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
因着头疼的缘故,任彬晚睡早醒躺着躯体发麻,不得不按着头从床榻上蛄蛹起来。
“彬公主,您醒啦,身体好些了吗?”一个老妇从外间进来,扶她坐起来。
当公主就是好啊,起个床都有人扶,但她并不习惯,让开老妇的搀扶。
“还好。”任彬答。
“昨日您惊马装昏,迟迟都唤不醒,可吓坏老奴了。”老妇侧耳听外间动静,低声道,“我还以为你是服药太多坏了身子。”竟是一道年轻的女声,语带讥诮。
这又是哪位?到底有个什么任务?要派三个人干?不会还有其他人吧?
任彬不知道这个老妇是一直由一个年轻姑娘伪装的老妇,还是近期才替换成这个年轻老妇的。
如果是前者,年轻老妇的身份应该是原身的嬷嬷,岂不是和原身朝夕相伴,熟悉原身的一举一动?要是发现她身上的不妥,那就不妙了。
如果是后者,年轻老妇和原身就不熟悉,她就可以大胆活,至少活得比前一种情况大胆。
不管是哪一种情况,任彬现在能确定两点:一是年轻老妇和原身关系不好,二是年轻老妇和原身组队完成任务,二人大概是平级关系。
一开始,任彬拒绝让年轻老妇搀扶,年轻老妇并没有什么反应,说明平时无旁人在场时她们二人就不会有这般亲密的主仆间举动。
接着,年轻老妇讥讽了任彬。从常理来说,作为完成同一项工作的同事,不说感情深厚,好歹客客气气,年轻老妇的语气说明二人关系不怎么样。
再对比夜里自称属下的人,二人态度天差地别,年轻老妇自然不可能是她的下属。当然也不可能是她的上司,全身上下只透着毫无大局观念的气息,毫无王霸之气。
任彬保持住冷漠的表情,没给她一个眼神,下床照了照镜子,调整出一副惊惧模样,弱弱地朝外间喊了句“来人”。
刚才年轻老妇说她惊马装昏,也就是说原身在外人面前是个胆小怯懦的人,她可以按这个标签去表演。
镜子也映着她身后的年轻老妇,年轻老妇撇了撇嘴,重新挂上一副慈祥敦厚的表情。
看来她的判断是正确的。
很快,从外间进来一胖一瘦两个宫女,一个捧着水盆,一个捧着托盘,托盘上摆着毛巾等物。
任彬从镜子里观察这两个人。
二人先后朝任彬和年轻老妇行礼后,走到任彬身边给她梳洗。
任彬看不出异样,不知道她们是不是也是为了任务而来。
净面后,那个瘦宫女将巾帕放回托盘,把托盘叠放到胖宫女手捧的水盆上,示意胖宫女先拿出去。
瘦宫女手伸向书丛,任彬心中一凝,心想:她要做什么?不会把她的任务文书给抽出来吧?要不要想个由头先把她支走?
“咳咳咳。”任彬假意咳嗽,对瘦宫女道,“你去倒杯水来。”
年轻老妇上前一步,语带焦急:“彬公主,老奴这就去。您这是怎么了?许医官就在外间候着,要不要让他先进来请脉?”
任彬无语,一会儿看向瘦宫女在书丛前游移的手指,一会儿从镜子向身后的年轻老妇看去,示意年轻老妇小心任务书被翻出来。
可惜任彬眼珠转了好几个来回,年轻老妇还是没有意会,像个忠心耿耿的仆从等着她下命令,任彬只好挥手让年轻老妇出去倒水。
瘦宫女的手指停在任务文书前,任彬呼吸一紧。
求求了,换一本!千万千万别抽这一本!
