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花 第16章 火盆

谷语一下就觉得不对劲起来，马上于烛火间翻身，将刀带到昭时弈的喉颈，冷语道：“你究竟从哪来，竟然事前打探葬谷？！！”

难道是卧底！！

葬影也站起来，慌张道：“是啊，她看起来就不像一个本本分分的新娘子！！”

昭时弈无语起来，她只是猜测啊……可脖间被桎梏住，她连发声都发不得。

紫衣坑了声，方才让她的脖颈与刀尖有了一瞬喘息，她遂呼出一口气，不急不缓地道：

“我只是猜测，其一，就是媒婆今夜的行事，高位者不喜欢我们揣测他们的心思，但又希望我们能做到，所以媒婆私下内定北方新娘，就是猜测谷主即将要发展北方市场。其二，我是看到葬谷翻新的建筑大都有皇宫和土著竹木尖顶房融合的影子，侍女身上穿着的丝绸乃是从京城品绣绣坊第三代寒蚕而制，可见谷主心系皇城……”

远处的鼓声似乎小了，风也静些，三位替嫁葬师眼神黝黑，心都被提了起来，等待这昭时弈分析出下文。

“再往后走，葬谷以南、北、海三面环绕皇城……”昭时弈适时禁言。

仅听到这里，三位替嫁葬师心中大乱，烛火疯狂摇曳，檐上铃铛发出的声音直击人心，好久，紫衣憋着的一口气方才喘开，拿着那竹册道：

“好，你就是北方小门小户的……”

“昭时弈，”她接话道，“既是小门小户，把之前那位新娘的名字换成这三个字吧，反正前后都只经过您的手。”

紫衣点点头，在竹简上刻下“昭时弈”三字，正所谓时运如棋，奕者棋中，昭时弈的棋盘正开始落子。

***

天和宅的锣鼓声突然停了，这比不断有人来催更令人恐怖。

紫衣朝谷语看了眼，谷语迅速出了殿，即刻间归来便道：“大家快走，天和宅那边出了问题，谷主好像发怒了。”

“怎么会？”新婚夜，谷主怎么会发怒？自古哪个新郎会在成亲之夜，拜堂之时，把唢呐鼓声停掉？

紫衣眼神慌乱，但将视线跳落到昭时弈身上时，却道：“你别慌，兴许不是我们的事暴露了。”昭时弈点点头，心头只觉家中那只狸奴在撕挠。

“不，一定不会是我们今晚的事。”紫衣思来想去，重复说了两遍“这事应当滴水不漏，”谷语把竹册卷起来藏好，应了两声，“嗯。”

虽然大家相互间都在说“放心好了，”但昭时弈却在一路没有鼓声的新婚夜里感受到恐怖犹似她见到阿姊死去的那晚。

尤其葬谷之中，几步路间便能看见一樽棺材……

“昭时弈，”她在心中默默喊自己的名字，“今晚一定得瞒过去。”

*

昭时弈其实在进天和宅的时候想过很多，但她真没想到，她会被那位身穿红装的谷主，也就是她的新郎吓哭。

要知道，民间迎新娘都是热热闹闹的，但当时紫衣叫人进去喊一身新娘来了，竟没人愿意，准确的来说，是没人敢。

于是昭时弈就孤零零地跨过门槛，入墙院，然后就被……盯在了门槛前。

她迈不动步子了，关键是也没来喊她上前，她听到谷主的第一句是“紫衣，滚到前面来。”

然后紫衣就走去了宅中，她身后三位替嫁葬师也纷纷散开，而她就一直这么站在门口，这么多葬师，没一个来管她。

紧接着她就看了一场大戏。

她的新郎，那个谷主完完全全就是个疯子，先是处理了他一直踩在脚下的那名葬师，昭时弈也不知道那名葬师犯了什么错，反而她进宅中的时候，那名葬师的脸就在谷主的脚下，被谷主反复的摩擦。

紫衣去到宅中时，那名葬师已经谷主捏碎了脖子，而后那名葬师的头就…就调在了旁边的牡丹花中。

昭时弈也不知道天和宅怎么会养这么恐怖的植物，黄色的牡丹，根茎等长得特别长，能攀到屋顶上去，至于其他枝干上的牡丹则长得特别大，葬师的头颅滚过去的时候，压住了哪些花，不仔细看，还会以为是牡丹花吞噬那颗头颅。

