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跋扈 第256章 寒意

翌日清晨，晨曦微露，寒风依旧。正啸不顾众人的劝阻，毅然带茉云动身回裴桥，执礼神情复杂却一言不发，他心里清楚，一旦这是茉云的决定，而正啸也允了，那便是再无回旋的余地。

一路上，茉云始终冷漠如冰，除了万莫，几乎谁也不搭理。她好似完全变了一个人，话少得令人窒息，眉眼中尽是与世隔绝的冷意。

然而，无论她的态度多么冷漠，正啸虽不言，但一路上都细心照看着她的一切，他知晓身边有想害茉云之人，可他没查出是谁，他只能谨慎至极的用自己挡在她危险之前，甚至每次她用膳之前，他都会先亲自试过她的饭食。

直到抵达裴桥，车架缓缓进入了这座满目疮痍的城池。茉云坐在马车中，掀起帘子望向街道，裴桥的街道上，一片凋零，惨淡萧条，行人稀少，满地残破的砖瓦和焦黑的废墟，让这座曾经热闹城池显得格外落寞。

若辰站在城门旁，远远望见马车驶近刺史府，他脸色稍显阴沉，快步迎上前，便质问正啸道：“如此情况下，你为何还带茉云前来？哀民悲痛之下，常失理智，这不是送她入虎口吗？”

正啸双眉微蹙未多做解释，茉云则下了马车，冷冷地直接走入了刺史府的大门，谁也没有理睬，步伐没有一丝迟疑。

执礼轻轻叹了一口气，看向若辰解释道：“她要回裴桥，谁也拦不住！”

此时的刺史府后院，苏云青尚未死，但重伤昏迷至今未醒。苏大人的母亲苏老夫人知道茉云回到裴桥便怒不可遏，顿时目眦欲裂，冲出了后院。

她愤怒地指着她，全然忘却了平日里的端庄和持重，吼道：“方茉云！你这个害人精！你还敢回来！我当日就知道，我儿这一生终将受你所累！最终还是逃不开你的魔爪！”

老夫人的话声高亢尖利，刺耳地在院中回荡，众人都惊愕的看了过来。然而，茉云的神情没有丝毫动容，她只是冷冷看了老夫人一眼，径直走入府衙内堂，苏老夫人那满腔怒火根本不足以撼动她分毫。

然而，这一场闹剧却像一阵风，迅速传遍了整个裴桥。全城的人很快得知，方茉云回到了裴桥刺史府。顷刻之间，群情激奋，当日裴桥之战，她不现身，致使裴桥陷入险境，裴桥的百姓早已将这一切的灾祸都归咎于茉云，而如今她却大摇大摆地回来了。

刺史府外，街头巷尾地民众情绪愈发激动，纷纷指责茉云置万民性命于不顾，将裴桥推向深渊。

正啸派出边军镇守刺史府，若辰亦在在街头巷尾加强巡逻，防止有人利用民众的愤怒煽动暴动。

可哀民终究难以控制，他们逐渐集结在刺史府前，愤怒的喊声震天动地，要求巡抚大人和大将军交出方茉云，给所有逝去的裴桥人一个交代。

场面逐渐失控，刺史府的大门外，人山人海，怒火冲天。

就在这时，茉云冷然走了出来。她的身影在寒风中格外挺拔，守在刺史府门口的沧海都几乎无法拦住她，眼睁睁看着她提剑走向门口。

她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凛然的气势如同一把未出鞘的利刃，让嘈杂的人群瞬间安静下来。

“我方茉云，愿意将这条命交在裴桥。”茉云目光冷冽如霜，声音并不高亢，却字字清晰，“但我一定要查明，那个在军营下毒、打开边关大门，放峑戎杀手进来之人！请诸位给我些时间查明，害我、害裴桥之人，必须要跟我一起下地狱！”

人群寂静了片刻，随即有人高声吼道：“谁知道你是不是缓兵之计，拖延时间！”

