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岭竭力压下心底恨不得抬腿就跑的冲动,故作轻松地扬唇开口:“不好意思啊,仲影帝。生理反应不以我的意志和手的主人为转移,换谁来摸都是这样颤。”
仲亦白面色一凛,眼中柔情顷刻消散。
旋即,他从淡岭身侧退开些距离,迈步走下楼梯。
此番稍占上风的淡岭缓缓松了口气,却并未感到痛快。尤其在瞥见仲亦白因两次护他而撞得发红的手背后,更觉如鲠在喉。
齐庭初瞧出淡岭的表情似乎不大对,联想到方才他脱离队伍的原因,遂赶紧走到近前。
他一边从口袋里掏出几颗药丸,一边悄声说:“岭哥,你是不是有些水土不服啊?这药我昨天吃过,治拉肚子超灵的。”
淡岭不禁意外,但他总不能反驳说“我这模样其实是被仲影帝摸出来的”,于是只得笑着伸手接过。
“谢谢啊,你可真是救星。”
淡岭在打人和骂人之间,毅然选择了丢人……
*
参观民宿结束,嘉宾们便前往各自岗位接受培训并尝试实操,直至正午时分。
餐桌旁,导演吴链起立举杯:“本着实践才能出真知的原则,咱们的培训到此就算告一段落了,毕竟看再久也不如大家亲自去做嘛!在这里,我以可乐代酒,预祝各位的民宿经营之旅旗开得胜。”
“吴导真是一如既往的贴心呢!”
常鑫格举起杯,毫不留情地吐槽。
吴链选择阴话阳听,径直领了这夸奖:“那是,我们节目非但不会以恶意剪辑那些手段来搞噱头,更无意在录制过程中给大家创造不必要的困难。所以,现有住客自此刻起产生的所有消费均会记录在各位名下,成本运算也采用本地的最低标准。
节目组整理好了表格,稍后会发到群里。还请各位仔细留意每日成本,时刻关注盈余情况。毕竟这顿午饭之后,民宿的员工餐标准就只能由大家自己来争取了。
当然前期如果实在缺钱,可以跟节目组预支,不过是要收取利息的。标准参照信用卡借贷,日利率为0.05%,童叟无欺哦。”
常鑫格立马毫不掩饰地翻了个白眼,而本已撂下筷子的齐庭初这会儿又端起碗来,看着是想为下一顿囤点余份。
身为店长的仲亦白倒仍是稳如泰山的模样,先举杯跟吴链碰了碰,接着说道:“那……先借3000挪威克朗吧。等下要去市场采购,晚上得请员工试吃,决定菜单。”
正想再舀口肉汤的齐庭初,一听仲亦白这话,当即无甚留恋地收回了勺子。
吴链无奈点头:“好,吃完就让后勤送钱。”
“嗯,梓夏,你也记着点。回头还钱的时候,别被节目组坑了利息。”
尤梓夏笑着应了声“好”,其余嘉宾脸上的严峻神色也陆续得到缓解。
用餐结束,诸位嘉宾正式走上各自的工作岗位。
民宿原有员工退居幕后,但并未离场,而是悠哉地旁观着。等待哪位嘉宾有什么搞不定的时候,便可向他们付费咨询。
仲亦白从吴链手中接过装钱的信封,同时提出:“午后暂时没有预订入住和退房离店的客人,我想邀请梓夏一同前往市场采购,记账这件事我实在不大擅长。”
“当然没问题啊!”
闻言,吴链简直喜出望外,“那个,你看这边大家都忙着,淡摄影师就还挺无聊的。他应该对挪威的菜市场蛮好奇,不如你们带上他一起出去逛逛?”
