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畔走出银行,耳边似乎还回荡着工作人员的话,犹如钉耙钉在他的脑海。
长久以来他刻意忽略,一旦意识到那根线的位置在哪,他便提前不再往下想,但只需一句别人不经意的提醒,就将往事都串联清楚。
他从来都把家人放在第一位,虽然不宣于口,但对他来说重要的只有亲情的爱。
他罕见地回避了深层次的猜疑,偏偏时畔刚强压下混乱的思绪,找回理性,他抬头发觉自己漫无目的地走到了商场附近,视线凝视的地方正是代芳。
她亲密的挽着一个背影高大的男人,那个男人并不是他的爸爸。
他本该上去质问,义正严词,问她和他是什么关系,问她是不是为了那点钱连亲生儿子都要算计。
但他镇静的不像一个少年,而如石头铸成的冷雕,站在原地目视他们远去的身影。
时畔并没在原地久留,他们走后他也很快打车回了家,将银行卡放回原来的位置,去了卫生间。
他打开水龙头,接了大捧的水低头一下一下扑在脸上,打湿前额大片头发,也让他的心再度泛凉。
时畔盯着镜子中微漠的双眼,梳理着利害关系,目前他只猜测她是有了婚外情,但他没有实质性的证据。
他不想把家庭中的任何一个关系搞砸,打算找人查过以后再做打算。
在此之前,他能确认自己会伪装的万无一失,到他觉得真相出现的那天。
所以他带着平常的语气和代芳说,他想要回银行卡,但也同时留了后路,他需要取五千块钱用。
她的脸上浮现了异样的神色,借口依旧是他年纪不大,拿那么多钱干什么,她会把钱取好给他。
时畔得到承诺的当晚就给大奶奶打去电话,过阵子会把钱寄回去,让她不要送走妹妹。
刘桂花笑的合不拢嘴,嘴上答应很快,但她那一两个月左等右等,就是没等来一分钱。
她寻思肯定是代芳那边又不答应了,钱没拿到手都是白搭,眼瞅着开学时间越来越近。
她也不继续等了,每天出去摆摊都得托人打听哪家贩子给的价高。
这天刘桂花上街把菜摆好,摊位前就来了个大夏天穿着皮夹克,头发抹满头油,像被狗舔过一样的中年男人。
他腋下夹着包,下巴点点道:“桂花婶,咋样呀,卖出去没。”
刘桂花不愿意理他。
大石也不气,打包票道:“还没出手就卖给我呗,指定给送到天边去,长天眼她长大都找不回来,这行只有我才去那么远的地方,咋样。”
刘桂花倒三角的眼看他,大石立即伸出一个巴掌,“这个数。”
她不乐意了,“不卖,你这就出五千,前面那个来问的出七千块我都没卖。”
“婶儿,你又不是卖男孩,女孩这个价差不多,要我说,不是老熟人,别人家我出四千五就够了。”
“你别跟我讨价还价,这个价不卖。”她嘀嘀咕咕道:“好歹是个命,就算卖去做童养媳,也不止这个价,年年猪肉还涨嘞,你别以为我不知道,当初二铁家的闺女要是没死,我没记岔,你出手九千吧。”
大石嘿嘿笑,“那不一样,她家小孩长得细皮嫩肉,照片买家都相好了才给这个价,要不然你带我看看成色,猪肉也得看看新不新鲜吧,是吧,咱这话糙理不糙。”
大石杵那说半天,刘桂花赶着他,“不卖,赶紧走,别耽搁我做生意。”
他也自讨没趣,不大会溜了。
刘桂花一心想多卖些钱,不停比着价,暑假快结束的时候定了个新面孔的贩子,出价七千,但卖哪去就甭管了。
这事刘桂花瞒着朝朝,带人回去看孩子样貌都是挑的半夜。
