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一件小事而已,她居然如此高兴。
林晨安敛眸问道:“嫂嫂现在不怕了吧?”
芸娘不好意思地道:“不怕了。”
两人熟悉了一些,芸娘发现林晨安虽然成了秀才,但他一点儿架子也没有,跟她说话没有不耐烦,还给她出主意。
她不知不觉将自己以前的事说出来。
“其实我大概五岁割猪草的时候被驴咬过,现在手臂上还有一个疤呢,所以现在特别怕它。”
五岁?
这么小?
农家的孩子的确是要早早帮家里做事,但五岁仍然是小了些。
林晨安听他娘提过一两句芸娘的事,她是被自己的爹收下十两银子卖到这里的。
邹氏嘴里还嘟哝十两银子其实还多了,如果赶在叶盛酒瘾犯的时候,估计五两银子他也愿意。
估计她在家中日子过得也不好。
头微微有点痛,林晨安皱了皱眉头。
芸娘看到了忙道:“你的病还没好,还是先回房中休息吧。”
林晨安点点头,先去了。
没过一会儿,有药童上门送药,芸娘接过后,送走药童,开始熬药。
药味很快从陶罐中散出来,袅袅飘向西屋。
林晨安是真的头疼,这会儿睡在床上,闻见了浓郁的药香,他不由地偏头看向灶房的方向。
从他的位置只能看到袅袅白烟,以及芸娘站起时露出的光洁额头,她乌黑的头发束起,发间只戴了蓝色的布巾,在灰扑扑的灶房里像一抹山间蓝色的飞燕草,轻盈,柔和。
熬药是个细致活,刚刚那药童说了,这药煮开之后还必须小火慢熬,喝之前必须还得吃点东西。
昨日蒸的饼子,今日就没了。
家里还有豆面和白面,芸娘想了想,将两种面掺和在一起,准备做一锅窝窝头。
做豆花还剩下不少的豆渣,其实这豆渣挺好,人也可以拿来吃。
以前在家中没有吃食的时候,她去挖野菜,只要一点点盐,就能把野菜粥做的很好吃。
豆渣其实可以试试做成饼的。
她是个喜欢尝试的性子,一锅窝窝头放入锅中之后,蒸熟之后,她用豆渣加了些面粉和盐,锅烧热,加了一点点的油,开始炕。
这个还讲究火候,芸娘去给药添火,只眨眼的功夫,锅里的豆渣饼就焦了。
芸娘只喊可惜,焦掉的饼子她盛出来,她自己尝了一口,味道居然还不错。
她顿时有了信心,接下来更加专心,一点一点地试火候,终于做出来香气宜人,焦黄可口的豆渣饼。
她看着这几个豆渣饼,都舍不得吃了。
她以前也出去过,县城里有好些家卖炊饼的,生意还不错,她尝过,的确是松松软软地好吃,她的豆渣饼是另一种味道。
如果,如果这豆渣饼拿出去卖,不知道有没有人买?
不如,问一问林秀才?
有了这个想法,芸娘熬药更加用心,药汁子倒入碗中,她愣是吹凉了,才端起药碗和豆渣饼一起去向西屋。
她照例在门外叫人:“三弟,你醒着吗?”
过了一会儿,房中传来声音:“醒着,嫂嫂进来吧。”
芸娘进去,她脸上带着笑意,将药碗放在桌子上,她道:“这是熬好的药,药童说了,得快些喝。”
“麻烦嫂嫂了。”
林晨安起身,他走到桌子上,目光却瞥向那蓝底碟子中的饼上,“这是?”
“哦哦,这个,这个是我做的豆渣饼,我瞧着那豆渣放着喂驴子可惜了,我就试着做成了豆渣饼,我刚刚尝尝,味道还行。你喝药不能空腹,吃这个最好不过了。你试试。”
她说话的时候眼睛又像早上的时候亮晶晶的,眼里的期待是如此的明显,无声地催促林晨安尝一尝面前的饼。
前几日她寡言少语,面上惶惶,今日是怎么了?
每一个举动都有些古怪。
林晨安眉头微皱,嘴上却是道:“是吗?你还特意做了这个?看上去不错。”
芸娘还是第一次被夸,她情不自禁道:“真的不错吗?”
林晨安点点头,他的手探出去,芸娘的目光便一直追随着他的手。
他察觉,那手在豆渣饼上停留了一息,却没有留下,而是端起了药碗。
果不其然,他看见芸娘露出一丝失望的表情。
就那么想自己吃?
