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跋扈 第246章 空折

峑戎大营中寒风如刀，好似可撕裂着阴沉的苍野。

幽戎站在练武场中央，手中攥着那封信，寒戾之气透出眼底，那份隐约地杀意，让周遭之人皆噤声不言，就连集益也忍不住心头一颤……

信鸽刚飞入大营时，集益取信之时便瞧见信笺上写着“幽戎亲启”四个字，那字迹便已经让他心生迟疑，但他却一时说不上来。

他轻轻踮脚望向幽戎展开信，凑近之时，目光扫过信中的那那苍劲有力的两行字迹，顿时整个人如遭雷击，瞬间愣住。

信上那两句刺眼的文字，如刀子一般刻进他的眼中——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那如蛟龙般苍劲遒劲的笔迹，集益脑中瞬间闪过一个让他都觉得震慑得名字——卢正啸。他顿时心中一凉，脸色顿时变得煞白。

就在这一瞬，那封信被幽戎死死地攥在手中，指尖用力到几乎将信纸撕裂。

幽戎转身往营帐走去，集益低头跟在幽戎身后，可他的心中却掀起了惊涛骇浪，他步履沉重，满是懊恼，恨自己为何不提前将信打开看一眼！

集益深吸一口气看向自己主子那深沉而狠绝的背影，自己主子自小当他是好友，与其真心相交，谁知主子一生求而不得，可卢正啸，亲人，朋友、兄弟、主君的信任，什么都有，自己主子却一再经受这人世蹉跎。就连心上人……

集益不禁握紧了双拳，那卢正啸尽然如此恶毒无耻，这短短十四字透出的挖苦和讽刺，几近可以摧毁自己主子的理智。

营帐之中，幽戎一语不发，他将信纸丢在桌案上，目光如同凝聚了寒冰一般。黄昏的余光从帐篷的缝隙间透进来，将营帐里映得昏暗而压抑，他却没命人点灯，整个营的帐沉默和黑寂简直让人窒息。

集益站在帐外冷风吹得他身子发颤，他却不敢冒然进帐。就在此时，一名探子匆匆奔来，在帐外跪下，还没有等集益拦住，他便声音压低却急切报道：“大帅！刚收到敌方情报，方茉云与崔远已离开南营，正往裴桥方向去！”

帐中的幽戎静了一瞬，随即一声低哑的嗓音传来：“进来。”

探子战战兢兢地走入营帐汇报，幽戎并未看他，只是抬了抬手，示意点灯，集益便马上上前点亮了油灯。

灯光被点燃的一瞬间，营帐内的昏暗终于被驱散，光亮映照在幽戎那冷厉的面容上,随着探子汇报探听来的消息，他嘴角却缓缓勾起了一抹阴森的笑容。

听完之后，幽戎将那封信重新展开，目光扫过那刺目的字句，眼神中的寒意愈发浓烈：“终须有，莫强求……”

他冷冷地念出了信中的字，忽然，他眼中闪过一丝疯狂，仰头大笑起来：“好！好一个终须有，莫强求！”

集益深吸一口气，连他都分不清，幽戎的语气中透出的是一股森然的杀意，还是阴鸷的笑意，又像是为某种疯狂的计划而感到兴奋。如同一头蛰伏的猛兽，暗中积蓄多时怨愤，顷刻间被激得要冲栏而出，只待猎杀天地间的一击。

而此时夜晚的南境，寒风刺骨群山之间只有零星的星光点缀在漆黑的山野中。茉云、崔老将军和老马策马行至山下，找到了一家破落的小店落脚。

小店低矮简陋，木门嘎吱作响，店内光线昏黄，墙上满是岁月留下的斑驳痕迹。几人一进门，脸上皆掩不住一路的辛劳与饥饿，然而，小店贫寒，这么晚了也只能拿出几块硬邦邦的干粮。

茉云看着深吸了一口气，本就心情怅然，更提不起任何胃口。

崔老将军看了看桌上的干粮，又看了看沉默的茉云，站起身来笑着说道：“这饭不吃，明日怎会有力气赶路？你们等着，我去看看厨房里有什么。”

