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知夏睁开眼,入目的是一个简单大方的房间,床头一束新鲜百合,空气中还散发着淡淡的百合花香。
她撑着床准备起身,手背一痛,这才发现手背上还打着吊针。
她记得自己似乎晕倒在了大雨中,晕倒前隐约听到有人焦急的叫她的名字。
那个声音……是他吗?
来不及思考太多,玄关突然传来开门声。
许知夏应声看去,一道熟悉的人影提着热水进了屋。
“陈叔?”
“醒了?”陈叔面露关心,“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许知夏其实都很痛,但她还是艰难的坐了起来,朝陈叔摇了摇头。
“是您送我来医院的?”
“我说是我你也不信吧。”陈叔给她倒了杯热水,在一旁椅子上坐下,“毕竟我只是个司机。”
至于是谁的司机,她很清楚。
许知夏双手握着杯子,低头看着杯子里的热气,直到雾气在杯子四周凝结成水珠,她才轻声道:“那……麻烦您帮我谢谢他吧。”
陈叔看着她这样,深深的叹了口气,摆了摆手。
“我年纪大了,做不了传话的活,怕当错中间人,道谢嘛,还是亲自开口比较有诚意。”
“你说是吧,知夏。”
许知夏神色一滞,不自然的笑了笑,转动着手中杯子。
“那……有机会我再亲自跟他道谢吧。”
陈叔还想说什么,缓慢而沉稳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一道低沉不含情绪的声音猝不及防的响起。
“什么机会?”
“咔哒”一声,病房门应声而开。
男人身着长款大衣,头发微湿,双手插兜,神色淡漠而疏离,看向许知夏的眼神没有丝毫情绪波动。
“要跟我道谢?”
许知夏的眼神定定的落在他脸上。
他好像变了很多,以前的宋闻璟虽然也经常冷着张脸,但那不过是大少爷的骄纵,看谁不爽都直接挂在脸上,可如今的他,似乎是从骨子里散发的冷漠,周身的压迫气息让她都有些不敢直视。
“说话。”
她不吭声,宋闻璟眉头微拧,唇角溢出冷笑,“不记得我了?”
空气顿时变得凝重起来,许知夏一惊,旋即移开视线,眼神闪烁。
“那个……谢谢你送我来医院。”
“我接受。”
窗外狂风裹挟着暴雨,雨珠毫不留情的拍打着窗户,窗外的树木随着狂风摇摆。
陈叔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退出了病房,宋闻璟向前几步,背窗站立,不算亮堂的病房中,他看向她的眼神晦暗不明。
“还有吗?”
宋闻璟一八几的身高,灯光被他挡住了大半,他的脸隐藏在黑暗中,看不清神色。
许知夏紧紧捏着被子一角,低下了头,睫毛轻颤。
“还有……什么?”
下巴被两根微凉的手指挑起,许知夏顺势抬头,落入男人深邃如墨般的眼眸。
一声惊雷。
宋闻璟微微躬身。
“除了谢谢,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两人之间不过一尺距离,顷刻间,狂风暴雨骤然失声。
许知夏看着他的眼睛,世界陷入一片安静,她仿佛被蛊惑了般开口。
“你……还好吗?”
“什么?”
宋闻璟愣了一瞬。
像是一瞬间,又好像过了很久,许知夏睫毛轻颤,抬手,快要抚上他的脸。
“轰!”
又是一声惊雷,许知夏骤然清醒,手顺势推开他的身子,掩饰性的端起水杯喝了口水,声音艰涩。
“没了,就……谢谢你……”
“是吗?”
宋闻璟嗤笑一声,从大衣里掏出一盒烟,抽出一支,点燃。
一时间,屋内百合花香味被烟草味取代,许知夏没忍住咳了声。
宋闻璟垂眸,深深的看着她,突然狠狠的抽了口,随即毫不留情扔下了烟,转身就走。
他转身的动作干净利落,衣角无情拂过许知夏手背,冷漠的声音飘落在寂静的病房。
“许小姐客气了。”
房门被重重摔上,病房归于一片死寂,地上的半支烟徐徐燃烧。
许知夏终于维持不住淡定模样,手指微动,眼神一瞬间黯淡下来。
许小姐……
孟然急急忙忙赶到的时候,许知夏正看着床头的百合发呆,像只被抛弃后无依无靠的小狗,孤独又落寞。
“夏夏?”
