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夫有一点说得没错,渡妖阁这地方确实凶险万分。
薄雾时分,落霞西沉,空气湿漉漉的,闷的人心慌。
守卫渡妖阁的禁军到了换班时间,正在做交接。
突然,一个黑影掠过,速度极快,晃眼间,周遭又恢复了溽热与静谧。
荆如玉身轻似叶,脚尖立于树冠之上,上下左右打量着渡妖阁。
这“渡妖阁”像塔不是塔,似楼不似楼。越往上,它越呈现出一种微妙的倾斜趋势,若非密切观察,一般人很难察觉这一细节。
荆如玉歪着脑袋,比对了半天也没看出什么名堂。她倒发现,在一层二层,除了歪七竖八的铁链外,细看过去,还有些奇怪的花朵,散发着诡异的红和奇异的香。荆如玉随手掷了两片树叶过去,刚接近渡妖阁,树叶转瞬间便化为乌有;她随即又丢了一枚石子过去,未等接近,石子倏忽间便被碾成粉末,随风飘散而去。
荆如玉长舒一口气,她靠着树干思索了片刻,伸手探入怀中,摸出一根鹰笛。她拿着鹰笛顺着渡妖阁的轮廓比划,发现顶端有个纤细的、似锥子般的建筑,好像随时都能引雷掣电。
荆如玉围着渡妖阁八个角转了一圈,挨个儿角比划一遍,并未发现什么特别之处。
“她大概二十天之前接到令符,但直到正月十六才让她行动。正月十五、正月十六……莫非跟月亮有什么关系?可今夜闷热,十有**要下雨,这月亮一直躲在云层里不肯出来……”荆如玉心里嘀嘀咕咕,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于是决定再等一个时辰,赌一把月亮是否会现身。
荆如玉盘腿坐在树干上,又仔仔细细地上下打量了一遍渡妖阁,包括周围有几棵树、几株草、几朵花,她都了然于胸。
约莫亥时三刻,圆月鸟悄地从云层里爬了出来,朦胧且神秘。
荆如玉再次拿出鹰笛,对着渡妖阁的八个角比量一番,还是没有任何发现。她低头用鹰笛敲着脑袋,心里琢磨着:“如果不是八角,那么有没有可能是……”她再次举起鹰笛,凝神盯着月亮,伴随着月亮升起的高度,用鹰笛不断地进行丈量。
她额头微微渗出薄汗,荆如玉眨了眨眼睛,一滴汗打到了鼻尖,她轻嘘了一口气。
这时,月亮已经升到跟微微倾斜的渡妖阁中心点处在同一条直线的位置,“会不会是现在?”荆如玉心中一动,大力投掷出两片树叶,随即她眼睛紧紧地追随着两片叶子。
这两片树叶顺利进入结界,并未消失不见!
荆如玉眼睛一亮,用树枝轻轻借力,紧随其后,翻身进入了结界之中。
怎么有一股烧焦的味道?
她侧身一瞥,发现衣角让结界削去一块,不禁心有余悸地抖了抖肩膀。接着,她纵身一跃,匿伏在渡妖阁三层边檐之下,觑着眼睛朝里窥视。她摸出腰间随意别着的一根树杈,丢了进去,里面黑黢黢的,看似平静无澜。跟着,她轻巧往上一窜,便进入了渡妖阁。
“呼”的一声,荆如玉点燃了火折子,周遭顿时亮了起来。抬眼望去,周围墙壁上密密麻麻地用梵文写满了经文,她看不大懂,但勉强认得其中几个字——“般若波罗蜜”。
她之前在王府的时候,小王爷总爱邀请僧人入府,讲经说法,谈古论今。他常常对荆如玉说:“杂念多,杂言便多。”提及读书人时,他又会说“应明六经之指,涉百家之书”。荆如玉边磨墨边点头,十分配合的模样,实则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思绪早不知道飘到哪片天地逍遥快活去了。
这两句话,她倒是记得清楚,估计是听得耳朵起茧子了,这才勉强记住。
荆如玉双手合十,对着墙壁拜了三拜,随后蹑手蹑脚地顺着梯子向阁楼上走去。
刚踏上第四层的台阶,荆如玉莫名地打了个寒颤。这第四层,说冷也不冷,就是弥漫着一股阴森森的邪气,让人不寒而栗。
荆如玉拿着火折子朝四周照了一圈,吃惊地发现,她压根找不到墙壁在哪儿。她朝着一个方向走,一直走一直走,竟没有尽头!