还未等茉云回应，崔老将军已大步走向店家厨房，茉云心中却还一直盘旋着这几日之事，不知为何总觉得哪儿不对劲。

不多时，便隐隐的一股香气散了出来，崔老将军便端着一大盆热气腾腾的焖面回来了，面上的蒜香、酱香混杂着腾腾热气，瞬间驱散了屋内的寒意。

茉云不由自主地转过头来，目光被那一大盆焖面牢牢吸引。她怔了一瞬，像是没反应过来……

崔老将军将焖面放在桌上，又拿过空碗，细心地为茉云和老马各盛了大大的一碗：“这山野小店没备什么好东西，只能将这店里有的一边和面煮了，煮成了焖面。茉云，老马，来趁热吃吧！”

茉云接过碗，拿起筷子拿起筷子就吃了起来，一入口那久违的香浓滋味瞬间在口中绽放，好似瞬间抵消了一路的疲惫与郁结。她眼睛顿时一亮，随后喜笑颜开，埋头大口吃着，一副完全投入的模样。

“味道如何？”崔老将军笑着看向她。

茉云嘴里含着面，眼神中透着感激和满足，忍不住连连点头。

崔老将军见状，笑得越发开怀，说道：“老夫十几岁便入了军，常年行军在外，风餐露宿，这口吃的咱可得照顾好自己。”

茉云顿时像小鸡啄米一样，边吃边咬着面用力点头，她的动作把崔老将军逗得大笑起来。

“快吃吧，管够！”崔老将军笑着又停顿了一下，随即语气一转，淡淡说道：“我可是答应了大将军，要好好照顾你的。”

这话一出，茉云正吃面的筷子忽然顿了一下，眼中似有一丝异样的情绪掠过，然而很快眼神转瞬即逝，像什么都没听见一样，继续一脸满足的埋头吃面。

崔老将军嘴角含着一丝深意的笑，没有多说，只是摇了摇头。他转过头，夹了一筷子菜往老马碗里。

老马马上双手捧着碗，满脸恭敬地说道：“谢谢崔老将军。”

崔老将军却大手一挥，爽朗地笑道：“咱三个以后别将军长将军短的啊，就叫我老崔，我叫你老马，叫她茉云，咱都出门在外，相互照应。”

老马愣了一下，随后憨厚一笑，连连点头：“好。”

崔老将军指着埋头吃面的茉云，见她吃得一脸满足，不禁感慨地笑着跟老马说道：“这丫头不挑，容易养活。”

老马闻言却笑得不行，连连摇头说道：“崔将军，那您还不够了解她，她哪是容易养活之人？别人属龙属兔，她属蝗虫的，还是一群蝗虫那种！”

两人顿时笑成一团，茉云却丝毫不以为意，只顾着大口吃面，嘴角沾满酱汁也毫不在乎，吃得满脸满足。

这一碗焖面，不仅填饱了他们的肚子，更消减这一路的寒冷与辛苦，让他们交情也拉进了一步，多了一分暖意。

天刚蒙蒙亮，寒霜尚未散去，茉云、崔老将军和老马便早早整装出发，继续向裴桥进发。一路上，他们时不时聊上几句，崔老将军性子开朗且随和，言语间都透着轻松，让旅途不再显得沉闷。

为了赶路，茉云带路绕上了蜿蜒的山道，沿途树影摇曳，山风猎猎。走到一半，茉云忽然发现崔老将军骑在马上不时地活动肩膀。她才想起——崔老将军肩上有旧伤，一定是被山中寒湿给激发了。

难怪他进山之后一直微微蹙眉，却仍然没有抱怨半句，茉云没问也没解释，便调转方向便往大路而去。

傍晚，三人早早找到一家小店休息，晚膳之时，茉云望着崔老将军，笑着说道：“崔伯，您真是个老好人，凡事都顺着别人，委屈自己。我总算知晓，您为何能跟那个咋咋呼呼的老头相处得那么好了。”

崔老将军听得一愣，奇怪地问道：“咋咋呼呼的老头？”

“魏副帅啊！”茉云将酒一饮而尽解释道，崔老将军愣了一下，随即忍不住笑出声来。

茉云嘴角一扬，一副调侃的神色：“崔伯，您看哈，听闻老卢帅是个惜字如金、严厉少言之人，可他儿子和干儿子，一个罗里吧嗦，一个咋咋呼呼，这传承，真不知是咋回事！”

此话一出，崔老将军顿时笑得前俯后仰。

老马则笑着无奈地捂住额头，指着茉云数落道：“你可别当人面这么说啊！”