她的手指一点一点下移,即将贴上书脊,任彬呼吸一滞。
就在这时,年轻老妇和疾步走来的胖宫女撞成一团,年轻老妇低声斥道:“点星,做事稳当点,撞坏我这把老骨头不打紧,别不小心冲撞了贵人。”
“是,桂嬷嬷。”点星缩了缩本就不明显的脖子道。
桂嬷嬷抓住点星的小辫子,接着道:“还有点雪,你们二人刚被提拔到彬公主身边伺候,更应该打起十二分精神才是,切勿毛手毛脚的。”
点雪回首,和点星一起应是,这头手指已然贴上书脊抽了出来,左右翻看,选中其中一页,将书摊给任彬看,上面是一张妆发彩绘图,她向任彬提议道:“彬公主,今日要进凌宫谒见凌帝,这款妆发华贵大气,不失我大燕风度,如何?”
任彬暗中松了一口气,颔首同意。
原来,刚才趁着点雪回首的瞬间,任彬调换了两本书的位置。
梳洗完,任彬很满意,今日妆造完美,而且她已经从她们三人的对话中得知,年轻老妇姓桂,宫女喊她桂嬷嬷,两个宫女略胖的是点星、略瘦的是点雪,今日要去凌宫谒见凌帝,用完早膳就要出发。
还有她是大燕的公主,现在在一个叫东凌的国家。
来到东凌的大燕公主,不外乎两个目的,和亲、为质。
根据任彬的刷剧经验,和亲是嫁到边塞之地风吹日晒、茹毛饮血,为质是饥寒交迫、人人可欺的困顿日子。
二者日子难过得不分伯仲,这开局一点都没昨夜想象的那么美好,她愿意舍弃一行李箱古董,只求速速回家。
许太医给任彬把完脉,发现烧已经退了,就是身体虚弱,要注意保养身体,一番嘱咐后去给任枢汇报。
用完早膳,点星、点雪前头引路,桂嬷嬷留守,不一会儿,任彬三人便施施然走到了正门。
正门停着车队,每乘车驾前后各有士兵护卫,打头的车驾前已站着一丛人,四个华服女子最是亮眼。
任彬两眼一黑,这四人她可一个都不认识,她可没有继承原身的记忆。
昨日昏昏沉沉,只听得公主长公主短,其他倒没听到什么。
她看四人的妆发衣饰,年纪举止,应该是原身的姐姐妹妹们,应该也是公主。
在四人的目光中,任彬慢慢走过去。
她要打招呼吗?她要行礼吗?她要怎么称呼她们?
要不然,她直接装昏吧,大病初愈昏倒合情合理。
不等任彬动作,领头的女子直接下令:“人齐了,上马车,现在就去凌宫。”
任彬观察四人的行走轨迹,携点星、点雪朝第五乘车驾走去。
待车夫掀开车帘,车驾里的软榻、边几映入眼帘,熟悉的摆设唤起了任彬的记忆,任彬仿佛看到自己双看沾满鲜血、角落坐着的死人、地上躺倒的死人、车窗趴着的死人。
任彬顿感天旋地转、脚下发软,她昨日杀人了!
昨日车驾里的场景也不是梦!
她凭借原身的身体本能杀了两个人!
不仅如此,有人要杀她!
确切地说,是有人要杀和亲公主,她的处境很危险!
“彬公主,您还好吧?”点雪察觉任彬的异样,从任彬身后扶住她,低声问道,“要不要禀了枢公主留在驿馆休息?”
任彬定住心神,摇摇头。
昨日,黑斗篷潜入她的房间,可见驿馆护卫守卫能力一般,今日进宫谒见凌帝又带走了不少护卫,万一又有刺杀,她怕是死得不能再死。
虽然原身很猛,但原身扮演的是柔弱胆怯的小白花,她肯定不能在人前动武,一旦动武,她的身份惹人怀疑,就会腹背受敌。
她想到昨日第二个黑衣人死前喊的话。
——任彬!你干什么!
她识得原身,又联想到昨日黑斗篷的打扮,二者都是一身黑,不会是他们贼窝派来和她接头被她误杀的吧?
昨日第二个黑衣人脚步有条不紊,绕车一周应该是在观察情况,之后径直进了车厢,刚开始没有杀意,好像只是想和她讲话。
又往前想一点,第一个黑衣人好像一开始也没有全力以赴。
任彬越想越有可能,顿时呼吸一滞,她怎么一穿过来就捅了这么大篓子?她不会被他们贼窝抹杀了吧?