荆如玉甚至怀疑她在原地踏步,或者始终在围着某个中心绕圈子。她不禁心里暗骂:“这是哪个夯货的杰作。”
冷风过耳,吹灭了火折子,荆如玉刚准备再次吹燃它,登时手背汗毛竖起,脸色遽变。
弯月如钩,孤零零地挂在天边,一只乌鸦小憩在她眼前的树枝,扑扇两下翅膀飞走了。月影苍白如骨,映衬着荆如玉的脸也跟着白了几分,她四下张望,神色复杂难辨。
正当她目光游离之际,一股刺鼻的腥臭味传来。紧接着,荆如玉耳畔便传来阵阵“咔嚓咔嚓”的声音,她蓦地一回头,便见一条粗如梁柱的巨蟒,正对着她“嘶嘶嘶”吐着信子。一对澄澄黄眼,好似孤舟渔火,所过之处,断壁残垣,破败不堪。
荆如玉身轻如燕,觑准棵大树,一跃而上,勉强与这巨蟒打个面对面。仔细瞧去,这巨蟒浑身漆黑,鳞片如铁,自腰身以下,竟活生生分出九条尾巴:或拖在地上,自在摇摆;或高高翘起,蓄势待发;甚至有一条尾巴上面挂着竹筐,另外有一条尾巴卷着木柴。
荆如玉眨了眨眼睛,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这巨蟒紧盯了荆如玉半晌,骤然发难!铁尾一甩,惊得她慌忙往后一躲,落到旁边一棵大树上,之前那棵树,木屑纷飞,轰然倒下。
荆如玉自背后拔出双刀,在手掌中转了个圈,侧身直奔巨蟒卷着木柴的尾巴而去。刀锋凌厉,她连砍数下。巨蟒愤怒嘶吼两声,用力摆尾,将荆如玉掀出去一丈多远,撞到一棵大树上。她用袖口擦了擦嘴角的血迹,一跃而起,提刀而立,睥睨而视。
荆如玉借着微光打量巨蟒片刻,猛然间,他左右手交叉转刀,将两个刀的刀环严丝合缝扣在一起。随即,大力将双刀飞掷出去。“咔嚓咔嚓”双刀所经之处,乱枝纵横,如天女散花般纷纷落下,一股脑朝着巨蟒砸去。双刀在空中兀自旋转一周,乘着巨蟒不备,又使劲儿撞了它后脑勺一下,随后返回荆如玉手中。
巨蟒仰天愤然大吼一声,九条尾巴直挺挺地竖了起来,好似参天巨柱。巨蟒黄睛锃亮,凶相毕现,排山倒海般直逼荆如玉而来。
正中荆如玉下怀,她转身向密林深处跑去,巨蟒紧随其后,途经之地,花草树木扫得乱飞。
荆如玉举目四顾,遥见前方怪石嶙峋,她脚下一用劲儿,飞身掠入石缝之中。巨蟒紧跟着一头扎了进去,脑袋卡在两块巨石之间,憋得“嘶嘶嘶”直叫唤。荆如玉翻身跃起,跳到巨蟒一条尾巴上,举起一把刀,瞄准尾巴尖,一路劈下。
火花四溅,痛彻骨髓!
