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中月 第14章 搜身

京城外，车马队伍声势浩荡，江池云带队走在最前面，霁司月在中后段来回巡视，他们出发的早，走了半上午，便已经来到城外官道，这里荒无人烟，只有茫茫野草和高大杨树作伴。

灵桃独自坐在最后一辆押运车上，她不会骑马，此时正坐在车上绣帕子。那是绣来给霁司月的。她瞧着自家小姐额头脖颈都是汗，一直往袖上蹭，平白糟蹋了那身好衣服。

她引线翻飞，在黑色粗纱布料上留下一轮浅黄色弯月，趁司月下次来末端视察时递给她。

霁司月接过，连连夸赞灵桃的手艺，她畅快的揩掉汗水，又打马向前，恣意神态惹得周围士兵羡慕不已。

“咱们这位司大人可真有福，押运军饷还有美人作伴。”后头押尾的一个士兵说。

“呷，那算啥子美人，没屁股没胸的女娃娃一个，脸还挡着。”和他并排的另一个士兵说。

“倒也是，还是红杏院的姐儿们有滋味。”那人说着，抓了一把裆下调整位置。

“你说，就咱们这没日没夜的当了五六年兵，天天风里来雨里去，在兵营里连个女人手也摸不到，他倒好，年纪轻轻啥也不会就来指挥咱们，还能骑大马睡女人，凭啥。”一个后排兵不忿道。

“啥凭啥，凭你命贱呗哈哈哈。”其他士兵哄笑一团。

片刻骚动活跃了沉默的队伍，只有百户武亮没有参与其中，汗水从他勾着的鼻尖坠落，消失在泥土里，他一双小而精光外露的眼睛正盯着最后一辆押运车，盯在灵桃身后的大箱子上。

那里头应该有五百两白银。

每辆马车上可以承载三箱白银，五十箱白银，需要十三辆马车，最后一车只放两个箱子，另外留出了一箱的空位给那个丫头坐着。

为了保持车身受重均匀，两个箱子应该在中间偏后的位置，但此时，那两个箱子明显已经滑在车尾末端，最外面那个都要掉出来了。

武亮做了十年兵了，他不管什么女人姐儿，也不管什么黄毛小子做长官，他只想好好做自己的百户，干好这趟工。

那个叫灵桃的丫头穿得也像个粉桃子，武亮盯着她粉色的身形，一眨不眨，再次捕捉到灰色一闪时，突然出列向前冲去。

“你做什么？”灵桃面带惊恐和愤怒。

武亮在一侧跟着马车走，他抓着灵桃的胳膊，要她下车。

灵桃不肯下去，非但不肯，她还一个劲儿往后躲，只是来自胳膊的钳制纹丝不动，她身体往后了半寸，胳膊却还是被按在原处。

“嚯，你看武百户！”后头的兵眼睛放光，一副看好戏的神色。

“咻~~咻~~”有几个兵痞子兴奋的吹起响哨。

前头霁司月听到哨声，立刻调转马头，来到武亮身旁。

“放手。”她命令道。

武亮没动。

“我叫你放手。”霁司月沉声，命令的话语中带起强大的压迫感。

武亮松手，他表面听了话，实际却趁灵桃放松的一瞬，重新抓住她的胳膊用力一拉，直接将人从车上拽起甩到地上！

这一下着实摔得不轻，虽说有青草缓冲，但是零星的石子和数枝子将灵桃的手划出几道血口。

霁司月立刻下马来到灵桃身边，她对于昨日灵桃被欺辱时自己没能及时赶到已经懊悔不已，此刻灵桃又被当面欺负，她势必得保护她。

“你为什么随手伤人？”她挡在灵桃身前，看着武亮的腰牌，大声质问：“军中严禁私斗，武百户不知吗。”

“嘁，”武亮并不怕她，他久在军中浸淫，从最低的步兵升到百户长，可不是一两句话就能吓住的，武亮回话：“她一个女娃，没官没爵，我打她算不得私斗，但是她窝藏贼人，不知道司大人打算怎么处理。”

此时押送队伍已经停了下来，不少人纷纷侧目朝他们这里张望。

霁司月自然不信武亮一面之词：“那你可有证据。”

“这还要什么证据，看来大人眼神不咋地。”武亮翻身上车，弯腰一捞，从两个箱子的夹缝中抓出一个人来！

“啊！”那人叫声带颤，被武亮以同样的手法扔在地上，他滚了两圈，停在灵桃身后。

“是你？”霁司月看着那个小孩的脸，眉头紧缩，“你怎么会在这。”