朝朝始终提着心,听见动静快速醒过来,看见家中的生面孔,奶奶不说他也知道是来干什么。
接连很久没来电话的时畔,那天早上刚下村口的车就撞见朝宇豪跟个驴似的在四周不停的打转。
时畔一边背上背包,一边瞅着他走过去。
朝宇豪急的满头是汗,回头看见招呼不打一声就回来的时畔呆了下,随后什么都顾不上,冲着他喊:“畔畔哥,你咋才回来,妹妹让朝朝她奶奶送走了。”
时畔已经尽快但还是回来晚了,加快脚步往村里走,道:“朝朝呢。”
“朝朝还在村里找,都没人看见他们是从哪走的,朝朝说他夜里太困了闭眼睡会,一睁眼奶奶和妹妹都不见了。”
朝宇豪向他学着刚才打听的话,“我问的人说一个小时前只看见大奶奶骑车去街上摆摊,没看见她怀里抱着孩子。”
他擦擦脸上的汗,追上时畔的脚步道:“主要咱们也不知道人在哪,要不去街上问问大奶奶。”
时畔摇头,当机立断道:“没那个时间,我去借车,他们既然要走肯定会坐车,我们往着车站的方向先追人。”
两人连走带跑,走到大奶奶家门口,朝朝发慌地开门出来,前前后后他都翻了遍哪都没有妹妹。
他脸上身上都是汗,时畔喊他,“朝朝。”
他的焦躁不安撞到时畔沉寂的视线,才定下来,“哥……妹妹让走了。”
“我知道了。”时畔没时间和他详说,让朝宇豪和他简单说一下。
他转身去二叔家借来车,带着他俩沿着公车常走的路线一路骑过去,看见路人都要问问,有没有看见人抱着个婴儿过去。
时畔和两个小孩都没经过这么大的阵仗,但觉得什么都没人命重要,得先把孩子救下来。
可他们走了很长很长的一段路,一无所获,越没消息,朝宇豪心里越没底。
这几个月他有事没事就跑去朝朝家找妹妹玩,现在妹妹命都快没了,他脑袋像钻满马蜂,追着唯一一个脑袋还算冷静的人,不停地问他,“咋办,咋办,畔畔哥,你说咋办啊……”
除了说咋办,他什么都不敢往下说,朝朝只是听他说,心也跟着慌,还是时畔严声让他闭嘴,他才安静一会。
前面有个背着筐的老年人,时畔依旧停下来询问。
老人回想指着前面,见怪不怪道:“是看见过,长的龌龌龊龊,怀里抱着的小孩一直哭,没看见坐车,往刘营去了。”
时畔对当地的环境不了解,只问:“刘营有车站吗。”
见老人点头,他大概明白,人贩子很聪明,要从那绕一下再坐车。
路上都是土路,时畔以最快的速度骑过去,颠簸的让人反胃,谁也没说难受,都紧张地盯着周遭郁郁葱葱的杨树林,恨不得能飞过去。
好在时畔骑车的速度够快,边问边走,三人顺利赶到车站,分头行动挨个上还没发车的客车找人。
没大会,朝朝连着走下三辆客车,要往下一辆找,听见隔壁车上喊他去辨认的时畔声音。
他虽然只夜里见过一面,但这张脸他记得清清楚楚,被时畔两手卡在靠窗边座位里,抱着哭得快要断气的孩子的人,就是那天去他家的矮小男人。
朝朝指着他,急火说:“就是他!”
矮小男人抱着孩子想跑,时畔严严实实堵着出口,两手牢牢摁着他的肩膀。
朝朝从客车门一个箭步冲到男人面前,伸手要夺回妹妹。
矮小男人被时畔卡着,几下没起来,不管婴儿难不难受,一点劲都不松,紧紧抱着,大喊道:“干什么干什么!谁家的小孩,上来就抢我家的孩子!”
他这话一出,本就好奇围观的乘客和司机,纷纷明白过来。
朝朝听见后排有人说:“谁来管管,这谁家的孩子这么没礼貌,没点教养。”
他两手扯着妹妹的襁褓不松手,“他是人贩子,这是我妹妹,不是他家的孩子!”