许知夏回头,脸上带着浅得几乎看不见的笑,眼尾有些红,眼里带着些许水光,仿佛被呛到了般。
“阿然,麻烦你了。”
孟然笑了笑,看向她床头的百合。
“花真香,屋子里都被染香了。”
许知夏对她表示无奈。
“夸张。”
扯了两句闲话,孟然看向她打着石膏的脚踝,“这怎么回事?”
“没事,”许知夏露出一个安抚性的笑,“就是扭到了,休息个把星期就好了。”
孟然悬着的心这才放下,在她床边坐下,幽幽的叹了口气。
“自打你回来,就没有一件事是顺顺利利的,难不成这地方真的克你不成。”
知道她是在心疼自己,许知夏笑着活跃气氛。
“禁止传播封建迷信。”
孟然没跟她掰扯。
“那个……你遇到宋闻璟了?”
许知夏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才道:“京市就这么大,早晚会遇上的。”
只是她没想到,会这么快就遇上,而且还是在她那么狼狈的情形下。
孟然纠结片刻,还是鼓起勇气。
“夏夏,你和他之间还有可能吗?”
听到这个问题,许知夏脸上流露出一瞬间的茫然,然后慢慢的摇头。
“我不知道。”
她当初选择离开,便是打定主意不会再和他有牵扯,可她终究还是低估那人对她的影响了。
他们之间的事,孟然是最清楚的,也觉得遗憾。
“如果他找你复合呢?”
“你在说什么胡话。”
许知夏完全没放在心上,“他现在恐怕连看都不想看见我。”
怕是恨透她了。
孟然想了想。
“也是,宋闻璟那样的大少爷,这辈子恐怕都没人对他有半点不客气,更何况是被甩。”
“都过去了。”
许知夏看着被大雨拍打的窗户,声音缓慢而轻柔。
“过去的事,就该被大雨冲刷得干干净净。”
看出她的意思,孟然顺势岔开了话题。
“你这段时间先跟我一起住吧,你这样子我不放心。”
“没事的,我可以的。”
孟然还想继续劝,被许知夏截住了话头,“放心吧,我不会跟你客气的。”
这时,玄关传来敲门声。
孟然看了眼时间,十点零五分,不免奇怪,“这个点了,医生查房?”
门一打开,孟然顿时惊得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宋,宋闻璟?”
门外赫然是提着饭盒的宋闻璟。
宋闻璟身上还带着几分寒气,面无表情的朝她微微颔首,将手中饭盒递给她,一言不发,转身离开。
“不是……这……怎么回事?”
孟然一脸懵逼的打量手中的饭盒,“大少爷这么体贴的吗?”
许知夏也搞不清楚状况。
他不是走了吗?
她突然有些慌,她们刚才说的话,他听见了吗?
“哇!”孟然打开饭盒,惊呼一声,“夏夏,全是你喜欢吃的菜诶。”
油爆大虾,手撕包菜,排骨山药汤。
看着这几道菜,许知夏却一点胃口都没有,笑得十分勉强。
“凑巧吧。”
医院门口。
陈叔看着回到车内就一直沉默的宋闻璟,启动车子。
“陈叔。”
八年时间,当初的少年早已长成商场上独当一面的男人,此时此刻,语气中却满是茫然。
“你说,过去真的可以如同灰尘般,雨一大,就彻底消散吗?”
陈叔无声叹了口气。
“就算是灰尘,被大雨打过也不会彻底消散的。”
宋闻璟看了眼身侧的一朵百合,脸上没有一丝笑意。
“原来已经八年了吗?”
-
许知夏住了三天院,每天早晚陈叔都会送来饭菜,无一例外,都是她喜欢吃的菜。
宋闻璟却是一次都没再出现过。
孟然知道这汤是陈叔准备的后也不再想着两人能够破镜重圆。
不过……
“这饭盒怎么办?”
“先带回去吧。”
许知夏看着手机上陈叔的回复。
陈叔:哪天有空我再过来拿。
许知夏租的是个老旧小区,住的多是年纪比较大的退休人员,一大早楼上就开始传来了剁菜板的声音。
这几天总是断断续续的下雨,今天难得天晴,本来想睡懒觉的,现在是睡不成了。
看着手机里陈叔的联系方式,她估摸着起床点给发了条消息。
——陈叔,什么时候方便,我让顺丰把饭盒给您送一下?