陈小九神色慌张。

两个时辰前，他还在京城中买包子，这会儿却随着押运车到城郊官道上了。

当时他爹陈栓正探着身子喊他，而他看到送自己桂花糕的小公子正从街角走来。

陈栓骂骂咧咧的声音和马背上哒哒前行的小公子似乎在两个世界中，往前一步是宽大明亮的天空，往后一步是阴暗压抑的赌庄，陈小九几乎没有片刻犹豫，头也不回的朝车队走去。

他趁着那段土路尘大，闪身钻进最后一辆只有两箱货的车上，谁知那个车上竟还有个小姐，正是昨天跟在公子身边的那个。

两人都吓了一跳，陈小九怕自己被扔下车，灵桃则不知道是不是应该告诉周围士兵。

四目相对，扬尘和日光在他们身上照出明快线条，谁也没有先开口。

灵桃也认出来这人就是昨天的那个可怜男孩。

“你来做什么？我们是要出城的，去很远的地方，你快下去吧，别叫人发现了。”灵桃怕事，好言劝他下车。

陈栓叫骂的声音还远远能听到，陈小九摇摇头，既然跨出这一步，那就不可能再回去了。

“好姐姐，你就让我跟着你们一起走吧，我知道你们是好人，我跟着我爹迟早会被他卖了。”陈小九不愿下车，“再说这就到城门了，周围都是官兵，我现在下去一定会被发现的，他们一定会怀疑我是上车偷东西，我会被打死的。”

灵桃看着他瘦小的身体，想起自己以前在老家也有个和他差不多大的弟弟，一时心软，“等到城外，大家走累了，注意不到你，到时候你再下去。”

说着，她从包袱中掏出半两碎银子。霁司月把俩人的家当也都放在她那儿了。

“这点钱你拿着，回去买点吃的。”灵桃拉过陈小九的手，不规则的碎银掉落在陈小九黑乎乎的手中，滚了两圈停下。

陈小九看着手中的钱财，信念更加坚定，他一定要告诉这二人，有人要害他们！

木板货车空间狭小，陈小九缩在角落，一动不动。灵桃却越来越心慌，她不知道这个男孩儿是要来做什么，但是他和自己一趟车，若有事端肯定和自己脱不了干系，若只是她一人也就罢了，但是就怕影响到司月。

此时出城已经有段距离了，眼瞧着押送军队开始有些放松下来，甚至还有关系好的三五人插科打诨，边走边聊，灵桃便赶紧催促这男孩儿找个机会下车。

陈小九却支支吾吾不肯下去。

灵桃用脚在下面踢他，他躲躲闪闪，被武亮看个正着。

这下，陈小九被武亮一把豁在地上，本就瘦的只剩一把骨头的身板简直要散架。

他爬起，跪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出，生怕被就地正法。

江池云也注意到后面的动静，“你去看下，怎么回事。”他对苏景恒说。

等苏景恒来到时，看到武亮正对着陈小九面色阴沉，霁司月将灵桃扶起站在一旁，同样面色不愉。

其余士兵看到他来，异口同声喊了句：“苏大人！”

苏景恒摆摆手，来到武亮和霁司月面前，问明情况后，立刻喊来两个士兵，对陈小九搜身。

不一会儿陈小九身上的全部家当都摆在了地上，一块儿凉掉的肉包，半个桂花糕，三个颜色款式都不一样的荷包，里面没有钱，只装了一些纹路漂亮的石子。

苏景恒捡起一块儿，在手中把玩：“这石子倒是漂亮。”

“大人喜欢，可以送给大人。”陈小九低声道。

武亮哂笑：“就你这破烂货，也拿来讨好苏大人。”谁不知道，京城苏家世代为工部官员，善于缮修、盐池、园苑、水利之事，家中珠宝玉石雕琢精美，相传比御用的还要上乘。

苏景恒手中捏着石子，眼睛看着那半块儿带公主府印花的桂花糕，心想，司月这小子乱发善心，怕是被要饭的赖上了。

他把石子放回荷包中，又把荷包放到陈小九怀里，眉眼带笑。

陈小九当下以为自己没事了，立刻磕头道谢，谁知下一秒，苏景恒轻飘飘的一句话，却让他的心重新揪起来。

“多大点事，扔在路边让他别再跟着了。”

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他一个人是既不认识路，又没有马匹，怎么走得回去？就算碰巧走回城了，还不是回到陈栓身边，帮他搞钱去赌。

他想要不就直说了，但是又不知道公子的仇人会不会就在这队伍中，万一他开口就暴露了呢？

陈小九这厢还在纠结，那头武亮却开口：“他躲在这丫头身后，他身上没有饷银，那这丫头呢？”武亮意指灵桃，“要我看，该一起搜身才是。”

“这里都是男人，怎么对一个女孩搜身？武百户为何要针对一个丫鬟？”霁司月反问。

武百户不听：“抓到贼人先搜身，向来如此，司大人既然不舍得，就不该带她一起。”

霁司月被噎回来了，她虽然知道武百户实在故意刁难，却也无法直接用官职压回去。

周围士兵都盯着她们，她初来乍到，带着灵桃本就惹非议，若是强硬以官职压人，以后只怕这些兵没有人会真心听她的。

灵桃绞着手，白纱下的脸一阵红一阵青，她不愿霁司月为难，反正之前在村里被张洲调戏时，也都已经被看过，早就没脸了，她咬着嘴唇，心一横：“搜身就搜身，我没拿东西，也不怕搜！”

周围士兵立即开始起哄

“我来搜！”

“诶，我来我来！”

下流的调笑此起彼伏，钻到霁司月的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