茉云一脸无所谓地拿起酒壶给两人倒酒。崔老将军笑着端起酒杯，轻轻抿了一口：“你们年轻人啊，总觉得老魏那性子难相处。其实他 没有坏心，反而有这世上难能可贵的优点。”

茉云被逗笑了点头附和：“对，认死理嘛！”

崔老将军放下酒杯，摇了摇头，语气变得深沉：“不止，他这人啊，痴情。”

这话一出，茉云和老马都愣了一下，顿时停下了手中的筷子和酒杯，满脸八卦地看向崔老将军。全军都知道魏副帅一生未婚……

崔老将军笑着眯起眼，似乎沉浸到某段久远的记忆中。

“老魏啊，出生贫寒，但他勇猛赤诚，年纪轻轻就被老卢帅赏识。有一次，回京，他去程将军家做客，老程他妹妹开朗又可人，不知为何，一下便相中了他这块木头。可他呢，从不置可否。”

他说着端起酒杯，要再抿一口酒，茉云顷刻就将他酒杯夺了过来说道：“您别说一半啊，搞得我这饭都吃不下去了。”

崔老将军也被逗乐了，继续说道：“后来，卢老太君劈头盖脸将他骂一顿，说人家程家妹子多好，瞎了他的狗眼。老魏跟他干娘才吐了真口，他说自己出生贫寒，不过是个校尉，怎么配得上世世代代都是将军的程家出生之女儿？老太君就说，儿啊，你傻啊，有便宜不占，人想占还没有呢！”

茉云顿时笑得前仰后合，指着说道：“你看见没，这就是卢老太君，专门护自家人，坑别人没商量！”

“老魏才说，他想励精图治起码做个参将，再求娶程家千金。自此那真是省吃俭用，将所有饷银都存了起来,抠门得厉害，兄弟几个出去喝酒，他从不付酒钱。可我们谁没说过他，知道他就想着等娶程家姑娘时，能给她置办丰厚的聘礼，让她能风光大嫁。”崔老将军说到这儿又顿了顿，抿了一口酒，目光略带怅然。

茉云听得津津有味，眯着眼看向崔老将军，催促道：“崔伯，你继续说啊，您这姓崔也是有原因的！”

崔老将军则叹了口气，声音低沉了几分：“可就在他接到晋升参将的圣旨时，同时接到了消息，程家小女儿被峑戎的杀手谋害了。当 时，老魏接圣旨的手都松了，圣旨直接掉在地上，滚了一地尘埃……”

屋内顿时安静了下来。茉云和老马脸上的笑容瞬间散去。三人沉默着，灯火摇曳，映得众人的表情都有些复杂。

良久，崔老将军叹了口气，抬起酒杯一饮而尽：“他这辈子就这么……错过了，他再没提婚嫁，不论老太君如何骂他，他一生未娶。后来老程又如此悲壮的走了，所以你说他认死理也好，说他痴情重义也罢……这就是老魏。”

茉云低头看着桌上的酒杯，却没再说什么。老马也只是叹了一口气，默默端起酒杯，缓缓喝下。

“哎，都是过去的往事，不该跟年轻人说！”崔老将军缓和道。

“下次碰见魏副帅，对他好点！”茉云轻轻感叹道。

崔老将军意味深长的笑着抿着酒说道：“不用，你若能对啸儿好点，我们几个老叔伯就都很感谢你了！”

茉云无语的白了一眼，自顾自的喝酒没有搭腔，老马亦低头笑了。

“我喝多了点啊，但是年轻人，花开须折，月圆就赏，不要妄自菲薄，也莫太过骄傲！”崔老将军笑着喝着酒说，“但是我知道，你肯定不是妄自菲薄之人。”

老马举起酒杯和崔老将军碰杯说道:“诶，您这说对了！她这人绝不可能菲薄自己！”

三人好似刻意将这伤感的一页翻过，依然把酒言欢。

夜里茉云回到自己房间，推开窗户任寒风凛冽，自己这是怎么了，这半生看过那么多的遗憾和诡诈，此刻怎就忽然有一丝难以释怀的情绪，莫待无花空折枝？

此刻，正啸在营帐中沉默的看着军务公文，茉云离营之后，正啸未曾开口说过一句话……他看向茉云在营中坐的地方，不知为何，他心中的不安如波涛翻涌，自己怎么就没有拦住她，在她离开之时跟她说清……

而，就在此时，幽戎已然下令整军出发……

加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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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6章 空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