很不错的好友。

甚至，因为彼此前后都生子，又是一男一女，于是还开起玩笑，说是要给两个小孩子定下娃娃亲，此后结为亲家。

可事情最后还是不了了之……因为李静雯抑郁而亡了，年仅二十三岁。

作为故事知情人，陈艳茹的情绪是极其复杂的。

在相处的过程中，她就发现李静雯的性格只是看似温婉，实则暗藏偏执，固执己见，且残忍和不坚韧。

李静雯和许建城结婚后不久，李静雯就因为怀孕待家，而许建城则出门工作。

那时，陈艳茹因为自己也已有身孕，并且月份不小，所以很少出门。但某一天，李静雯突然上门拜访了自己，说她是第一次怀孕，想向陈艳茹了解一些怀孕需要注意的事项。

到现在，陈艳茹都还能清楚的记得，因为怀孕变得愈发娇艳动人的少妇李静雯，低着头一脸温柔，手里还忍不住地轻抚那未显现的肚子。

那是母性的光辉……

可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在偷验孩子性别得知是女孩后，性情大变，不再期待孩子的出生，更是整日念叨着“为什么不是男孩”这句话，精神恍恍惚惚。

甚至，随着肚子越来越大，李静雯也表现得越来越不安，各种惶恐，又是想打掉孩子，又是想去找丈夫……折腾得许家大爷人都瘦了几圈。

而陈艳茹自己，也从中劝慰过多次，就是希望女人能够想开一些。

可却似乎没有一点儿用处。

在勉强生下女儿之后，被众人要求一定要做完月子的李静雯，先是各种折腾挑剔不愿吃饭补身体，后是闲来无事给女儿极其随意地取了名字，种种事迹，数不胜数。

后来，心心念念丈夫的李静雯一出月子，便马不停蹄地赶往了丈夫所在地。

然后，只徒留家中一老一少相依为命，彼此守护。

就算李静雯算得上是她陈艳茹的好友，陈艳茹也觉得离谱。

偏偏，就在所有人因为以为，事情就这么慢慢过去，恢复平静时，李静雯回来了。

时间连两年都未到。

然而，众人来不及好奇。

因为，这一回他们看见的是和之前截然不同的李静雯。

她既不像来时娇艳，也不如孕期时暴躁，她更像是被抽取了灵魂，整个人都散发着绝望的气息。

经仔细询问，众人才得知，原来是许父对她十分冷淡，鲜少关心和陪伴，这无疑让想要被爱的她倍感煎熬。

再加上，李静雯的身体其实尚未恢复，又整日忧郁自怨，身体便每况愈下。

当时，作为好友的陈艳茹再次进行劝慰，试图开解。

可李静雯已形如枯萎，不再回一句话，双眼也无神放空，不过些许时日，便香消玉殒。

也因此，陈艳茹十分心疼这再次被留下的一老一少。

而现在，更是只剩下许之枝一个人。

眼看时间过去大半，陈艳茹收回飘远的思绪。

她怜惜地注视着少女，轻轻拍了拍少女纤细的手背，试图传达一些力量。

她应该相信枝枝，这个一向乖巧又坚强的女孩，即使生活再不公，她也能够坚守住自己的内心，并从中找到生的希望。

这是陈艳茹对许之枝的美好祝愿，也是她对许之枝的认识了解。

待陈艳茹起身离开后，房间愈发宁静祥和。

大黑狗旺财依旧没有挪动，眼神始终专注地看向少女，偶尔摇晃尾巴，偶尔吐息舌头。

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在阳光渐歇之际，身上还有着些许余光的许之枝，身体不知道为何开始小幅度颤抖起来。

旺财很快觉察，兴奋得马上站立，它以为是小主人要醒了。

但并没有。

许之枝感觉自己好像在做梦，她悬浮在空中，像个旁观者一样，看着一个像极了自己的人，在无声地哭泣……

爷爷去世时，她哭了；

发现旺财半路不见，想要回头去找，却被阻拦时，她哭了；

搬到新家后，爷爷为她求来的黑狗牙项链被恶意砸碎，她哭了；

在新学校里，被偏执校霸喜欢并强制追求，却拒绝无果时，她哭了；

……

她好像总在哭，却又始终倔强。

许之枝突然觉得自己的心也好痛，好似感同身受……

晶莹的泪珠不知何时无声掉落，打破了一室的平静。

不！

许之枝突然惊醒，猛地坐起身来，双手撑在剧烈跳动的心脏上，眼睛闪过无尽痛楚。

不，那分明就是她自己！

未来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