茉云闻言，嘴角扬起一抹阴鸷的冷笑，眼神中透出一丝狠戾：“我只要十日的时间。”

就在此时，苏云青的夫人安群芳缓缓走了出来。她身着素衣，神色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威严。

她是裴桥的名门之后，其父安大人更是裴桥历史上最得民心的刺史，当年在南境遭受铁骑踏破之时，正是他力主重建裴桥边关，才保住了这座城池。因而，安家的威望在裴桥极高。

安群芳走到人群前，平静却清晰地开口：“方将军业已说明，请诸位给她一个喘息的机会，让她查出真相……”

她的声音一落，人群陷入短暂的沉默。她在裴桥的威望终于压制了民众的愤怒，最终，他们渐渐暂时退去，刺史府的大门缓缓关闭。

茉云缓缓转身，望向安群芳说道：“谢谢苏夫人此时还能仗义相救！”

“您言重了，云青若醒来，定然亦会希望我略尽绵薄之力。”

茉云望向安群芳微微行礼，然后冷冷的转身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不到一炷香的时间，若辰和季岚轻轻地推门进来了。

“十日之期，你打算如何破案？”

茉云轻轻的倒着桌上的茶，却发现自己用具，皆换成了银器。

“茉云，这世上你若正啸都不信……”

“这世上我谁都不信之时，才属利剑！”茉云轻轻喝了一口银杯中茶，双眉微蹙，好难喝，“怎会有如今的狼狈。”

“茉云！”

“关若辰。”茉云则忽然嘴角渗出一丝寒戾的笑容：“若他实乃道貌岸然之辈，你定比我恐慌百倍吧。那这人世于你真是太寒心了。”

若辰顿时深抽一口气望向茉云，季岚双眉微蹙担忧的看了一眼若辰，当茉云浑身棱角张开之时，刺人总是这般疼……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个怯懦的声音：“茉云姐姐……您可在房中？”

茉云抬目望向门口，淡淡地说道：“进来。”

门被轻轻推开，一个身着素色棉衣的女子低着头走了进来。她的步伐拘谨，神色恭敬中透着些许怯懦，双手紧张地绞着衣角。那人正是静芸——苏云青自小的丫鬟，如今已经是苏云青的妾室。

“姐姐……”静芸抬起头，泪水已经如断线的珠子一般滚落下来，声音颤抖得近乎哽咽，“如今……云青少爷昏迷不醒，您可否……可否到他床前，唤他一二，看他能否醒来。”

她话音刚落，便见茉云缓缓放下手中的茶杯，抬起眼，望着眼前这个低垂着头、一脸泪痕的女子。她自当年来退婚之时离开苏府后，便再未见过她。

静芸抬头才意识到房中还有巡抚大人夫妇在场，这才猛地回过神来，惊觉自己的失礼。她慌忙跪下，急急地说道：“巡抚大人，请恕罪，奴婢一时情急，冒犯了……”

茉云瞥了她一眼，缓缓道：“无碍。你啊，还是自小的这个样子，凡事总是忙着认错。”

静芸怔住了，抬起泪眼望向茉云，眼中满是复杂的情绪，还有一丝深深的崇敬。

茉云再次拿起茶杯轻轻喝了一口，随后放下，声音依旧冷淡：“要我去看苏云青……你家老夫人和少夫人可知晓？”

静芸听到这句话，瞬间愣住了。她的脸上闪过一抹犹豫和惶恐，显然，她还未曾考虑过这个问题。

茉云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莫等我将他叫醒，结果把其余人气去了西天。”

静芸闻言脸色顿时一白，不知道该如何回应。房间里一时陷入寂静，若辰夫妇坐在一旁，眉头微微皱起，却终究没有插话。

静芸咬了咬牙，眼中闪过一抹决然。她再次跪下，重重磕了一头，哽咽着说道：“姐姐，我求您，无论如何，请您去看看少爷吧！奴婢……奴婢愿担下一切责罚！”