到发车时间了,司机过来赶他俩下去,一听是人贩子,他跟着打量起矮小男人,确实婴儿从上车一直哭到现在。
虽然男人说孩子生病了,但这年头拐卖孩子的还真不少。
矮小男人被一车的人打量,眼睛一转,也不再抢大哭的孩子,心疼的松手道:“真是我的孩子,别抢了,她本来就生着病,车上谁不是为人父母的,谁能看小孩遭罪……”
他看着还在哭着的孩子,掏心窝地和众人说:“你俩也不说到底是谁,啥也不说就抢我家小孩,她还发着烧就等我带去大医院看病,你俩再给耽搁了,求求你们了,把孩子还给我。”
司机怀疑地看着抱着涨红脸的孩子还半点不肯松手的朝朝,这架势看着不像是他妹妹。
他上前大力掰着他的手,“哪来的野孩子,莫名其妙,赶紧把小孩还给人家!没买票就下去!我马上要发车了。”
司机掰不开他的手就开始用劲扭扯他的身体。
朝朝心底起了一股火,很想动用武力解决,但他怕伤着怀里的妹妹,只能弯腰护着,随他拉拽,身形不稳的摇晃,“这是我妹妹,我不给!”
后排也有几个人帮忙,矮小男人察觉摁着他的少年被后面一个中年男人抓着胳膊,要赶下车,他都做好了抱回孩子的准备。
没想到时畔身体往后倾斜时,一把勒住他的脖子,死死钉在座椅上,在闹哄哄的赶人声音中,一丝不紊道:“报警。”
他只抓重点,既然人贩子混淆视听,别人也并不相信他们,那报警是最快的自证方法。
他没管身后拽着他的热心群众,盯着还想把孩子还给人贩子,主持公道的司机,道:“你报警,我给你一百块钱。”
司机愣了下,像没听懂啥意思。
时畔继续加价道:“给你三百。”
司机犹豫着看看朝朝,时畔又道:“五百。”
司机松了拽朝朝的手,半信半疑掏出手机。
矮小男人霎时间慌了,不知道哪生出一股劲,猛地挣脱时畔的禁锢,直接从车窗口跳了下去,连滚带爬跑没影了。
众人这时候才知道谁是真谁是假,纷纷散了。
时畔和朝朝一起下车时,司机启动车,拿出车上的矿泉水扔给时畔,“喂点水说不定就不哭了,看着是热的。”
时畔盯着他道了谢,两人与看见妹妹找回来差点跪下谢天谢地的朝宇豪一起回去。
本以为妹妹找了回来,这事就算告一段落。
不料矮小男人被吓跑后的两天,又摸到了大奶奶家,扬言他不做这单生意了,但给出去的钱要还回去,不然他就找人每天都来闹事。
钱已经进了刘桂花的口袋,她老赖似的站门口和矮小男人对骂。
钱她不可能再掏出来,有本事他就把妹妹带走,她不管。
但总要有人管,时畔回来就不可能眼睁睁看着朝朝的妹妹被人带走。
他拿出五千又去镇上取两千付给了大奶奶,在他眼皮底下让大奶奶把那七千还给了人贩子,矮小男人自此消失在他们面前。
时畔心有顾虑,特意用大奶奶能理解接受的话,说:“我已经付钱买了妹妹,你不能再卖给任何人。”
刘桂花常年卖菜,也算是个生意人,况且这事被搅和的怕是以后她在那行都不好再卖,只能留下来养着。
待一切尘埃落定,朝朝抱着妹妹去对门找时畔玩,终于觉出与往常不同来。
这次是时畔一个人忽然回来,一贯他到哪都跟着的代芳却不见人影。
朝朝把睡着的妹妹放在床上,拉开凳子坐时畔的身边,道:“哥,婶婶呢,你怎么突然自己回来了。”
其实他还想问,高考呢,考完了吗,是否如愿考上了梦想的大学。
时畔既没做题也没看书,而是在看一部旧电影,漫不经心说:“朝朝,我回来陪你上学好不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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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第 32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