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场时常状况不断,他们开始熬大夜赶进度。
一天二十四小时,拆分成两个部分,清醒和不清醒。除了打盹的工夫,其余时间所有人都恨不得吊着眼保持清醒。
陆柏川早已神志不清。每天两眼一睁,他不想我是谁?我在哪?脑子里最多的念头就是:我怎么还留在这里?
从曾东来中途提出对换角色开始,作为圈外人的陆柏川已经对整件事完全祛魅。
如果说先前还抱有一点茫然的憧憬,那么现在,陆柏川虽困,却觉得双眼没有一刻这么亮过——看穿草台班子无处不在的事实,而曾东来不过是一个实力落后野心的普通人。最多较常人还有些天分。
“咔——”
场务喊了一声,其他工作人员陆续开始工作。陆柏川还愣在原地,半天垂头盯着自己的手。
目前都还是室内的戏份,他们挤在后来新租的那间小屋。
季之漾在角落闭着眼,听见动静迷迷糊糊,却始终掀不开眼皮。半天没等到人坐来旁边,管不上曾东来对着方才录下的镜头作何评价,迷蒙着先把陆柏川拉来。
“你先歇歇。”
陆柏川眼里满是红血丝,恍惚看他,怔怔点了点头。
或许是因为那段时间季之漾地陪同脱敏,他现在在镜头前,不会像之前那么艰难代入角色了。
大概同刀一个道理——开了锋,使用时再钝,磨刀石上随便蹭两下,锋芒难藏。
只不过一切重新准备,刚开始,要他演小江,话多,唠唠叨叨说个不停,陆柏川根本不能理解为什么不能言简意赅提高效率。他甚至不自觉模仿起季之漾说话时的状态,却还总是没话找话。
可这点尴尬似乎恰到好处,原本一个正常人一直拉着哑巴说话,就是一人说话不得回应。
曾东来不喊停,陆柏川就往下演,渐渐似乎也能理解——虽然季之漾饰演的小河不说话,但他会认真听。
朦胧暧昧的关系,絮絮不尽的分享欲作祟。
陆柏川反复说哑了嗓子,季之漾羡慕他能不停地说。他憋得慌,下了戏,立即拉人唠嗑。后来也累得没了力气。又随日,谁都没那么再像原本的自己,索性只沉浸在戏里。
摄影师曾在喊卡后对陆柏川赞许地点点头,夸他:“是开窍了。”
然而陆柏川不这么觉得。
他先前走上演戏这条路,心焦什么时候看到头。现在隐隐看见前方迹象,他又觉得好似被困住,陷入路的循环,走不出。
尽管有过迟疑,甚至觉得活得虚妄,但每拍成一段可用的镜头,又是台词嘴糊了重来,又是表情浮夸不行……一帧帧扣,一秒秒抓,整个剧组陪着他磨,就算已经心安理得,陆柏川也没心思再敢瞎想。
这会没人的空隙,陆柏川又要迷茫,季之漾拉着他坐下。两张并排的折叠椅上,少年挨在一起。没个几秒,昨晚熬大夜的季之漾又闭上了眼,一头栽到陆柏川肩上,酣然入睡。
陆柏川撑起疲惫的身子,调整了下姿势。又担心动作太大,把人吵醒,于是小心翼翼地挪。对面同样休息的工作人员见惯不怪。
始终没事轮到他们,过了一会儿,季之漾揉了揉眼,像是要醒。陆柏川另一侧的手拿着剧本,低头小声地说:“没到我们,还能再睡一会。”
季之漾无知觉地点点头,不知觉用力向下一磕,陡然睁开眼:“算了,醒都醒了。”
他似乎精力异常充沛,之前一起熬大夜的时候陆柏川就感慨过。那时季之漾摆摆手,顶着两大黑眼圈,不太在意地表示:熬习惯就好了。陆柏川心道,我熬啊,赶due不都是这么过来的?但人在英国,微死不活,不像你这样就是了。
屋子里的房门都开着,所有空调齐上阵,架不住人一聚集,各种设备散热,屋内持续高温。
季之漾在陆柏川肩膀上窝得久了,头发压在一块,闷得湿潮。估计是睡懵了,他后知后觉抬起头,惊呼道:“你不热啊?!”
“那我直接把你推开吗?”
“对啊!”
“换成别人我就这么干了。”
陆柏川已经能提前预料季之漾嘴里的话,先一步提出反问。不过要是换成别人,他压根不会给近身的机会。
眼瞧季之漾欲言又止,始终感受到另有一道目光凝在身上,陆柏川转头回望,不知曾东来观察这边多久。
他抬肘推了推季之漾说:“曾东来喊。”
陆柏川把此生最像流浪汉的时刻都留在了这里,目前看过他形象的人——不是宿敌就是亲人,总之没什么好装的。季之漾怎么来,他也跟着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态度,甚至更甚一步,直呼其名。
走过去,曾东来示意两人看显示屏。反复放完刚才那段,他说:“还不错。我给你两讲一下等下拍的。”
已经拍的部分主要都是琐碎的日常,展现人物性格,曾东来之前信誓旦旦承诺——不重要的戏份他绝对一剪没。
而马上要拍的那场戏,是尸体被发现后,小河还不知道,小江带着消息而来,却发现他正拿着把剪刀对自己的头发乱剪发泄。疑似精神错乱。
不知道从哪里兴起的理解,身体有了残缺,势必造成心理的创伤。文艺制作者尤其爱放大这一点。
陆柏川初读剧本觉得浮夸。但身处这个环境——荒废陈旧的小镇,狭窄昏暗的楼道,同龄人的冷眼与欺凌……他不自觉心疼季……不会说话的小河。
自然就觉得可以理解。
季之漾哀呼一声,郁闷道:“我精心保养的头发啊!真的都要剪了吗?”