正坐在休息区沙发上修照片的淡岭蹙眉闭了闭眼,只恨自己没有提前戴上耳机,以至于只能硬着头皮装聋。
导演呀导演,您撒的它就是一个透明谎啊!戳都不用戳,一听就破的那种……
淡岭目不斜视,原地静候即将来自仲亦白的揶揄报复。
可偏偏那人却如同失了忆,颔首同意:“当然没问题啊。”
淡岭不禁意外,抬眸望去。
仲亦白已然蓦地转身,推门出屋。
倒是一旁的吴链在拼命冲他挤眉弄眼,满脸自以为机智的得意。
行吧,三个人里至少有一个是真的高兴。
仲亦白还是开那辆黑色越野,这一次他主动绕至副驾驶位,拉开车门:“梓夏,你坐前面吧。我驾龄十年零事故,保证开得稳稳的。”
淡岭听而不闻,决心将装聋进行到底,和两位跟拍摄像挤进了后排座位。
*
从岛内开车去往特罗姆瑟的大型蔬果市场差不多需要一个钟头,淡岭戴上耳机,缩成一团,仰靠着椅背闭目养神。
仲亦白果真开得很稳,沿途还时不时给尤梓夏介绍路过的地标建筑,模样极尽亲和。
等抵达市场的时候,先装聋后装睡的淡岭已经将自己的情绪顺利调整得当,又专心做回尽职尽责的摄影师。
仲亦白和尤梓夏走在前面,他们一边挑选,一边针对某些模样怪异的蔬果打趣闲聊,画面和谐温馨。
两张适配度极高的东方面孔,一双气质绝佳的壁人组合。连各个摊位的老板都觉赏心悦目,纷纷投来或赞许或艳羡的眼光。
淡岭举着相机跟在后头,努力抓拍下每一帧角度和光线完美的构图,机械且精准地重复着按快门的动作。
直到行至某处摊位前,卖菜阿姨与其他老板都不同,竟是将注意力锁定在了淡岭身上。
对方既惊讶又欣喜地冲他挥手,并用挪威语讲了一长串话。若不是淡岭并非明星,这场面简直要以为自己遇到了真爱粉。
他竖起耳朵,凭借其中几个有点印象的词汇,猜出阿姨似乎是把他认成了某位故人。
淡岭正欲摆手说No,摊位另一头的仲亦白却抢先替他答了话。
依然没法全部听懂,但开头的那个“是”,以及结尾处的那句“他有职业病”,淡岭还是知道的,毕竟都是三年前他和仲亦白的日常相处中出现率极高的词汇。
于是,淡岭把嘴巴里的“No”咽了回去,转化为一个不尴不尬的笑。
等付完钱离开后,仲亦白才不着痕迹地避开镜头,小声给淡岭解惑:“鸡嘴耳。”
淡岭恍然大悟,立即回头看了眼阿姨那难以察觉的尖细耳垂,蓦地想起当初与对方砍价时的刀光剑影。
仲亦白瞧着淡岭的模样,禁不住微扬眉梢。
这位淡摄影师对于人脸和人名的识别度,还是一如既往的低。
不过因为多年学画的经历,他擅于捕捉每个人身上存在的细微特点,并由此来标记那些交集不深的人。
其实,就连仲亦白,淡岭当初也是最先记住对方耳后那颗红色小痣的。
淡岭又盯着阿姨面前的摊位瞧了瞧,似乎已比三年前扩大数倍。
他抿唇轻笑,脱口而出道:“看吧,那时我就跟你说要像人家这样精明,才能把生意做大做强。”
“是呢,淡摄影师批评得对。民宿至今还没倒闭,算是老天爷对我格外开恩。”
仲亦白顺势自嘲,接着迈步走回尤梓夏身边,没给淡岭机会看见他眼角漾出的笑意。
淡岭瞅着那颗红色小痣渐行渐远渐模糊,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刚刚和仲亦白对话的语气,竟宛如昔日重现。
*
菜市场里走过一遭,淡岭和仲亦白之间的气氛,成功从别扭僵持转变成了微妙尴尬。
好在回到民宿后,大家便各司其职地忙碌起来,短暂避免了正面接触。
淡岭拿着相机开始巡岗,先去客房拍了齐庭初和肖驰的铺床场面,重点聚焦连五官都在出力的古偶男神。
然后,他又晃悠到一楼,给竖起拇指点赞的客人和新晋咖啡师常鑫格合了张影。
接下来,他本打算去前台拍尤梓夏,却在半途被吴链挥手叫住:“淡摄影师,快来厨房照照我们刚备完菜的仲影帝。”
淡岭无奈服从,掀开半截隔断门帘,对着台板上一字排列的整齐餐盘频繁按动快门。
“淡摄影师,你这只拍物不拍人的习惯会不会略显不专业了?”
仲亦白穿着身黑色厨衣,以单手做支撑点,斜倚着台板。
他将衣袖挽至肘间,裸露在外的小臂皮肤透着股病态的白,蓝紫色的血管清晰可见。
淡岭没吱声,但依言移了移手里的相机镜头,自下而上挪动。
末了,定格在仲亦白脸上:“来吧,姿势准备好了吗?五连拍还是十连拍,任君挑选。”
仲亦白心满意足般垂眸一笑,尔后径直起身往厨房外走。
擦肩而过时,他瞥了瞥仍固执举着相机的人,状似贴心地说:“淡摄影师歇歇吧,指尖都发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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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六点,晚餐开席。
除去参与录制的几位嘉宾,还有得知情况后愿意主动付费来参与试菜的体验型住客,凑了整整一大桌。
镜头外旁观的淡岭,有些震惊地瞧着众人吃得津津有味的模样,甚至连夸奖都得见缝插针地挑在上一口接下一口的间隙。
仲亦白会做饭,淡岭自然是知道的。可从前他的厨艺也仅限于煮个酸辣粉,炒几盘离不开鸡蛋的家常菜而已。
“仲影帝,这个甜品没见过耶,叫什么名字呀?”