林晨安端起药碗,药汁苦涩,他不喜欢,眉头皱得更深了。
芸娘看着林晨安一口气喝完碗里的药,深深地佩服他。
她刚刚熬药,闻了一下都觉得嗓子眼里发苦,他却是干净利落地喝完了。
换成自己,怕是受不住。
药碗一放下,芸娘急忙倒了一碗水递给他:“很苦吧,良药苦口利于病,快喝口水压一压。”
林晨安以前也生过病,只是邹氏向来是心疼钱的。
他喝药的时候,邹氏只会一直念叨这药又花了她多少钱,他为什么要生病,生病不能忍一忍,这钱记在账上,以后他还是要还的。
林老爹通常在一旁蹲着,一句话也不说。
没人会问他苦不苦,芸娘是第一个。
林晨安接过水道:“不苦。”
芸娘却是不信的,她端起桌上盛着豆渣饼的碟子道:“吃点这个苦味就不会泛上来了。”
或许是刚刚她说了那样的话,林晨安这次拿起了一块饼,在她期盼的目光中,张开唇,咬下了一块。
豆渣饼焦脆,而且还带着一股子豆子特有的香味,里面加了面粉,又很顶饱。
味道的确不错。
林晨安望向芸娘,为了做这个饼,她的确是费心了。
“怎么样?味道还可以吗?”
她期待地问,声音带了一丝急切,身子不由地前倾,更加靠近林晨安。
林晨安不动声色地看着她的一举一动,他闻见她身上比碗中更加浓郁的药味,混合着一种淡淡的青草香。
他生得好,走到路上经常有许多人看他。
尤其他成了秀才之后,那些女儿家看他的目光便更加炙热了。
他并不喜欢,看着二哥成亲,他也没有任何的感觉。
生活中多了另外一个人,亲密之事尽享,他总觉得毫无必要。
因此他也不喜欢别人的讨好跟靠近,甚至是厌恶。
面前的女子的眼神他再熟悉不过,她可能忘记了自己以后的身份。
“不好吃吗?”见林晨安不说话,芸娘迟疑问道。
林晨安回神道:“不,恰恰相反,味道独特。”
“真的?”芸娘开心地道,“真的好吃,你觉得好吃?”
林晨安点点头,芸娘简直激动了:“你觉得好吃太好了,多谢你三弟。”
“你做了豆渣饼,还为我煎了药,为什么还要反过来谢我?”林晨安问道。
芸娘是开心过头了,她不好意思地说:“我,我,除了我娘,你还是头一个夸我的人,我一时没忍住,你别笑话我。”
是在说自己可怜?
说这话估计也是想引人同情。
“你做的的确不错,我说得是实话。”
不出所料,她的双眸更亮,也更弯了。
她像是在极力压制自己的喜悦,频频看向自己,口中似乎有话,但却无从说起,纠结极了。
林晨安有意顺着她,看她还想做什么,便问道:“嫂嫂有话说?”
“是,”芸娘终于下定决心,她下意识看了看四周,这举动更让林晨安怀疑,她当真如此大胆吗?
林晨安好整以暇,便见芸娘抬头,一双杏眸望向他,含着几丝希望和信任。
林晨安散漫地想,如果她当真说出什么过分的话来,自己该说出什么来嘲讽她的胆大妄为。
“三弟,你是秀才,懂得多,你觉得我做的这个豆渣饼如果在外面卖,会有人买吗?”
林晨安的思绪蓦然被拉了回来,他甚至怀疑自己的耳朵没有听清楚:“你说什么?”
“就是,”对上林晨安的眼睛,芸娘略有一丝不自然,“你说味道不错,如果拿出去卖,外面的人会买吗?能像炊饼一样卖的好吗?”
林晨安一言难尽地盯着芸娘,芸娘被他看得紧张,她攥紧了衣袖,低头检查了一下自己,结结巴巴,忐忑不安地道:“怎,怎么了?我哪里说得不对吗?”
“你刚刚一副激动的模样,想说的就是这个?”
芸娘连连点头:“是,我也是想起来,县城里的炊饼卖的好,这个豆渣扔掉可惜,咱们做成豆渣饼不是也可以卖吗?”
原来她刚刚的期待都是这个。
林晨安看着桌上的豆渣饼,“你让我尝尝的意思,也是想让我给出意见?”
芸娘点头,而后又摇头,“你也不能空腹喝药,我想着正好做点儿豆渣饼也让尝尝,一举两得了。”
林晨安无语,而后想到了关键点:“你是想要赚钱?”
芸娘咬唇点头:“我从家里出来,手里也没有银钱,在林家也是一样。你别误会,我不是说在这里不好,只是手里没有银钱,想要买什么都买不了,我怕以后我娘的忌日,我连纸钱都买不起。”
林晨安是真没想到,他这个准嫂嫂还有这样的念头。
刚刚自己是错想她了。
这让林晨安哭笑不得,心里也对芸娘多了一丝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