手机那端回得非常快。
陈叔:今天就有空,你发个位置,我过来拿。
许知夏不知道那人会不会出现,纠结该不该发定位,手机上的字打了又删,鼓捣半天,最终还是发了个位置过去。
住院那几天他都没有出现,应该不会再出现在她的生命中了吧。
没多久敲门声响起,她看了眼时间,才过去二十分钟
“这么快?”
她还没洗脸,整理了一下头发,单脚蹦着去开门。
“陈叔您来得真——房东大姐?”
门外是一个五十来岁的阿姨,径自进了屋,将屋子里环视一圈,满意的点点头,这才将目光放到许知夏身上。
“小夏,你这腿怎么了?”
“没事,出了点小意外。”
许知夏让人坐下后给人拿了瓶水,“大姐,您今天来是有什么事吗?”
“是这样的,”房东大姐也有些不好意思,“小夏,我有个弟弟,三十几了,好不容易找到个女朋友,但人家父母要求结婚得有房,所以这房,我打算给我弟弟做婚房。”
许知夏:“……”
“婚期是什么时候?”
“三个月后,这房子我们得简单装修一下,要麻烦你重新找房子了。”
许知夏有些不可置信。
“可我已经交了一年的房租了。”
“你放心,剩下的房租我退你,不会让你吃亏的。”
想起孟然说她没有一件事是顺利的,许知夏有些心累。
“不是这个问题,张姐你也看到了,我脚伤了,你现在让我搬,我也不方便呀。”
房东大姐面色为难。
“小夏你别为难我,结婚是大事,宁拆十座庙,不毁一庄婚,你也不希望我弟弟孤独终老吧。”
许知夏:“……”
“张姐,我们可是签了租房合同的。”
张姐脸色一僵,她本来以为说一声就行了,却没想到这看起来温温柔柔的女孩子会这么强硬,一时语气也变得强硬起来。
“房子是我的,我都说退你房租了,你还要怎么样?”
“当然是履行合约。”
听见这熟悉的声音,许知夏身子一僵,浑身血气上涌,连回头的勇气都没有。
他怎么来了?
“你谁啊?”张姐看到来了帮手,更不爽了,“在这多管什么闲事。”
宋闻璟将这间狭小的屋子扫视一圈,眉眼间流露出细微的波动。
“既然签了合约,就该按合约办事,否则就法庭见。”
他周身的气度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张姐也有些怵,思索两秒后又将主意打到了软柿子头上。
她立马换了副可怜样。
“小夏,我弟弟不容易,他以前和女朋友谈恋爱,家里不同意,死活逼他们分了手,这么多年他也就一直单着,这好不容易两人再遇见了,说不定这次再错过就是一辈子了,我做姐姐的,不能让他们有情人白白蹉跎呀。”
许知夏突然就顿住了,拦住了准备帮她说话的张叔。
“张姐,”她声音中竟还带着微微的笑意,“一周之内我会搬走的。”
“我就知道小夏你是个好姑娘,你放心,房租何押金我绝不会少你一分。”
张姐乐呵呵的走了。
许知夏没想到宋闻璟也会来,想起自己现在这幅头未梳脸未洗的样子,她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那个……陈叔你们先坐,我给你们拿水。”
“你坐吧,”陈叔赶紧制止她,“你这腿还伤着呢,我去拿。”
许知夏瘸着腿,自然抢不过他,讷讷的站着,不时看看厨房方向,又不时看看旁若无人正在参观客厅的宋闻璟,有些进退两难。
房子是简陋的精装房,她刚搬进来几个月,其实也没做什么改变,她的私人物品都在卧室里。
宋闻璟参观完,径自坐下,手指在西装裤上轻点,看向不知所措的许知夏。
“站着干嘛?”
两人之前在医院算得上是不欢而散,此时此刻他却神色自然,反倒比她更像是这里的主人。
“没,没事,我就喜欢站着。”
话一出口许知夏就后悔了,这是什么破借口!
果然,宋闻璟淡淡的瞥了她一眼。
“许小姐已经过了站着吃饭能长高的年纪了。”
许知夏:“……”
许知夏轻咳两声,在离他老远的坐下,盼望着陈叔赶紧出来。
宋闻璟淡淡的瞥了她一眼,语含讥讽,“我会吃人?”
许知夏:“……”
这人变化挺大,但难伺候这点还真是一如既往。
许知夏顿了两秒,默默离他近了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