茉云微微皱眉，冷冷地看向静芸。

静芸顷刻间泪流满面：“姐姐，我知道昔日苏家对您……，可少爷从始至终待您至情至性……求求您去看看他吧。”

茉云看着她那满是泪水的脸，手指无意识地在茶杯边沿摩挲了几下，却依旧沉默不语。她的目光望向窗外，那纷纷扬扬的雪又下了起来，若飞雪漫天却掩盖不了世上的恩怨情仇。

良久，她才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冷淡，却不再那么尖锐：“起来吧。我等会儿去看看。”

半个时辰后，茉云跟随白神医一同踏入了苏云青的房间。

房内静谧而压抑，沉重的气氛令人窒息。苏老夫人端坐在一旁，满脸阴沉眉头深深锁着。她的目光时不时扫过茉云，眼神中透着深深的憎恶，但她碍于白神医救治自己儿子面子，终究隐忍未发，。

白神医将随身的银针袋放下，开始为苏云青施针。茉云站在一旁，目光落在床上那张苍白消瘦的面孔上，苏云青静静地躺着，呼吸微弱，仿佛随时会被这世间的风吹散。他的眉宇间依旧带着一丝温润，却显得那般虚弱。

茉云沉默了良久，终是轻轻开口，像幼时的口气：“苏云青，起来了……你说过要带我去城里找那颗不酸的桔子树的，可不能哐我。”

这句话落下的一瞬间，房间内似乎连空气都停滞了。就在这一片寂静中，静芸忽然惊呼了一声，喜笑颜开：“你看，少爷的手指……刚刚动了！少爷的手指刚动了！”

她的话像一道惊雷炸开，打破了房内沉闷的气氛。苏老夫人猛地抬起头，满脸不可置信地看向静芸，急切地问道：“动了吗？你确定云青能动了？”

静芸连连点头，泪水早已模糊了她的视线，她一边擦着眼角的泪水，一边激动地说道：“是的，老夫人！少爷定然听到了茉云姐姐的声音，他的手指真的动了！假以时日，少爷一定能醒过来！”

苏老夫人呆住了，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苏云青的手，脸上写满了惊喜，好似长久的绝望终于有了一丝希望。

静芸此时忽然转身，扑通一声跪在茉云的面前，眼中带着恳求与崇敬，声音颤抖：“姐姐，求您每日来唤唤少爷吧！他一定会很快醒来的！”

苏老夫人此时听到静芸的话，猛地抬起头看向茉云。她的目光复杂而纠结，眼底有着压抑的怒意与不甘，但最终她咬了咬牙，终究没有说出任何反对的话。

而在一旁，苏少夫人安群芳怔怔地看着自己的夫君，不曾想到，仅仅是茉云的一句话，他竟然真的有所反应……

茉云则沉默片刻，声音依旧淡然：“好。”

说罢，她转身迈步离开，未再多留一刻。门外，茉云抬头看向灰蒙蒙的天空，雪花依旧缓缓飘落，寒风刺骨。就在此时，传来了通报声，皇上派来的钦差到达了裴桥刺史府，

刺史府的大门前，此刻聚集了不少人。钦差大人刑部侍郎罗景城与御史台余震大人一同抵达，马车在府前停下，侍卫们迅速将道路清理开来，气氛肃杀而压抑。

若辰马上带人出门迎接，执礼亦跟着上前行礼，他不紧怔了半刻，圣上居然派了刑部和御史台两位最严苛的大人来查办此事，此两位大人前来定然是办人的，但是他两和少主实乃莫逆之交，那圣上是何意？裴桥被破之责，圣上会让谁来承担？

若辰将他们迎入刺史府，而与此同时，茉云的身影也出现了，罗景城还未来得及和众人寒暄，目光立刻看向茉云，眼神中闪过一丝凌厉的怒火。他深吸一口气，声音洪亮而严肃：“方茉云，接旨！”

随着他的声音落下，众人纷纷跪下，气氛顿时更加凝重了几分。

罗景城威严地的说道：“圣上口谕，方茉云，你好大的胆子，身为大将军麾下之将，竟敢如此污蔑朕亲封的大将军。限你五日之内，协同钦差查明此案，否则朕定办你，以慰军心！”