其实到这里，昭时弈还能稳住，毕竟……她很擅长冷静。

即便这里唯一有权能护着她的紫衣，正被谷主狠狠地扇了巴掌。

当下，这两个巴掌，像是狠狠地落在了她的脸上，将她今晚所做之事，一一剖析开。

很快谷主跪下去，捏住了紫衣的脖子，要知道，宅中有多少葬师，此时都不敢发出一丁点儿声音，昭时弈身子微不可查的向后倾斜。

她怕了……

她怕的是，没有一点声音的惩罚，怕紫衣的头颅也会向刚刚那名葬师一样，掉落到牡丹丛中。

于是乎，她从未泪失控过，今夜是第一次。

任何惩罚都该有原因，但这种无声无息，甚至逼近死亡的惩罚，她又非常害怕在最后一刻知道原因。

她怕谷主开口道：“你啊～今夜竟敢带着新娘逃跑，结果这些新娘全都死了，你却活下来……”

心里的话刚想到这，谷主便于一片死寂中幽幽开口道：“紫衣你该知道活葬什么价，死葬什么价？今晚本该活葬多少新娘，你缺了多少？”

昭时弈听到谷主的这句话，只觉得脑袋轰鸣，还不明显吗？谷主知道了今晚的事！！

所以他为什么先逼问紫衣，就是等着小火煎熬，下一个是替嫁葬师，在下一个就是她。

宅中的紫衣张口要说出今晚的事，结果谷主将目光一转，转到了昭时弈身上。

“我的新娘子在干嘛？”谷主语气一顿，竟走出宅中。

昭时弈心里怕得要死，眼泪控制不住的下流，她本该转身就跑，但因为心里知道，她逃不掉，遂浑身战栗地站在原地。

“我的新娘子哭了。”谷主走近些，道，“新娘子长得还挺不错。”

是长得不错，脖子挺细的，很容易一下就被掐断吧，昭时弈看着他伸过来的手，怕得差点飞起，但教养和理性，只叫她紧紧地闭上双眼，泪湿了睫毛，不停下流。

她不只一次想过……要是她阿姊没死了就好了，要是江雪秦没死就好了，要是她没葬谷就好了……

在她闭眼的那段时间里，谷主勾了勾手指叫侍女拿来一方丝帕，轻轻地细致地擦过了昭时弈的脸。

昭时弈倏地惊一身汗，也睁开了眼，泪珠从眼眶里落下，却只听得此时谷主语气中的几分无措和急促：“你别哭了……是我方才没避着些你。”

昭时弈一时间六神无主，没反应过来，只觉得头顶太麻，睁着的两眼红得不像话，眼泪像一串线般往下掉。

“别，你先别哭，是被我吓到了吗？”谷主摆了摆手，叫人把宅中的那葬师的尸体清空出去，又叫人把唢呐鼓声敲了起来，“来来来，你再来跨一次门槛。”

紫衣一时间也懵住了，但还是识相地先站了起来，可知方才她差点就要说出今晚之事，要将一切罪责推脱到乐师昭时弈身上，哪成想，谷主居然突然变了情绪。

融入到葬师中，紫衣才知道今晚发生了什么事。

“纸扎葬师贪污了两箱黄金。”纸扎葬师就是刚刚被谷主拧断了脖子的那位。

“本来我们喝酒喝得挺好，哪知道纸扎葬师贪了两箱黄金的事被捅了上来，谷主便要我们把半年所有的账目给呈上来给他看。”主持葬师摸了一把汗，继续对紫衣道，“我不是刚主持完先帝崩天的事回来吗？还没来得及清算呢，这便账目上少了好些地方凑不上数……”

紫衣睁大眼睛，略有些责备道：“你怎么做得这么不小心？”

主持葬师道：“你还说我？大家的账都出了问题！谁知道谷主会在今夜查账？？我们这些人小半年没回谷，赶着谷主成亲匆匆回来，谁知道他会查账？？现在就你阴阳宫的账目没拿给谷主看了，结果你今晚九十几副棺材里，偏还只有小半活葬的，谷主当然要拿你开刀！！”

“竟是这样！”紫衣捂住心口，仍然心有忌惮，也就是说谷主知道了新娘活葬死葬的情况，并不知他们追到了江边……差点，她方才差点就说出口了。

紫衣这边能从葬师那得到消息，但昭时弈却无从得来。

传闻中葬谷谷主是一个喜怒不定之人，说不定现在让她重跨门槛，便是要来审她了。

遂昭时弈哭得跟什么一样，便众人簇拥着过了门槛，有人高喊：“新娘来了。”

谷主来到她的旁边，诧异道：“怎么还在哭？”

“我抱你跨火盆？”

抱？！这个字实在太陌生！昭时弈看了身边男人的神情，而后把视线往前宅中的紫衣和三位替嫁葬师，在他们的眼神暗语中，她大抵明白了，今晚的事情没有被暴露。

那么……谷主为何会这样？

昭时弈泪还挂在睫毛上，再看向谷主，谷主轻声问她：“要抱？”

昭时弈吓得摇头，谷主刚刚朝她伸出手来，见她摇头，便又将手伸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