肖驰是在场唯一肯停下筷子,专心夸奖并提问的,足见诚意。
淡岭顺着对方的指尖,瞅了瞅盘中的金黄色小球。那是他有次出门拍摄期间几乎顿顿不离手的玩意儿,叫什么……
“叫芝士面包,巴西的国民小吃。”
哦,对,就是这个!
淡岭惊讶地看向说话人,而仲亦白也似有感应般瞥了他一眼,这股没来由的默契令淡岭不禁心神一颤。
肖驰的吹捧还在继续:“仲影帝真厉害,这桌上的美食堪称囊括全世界呀!你肯定去过很多地方吧?”
“还有几样没做,等下周有条件可以再更换下菜单。”
仲亦白没直接回答问题,转而说道,“员工餐的标准要靠大家的努力才能提高了,辛苦各位,一起加油。”
闻言,几位嘉宾捂着鼓胀的肚子,集体表了决心。
客人们亦是十分满意,有位碰巧吃到久违的家乡美食感动不已,执意打赏了超额小费。
拍摄告一段落,仲亦白又从厨房里端出预留给节目组工作人员的份额,请大家都尝尝。
不知是谁吃高兴了,顺嘴提议说该开瓶酒来为嘉宾团振奋士气。
没过多久,当导演吴链强调接下来的录制过程中会穿插直播环节时,载歌载舞的现场已无人在意。
淡岭坐在角落,脸上被酒精激出了恰到好处的柔和血色。他收拢涣散的视线,盯住仲亦白始终搭在桌边的手背。
夜里九点,由晚餐局演变而来的休息区临时party才宣告散场,滴酒未沾的店长兼主厨揽下了善后任务。
等收拾完残局,将碗筷都放入消毒柜中,仲亦白走出厨房。
他立在楼梯边,瞧了瞧沙发上仿佛被施了定身咒的人,尔后抬步靠近。
“怎么还不回房?喝多了,还是对守夜值班感兴趣?”
淡岭没应,从裤袋里掏出一支药膏摆到桌上,再缓缓推至仲亦白跟前。
“手背,擦一擦吧。”
仲亦白拎起药膏翻来覆去地瞧,像是在确认是否过期,又像是怀疑对不对症。
淡岭不耐烦地想要夺回:“没毒,不要就还我,磨磨蹭蹭的。”
仲亦白扬手躲开淡岭的动作,转而落座在他身旁。
淡岭算不上醉,但脑袋多少有点晕,以至于当仲亦白身上的清冷茶香扑鼻时,他才慢半拍地扭过头去看。
仲亦白的脸近在咫尺:“淡摄影师,送温暖要有诚意,是不是该亲自帮涂一涂呢?”
淡岭有点后悔送这温暖了,可眼前的仲亦白就堵在他离场的唯一路线上。
淡岭思考了一下翻桌子的可能性,感觉以他此刻的晕眩状态,难度偏高。
罢了,就当还债吧。
说到底三年前是他步步紧追,硬要拖着高领之树下神坛的。
淡岭拿过药膏,果真捧着仲亦白的手认真涂了起来。
结束后,预备撤离时却被仲亦□□准抓住腕骨,继而寸寸靠近。
淡岭下意识屏住呼吸,生怕自己喘气引起的颤动会令两人鼻尖相触。
就在他以为仲亦白下一瞬便要吻上来之际,楼梯处响起了一连串脚步声。
仲亦白倏地退开,面带愉悦地点了点淡岭额头:“谢谢淡摄影师帮我涂药,晚安。”
“晚……安。”
淡岭唇瓣间逸出两个模糊字眼,旋即才逐渐恢复正常的呼吸频率。
常鑫格走下台阶:“店长,今晚我值班吧。想写首新歌词,刚好有灵感。”
“行,那有什么问题就打我电话。”
仲亦白颔首同意,接着又扭头看淡岭,“还不去睡,愣在这里回味什么呢,淡摄影师?”
淡岭迅速起立,越过仲亦白身侧,爬楼回屋。
直至脑袋沾到枕头,上下眼皮迫不及待地会合时,淡岭也没能想明白……
三年前那个连在床上做极亲昵之事,都只会面露严肃,一味加重力道横冲直撞的人,如今竟然学会要给不给地撩拨了?
淡岭揉了揉被酒精和额前一点内外夹击的脑袋,恨铁不成钢地嘟囔道:“当年禁欲孤傲不可亵玩的冷杉,怎么就堕落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