这几句话一出，周围的人纷纷露出震惊之色，尤其是执礼。圣旨的矛头竟然直接指向了方茉云，他们是来办茉云的？而且圣旨之中所言茉云告将军是何意？

罗景城宣读完圣旨后，目光冷冷地扫向茉云，而余震亦紧皱着眉头，他们的态度一目了然，明显带着不加掩饰的质问与不满。

就在此时，正啸刚赶到进入府衙，铁血之气扑面而来，身后紧跟着萧怀逸。他亦双眉紧皱，刚到刺史府门口，便听到了罗景城宣读圣旨的最后几句。

两人一入内，更是听见罗景城怒声呵斥：“方茉云，你怎可上这样的奏折到御史台状告卢正啸！”

这一声怒斥，顿时像是一道惊雷炸开。众人皆大吃一惊，纷纷将目光投向茉云，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你上书？告大将军？”威行顿时露出震惊的表情，忍不住看向茉云，似乎在试图确认这一切到底是真是假，众人心中都掀起了惊涛骇浪。

而茉云只是缓缓抬起头，目光冷冽如刀，直视着罗景城和余震的目光。她的语气冰冷而不屑：“尔等遇见了道貌岸然、霍乱超纲的奸臣，不检举揭发的吗？”

这句话像一柄利剑直接刺入众人的耳中。

罗景城顿时气得脸色涨红，怒不可遏地反驳道：“大战在即，你知道你这一封奏折意味着什么吗？！”

茉云却丝毫不为所动，反而冷冷地笑了，那笑容中透出她一贯地狠戾：“若我所告为实，意味着那些你们的反对者说得对——卢正啸此人，好大喜功，嗜血好战，为博一己不世之功，可毁天灭地，置南境生灵涂炭，实乃奸臣！”

这句话一出口，刺史府门前一片寂静，仿佛连雪花落下的声音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卢正啸的脚步猛地停住，他的目光直直地落在茉云身上，她亲口说出之话，一字一句，像是一刀一箭，能生生割裂五脏六腑。

而跟在他身后的萧怀逸，终于忍无可忍。猛地向前一步，眼中燃着怒火，指着茉云大声吼道：“方茉云！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如此污蔑大将军！你明知他为南境付出了多少？他不顾生死为你们南境万民守住边关，你竟然——”

“那不是大将军职责所在吗？”茉云冷冷打断了萧怀逸的怒吼，目光转向他，语气冰冷而讽刺，“若无不顾生死驻守边关，本就是邀功请赏的资本，这也无可厚非，可一个能置裴桥万民生死于儿戏地将帅，给南境带不来光明，只有生灵涂炭！”

萧怀逸被噎住，眼中满是怒火，但却一时之间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卢正啸紧紧攥着拳头，目光沉重地望向茉云，咬牙说道：“你就如此笃定信是我写？”

茉云冷冷地回视他，眼中没有丝毫温情，只是吐出一句冰冷的话：“不然大将军告诉属下，是谁写的？”

“茉云，自从中州起，你和正啸都是彼此无条件的相互信任，才一路逢凶化吉，走至今日！”若辰深吸一口气望向茉云说道。

“此言差异，自中州开始，卢正啸屡次不假思索的训斥我，赶走我，甚至牺牲掉我，为了自己家乡南境的大业，我皆可忍受，可体谅！可如今这是满城的性命，还有崔老将军和老马！”

说完，茉云咬尽牙关不再看任何人，径直转身走进刺史府内，只留下一片死寂的众人。

罗景城与余震对视一眼，皆是眉头紧锁，显然亦拿茉云着实无可奈何。

而卢正啸将目光抽离她的背影，眼中尽是深深的痛楚与疲惫。裴桥的雪依然在下，天地间一片冷寂，但那刺骨的寒意，却不及此刻刺在心头的寒意。

[橙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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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6章 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