这么说,昨日的黑衣人是他们贼窝派来的,那他们来干什么?杀她?她不是自己人吗?
任彬端坐正中,点星、点雪一左一右地坐在她身边,车驾不多时开始缓缓移动。
点星掀起一点点窗帘,朝外看去,笑道:“彬公主,您瞧,东凌小国连街道都这般窄,路人都快挨到车轮子上了,哪像我们大燕国能容得下三驾马车并驾齐驱。”
任彬顺着点星掀起的帘子往外看,临街挤着一排小铺面,米店、医馆倒是应有尽有。铺面和车驾间时不时路过两三个行人,笑谈着什么。
车驾护卫年纪不大,听到点星的嘲讽,不满道:“小丫头片子,没点见识,待会儿车驾上了御街,你就知道什么叫做大道了。”
燕国护卫等大批人马昨日并没有入城,而是在城外驻扎,所以今日护卫车驾的都是凌国人。
“你……”点星气结,扭头朝点雪投去求救的眼神。
点雪斜了点星一眼,示意她消停一点。
“这条路有点窄。”任彬说道。
点星得到莫大的肯定,朝任彬看去,任彬朝她笑了笑,点星领了命令一般 ,又扭头去和那小护卫夸耀大燕的街道、大燕的集市、大燕的宫殿。
一通话讲下来,点星微微有些喘气,脸蛋都红了起来。
小护卫目露赞赏之色,沉吟:“听姑娘这么说,北燕确实强大。”随即话锋一转:“那怎的还要公主来我大凌和亲啊?”
点星的骄傲的神色凝固在脸上,答不出话来。
小护卫胜利一般地哄笑起来,乐道:“这样看来,还是我们大凌更强大啊。你说呢?”
点星涨红了脸。
点雪虽然不同意点星逞口舌之快,但见东凌人这么嘲讽大燕,胸中不快,又见任彬并未阻拦,朝小护卫问道:“燕凌之战,东凌请降,才有南镇之盟,区区降国怎敢称强?”
“是和谈!懂不懂?”小护卫看向点雪,言语激动,随后自顾自地说,“也是了,我和你们只懂深宫绣花的讲什么家国大事。”
“呵,你这种眷念帝都繁华只懂牵马坠蹬的又懂什么家国大事?你懂?你懂怎么不去边境打仗啊?”点雪反唇相讥。
任彬见二人已经开始人身攻击,看来是不能再获取什么有用的信息了,便道:“别吵了,吵得脑壳疼。”
三人停了争吵,不久车驾转了个弯,应该是上了小护卫口中的御街,路面逐渐宽阔起来,车驾里的光线也亮堂起来。
秋风跟着卷了进来,点星一哆嗦,她想到彬公主烧才退,赶紧放下车帘,将车窗掩得严严实实。
任彬想着刚才三人的对话,事情大概是燕凌大战,东凌战败投降,燕凌结南镇之盟,北燕派公主和亲。
不知道这南镇之盟约定了什么?能约束燕凌停战几年?一旦双方再开战,她作为和亲公主,不知道会不会被抓起来阵前祭旗。
一时想到自己的小命,一时又想到一会儿谒见的事情,任彬眉头不禁又皱了起来。
点雪心细,恐任彬头疼,问道:“彬公主,可是身体不适?”
“无碍。”任彬摇摇头。
凌宫门口。
任枢等人换乘肩舆,先是走在宫道上遥遥能看见大殿,随后转入草木茂密处。
“咦?枢姐姐,我们不是进宫谒见凌帝吗?这路看着不像啊?”任煜身边的草木发文。
任枢也疑惑。
按理说,借鉴外国使臣,应该安排在前朝大殿,这草木葳蕤,瞧着应该是御花园,怎么把她们往后宫里送。
任彬警惕起来。
根据打车经验,绕路必宰客,昨日才遭遇刺杀,今日不会再来一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