巨蟒举起一条尾巴,将荆如玉缠住,猛力甩了出去。
荆如玉在地上滚了两圈,被一块大石头挡住,这才停下。后背血肉淋漓,她倒抽一口气,闭目凝神,汗珠顺着白皙的面颊落到发丝里。不过一刻,后背的伤口逐渐愈合,脸颊也重新焕发了生机,她猝然睁眼,侧身而起,举起手中的刀,瞄准巨蟒的眼睛,奋力投掷而去。
电光石火之间,不知从何处飞来几颗石子,竟将荆如玉掷出去的刀弹了出去,她耳根一动,心中暗叫:“不好!”紧接着,两颗石子径直朝荆如玉飞来,她抽刀去接,低头一看,这哪里是石子,分明是两颗乌黑发亮的棋子。
就在这时,不知从何处袭来一阵烈风,吹得人几乎睁不开眼。荆如玉拼尽全力定了定神,倏忽之间,周遭的一切竟消失得无影无踪,她再次陷入无尽的黑暗之中。
荆如玉竖耳细听,脚下用力一蹬,空中连翻几周,灵巧地躲过不知何处射来来的棋子。其中一枚棋子打中了她身后的墙壁,蓦然亮起了一盏灯。
荆如玉眼神微动,凛冽剑光划破昏暗,直晃人眼。霎那间,她下意识地向后一仰,只觉得一股凉意擦着鼻尖而过。
来人身轻若浮,剑走青蛇,两人连过十几招,不分伯仲。一股淡淡的桂花酒香在他们周围蔓延开来,不经意间,钻进了荆如玉的鼻中,带了几分缱绻醉意。
此人的剑和他身形一样软,如鬼魅似的不依不饶。
刀光和剑影的交错之间,墙壁上挂着的灯,接连亮起。
荆如玉看清了这难缠剑客,此人身形修长,身着华衣美服,着实一副翩翩佳公子打扮,但带着个蓝色面具,让人难以窥其真容,就像她之前在戏台上看到的唱戏人那样,诡秘莫测。
“他这剑法倒不像寻常男子那样充满凛冽之气,而是有几分秀外慧中和玲珑剔透之意。”荆如玉心中暗想,但未看出师从何派。她一个转头,脚蹬上后面的墙,借力打力,二人又过了几招。
剑光耿耿,刀锋决绝。
荆如玉手腕处泛起铁青,她秀美一蹙,欺身上前,连砍几刀,颇有速战速决之意。面具男没想到她一女子,下手颇为狠绝,惊得连连后退几步。荆如玉趁机使出浑身气力甩出刀刃,速度极快,面具男一个侧身翻,将将躲过,只削下来他一缕青丝。
刀刃所落之处,传出一声巨大的声响,“咔嚓”好像镜子碎裂的声音!
一束金光从声响之处喷射而出,继而,这金光好像被利刃切碎一般,四散开来。面具男被眼前的一切惊得呆立当场,眼神中满是惊愕之色。她缓缓回头,目光如炬地盯着荆如玉。
荆如玉可以想象,面具下的脸此刻一定难看极了,恨不得将她大卸八块,五马分尸。
正当二人对峙之际,渡妖阁开始剧烈摇晃,伴随着一声一声凄厉的尖叫,这阁中的魑魅魍魉蠢蠢欲动。荆如玉瞅准面具男无暇他顾的刹那,一个箭步冲上前,迅速拔下她的刀,翻身跃出摇摇欲坠的阁楼。
她用余光一瞥,击碎的是一面古老的镜子,而她的刀尖正插着一块锋利碎片。
外面不知何时,人影憧憧,雨声淅沥,整个皇宫迎来了久违的热闹。
此刻的雨还要比先前更大一些,林修竹盯着荆如玉递过来的镜子碎片,沉默良久,半天没有说话。他抬头深深看了一眼坐在对面,虽然中毒仍坦然自若的姑娘,平心而论,他还挺佩服她的,支身闯入渡妖阁,还一刀劈碎了……
荆如玉低头抿了一口茶,假装在检查刚包扎好的伤口,看似毫不在意地扫了林修竹手里的碎片一眼。
“你知道,你这一刀劈碎的是什么么?”林修竹淡然开口。
“啊?”
荆如玉心里七上八下的,她只是收钱办事,想偷“不死草”而已,要是顺手打坏了其他的东西,她可真没钱赔。
“什么?”荆如玉问得没什么底气,但声音中气十足。
“伏魔镜。”
荆如玉:……
“武魁只是一个……”
还未等林修竹说完,荆如玉像下定某种决心一样,开口道,“你……你跟这孩子收拾收拾贴身的东西,随我一起走吧,我把你们送去一个安全的地方,让你们远离……这是非之地。”
外面雨声渐歇,躲在乌云背后的启明星,早已急不可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