曾东来头也不抬:“小江会来制止你,之后给你剃个板寸。”他不插科打诨,直勾勾盯着陆柏川,“你知道待会怎么演吗?”
“剃他头发。”陆柏川反应慢半拍回复。
“……”
“……”
季之漾笑得直拍他肩:“陆柏川你怎么这么呆啊!”陆柏川这才回过神来,揉了揉太阳穴。
“拍的顺利的话,今天早点休息。”曾东来这么一说,陆柏川就觉得完蛋。他表现出已经恢复神智的样子,点点头,等曾东来进一步指示。
曾东来说:“拍到现在我挺满意的……”
陆柏川:?
是指一声不吭,不纠错,不指导,只重来。一天拍完,隔两天一看再拉出来重拍?
“我觉得让你们对调角色是对的。小季你人来疯,演的时候就不要收住,比小陆那种阴险小人感觉好啊……小陆你嘛,不知道你自己有没有注意,你身上始终有种克制,要你放开也不完全,演小江……啧,就显得角色更复杂。”
曾东来口不择言点评,沾沾自喜曾经的决定,话锋一转,又回到严肃的工作状态:“这是我想要的。剧本上写小江进来,震惊眼前的一幕,去阻止。原先写的那些动作和对话都可以不要,你们跟着感觉来。”
他一番讲戏,如讲。反而去除了原本的指引,让他们自由发挥。更难。
季之漾原先问曾东来戏中的两人是不是一对,曾东来含糊答道是背叛与被背叛的关系。这两天他给出了明确的结局:
在杀人真相即将被揭穿之际,这个保守封闭的小镇又发生了一件更加骇人听闻的事——有人亲眼目睹,小江欲向小河行不轨之事……不能接受的镇民势必要先将小江驱逐。
故事到这里戛然而止。凶杀案不过是作为一个引子。从始至终,小河都在伪装。人前他总是良善的,陪伴老人,喂养一群流浪猫狗。可人后,他收集了一地的动物标本。
小江为一副天使皮囊吸引。即便得知小河杀人,他也觉得这不过是一次对霸凌者的奋起反击。只是疑虑暗生。而看到小河发疯,他又止不住心疼。
情愫拉扯,小江最终做出决定:他要和小河一起自首。
最后他俯身抱住小河,欲言又止,却不想小河突然用力推开他,呜呜呃呀哭诉。来人大声吆唤,吸引更多邻居聚集。小江不敢置信。直至幕落,透过层层叠叠的人墙,他才看穿眼前人从始至终都是一个恶魔。
陆柏川结合目前版本的剧本理解,若有所思点点头。他刚想提问,曾东来随手一指,对季之漾说:“去让造型师备着,等会先拍。”有意支开。
等季之漾一走,曾东来拍拍他的肩:“不用问我,按照你自己的想法来。只有一点我要说清楚——分清楚戏和现实。”
陆柏川一瞬愕然,随即反问:“有那么重要吗?”
反倒让曾东来有些无措。
混沌难分。陆柏川来到这里,最先模仿学会的,就是他们身上善变的随性。过程如何,结果如何,没脑子去想。他尝到了甜头,自然厌恶事事在框架之内做提线木偶。
不等曾东来反应,陆柏川径直朝季之漾走去。后者满面愁容倚在墙上,斜飞的眉眼好似下垂,像一朵快凋谢的花,颜色还在,只是颓靡。
季之漾叹了口气,甚至没注意陆柏川的靠近。
陆柏川暗忖,至少现在我能确认他只是季之漾。脸上藏不住事。
走到季之漾跟前,陆柏川迅速在他脑门上弹了一下,不动声色问道:“怎么了?”
季之漾苦兮兮皱巴着眉,连和他计较的心思都没有了,接连叹气:“心疼我头发呗。养了很久呢。”
陆柏川旋即伸手揉了一把,惊得季之漾一跳。
然而身后是墙,退无可退,季之漾干脆头一横,把脑袋伸了过去,边瞪边嘟囔:“陆柏川你摸吧摸吧。反正以后没机会了。”
陆柏川就这么看啊看,眼前的头,发质微卷,软软鬈曲在头,像一只可怜巴巴的小狗——好不容易等到主人回家,急忙蹭腿求摸。
笑晕了…昨天居然搜到了我的盗文…好想问问网站:咋想的啊?不过盗都盗了,可以帮我写完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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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戏里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