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白听风起 第46章 纷争（十）

“这是‘领域’。”元初弦无比肯定地说道，“我们进入了某人的领域。”

“不是结界吗？”南流景若有所思地喃喃自语，“有趣。”

“两者之间亦有差别。”元初弦说，“但是同为灵能‘领域’的持有者，我的直觉不可能出错。”

“我相信你。”南流景说，他没有减速，反而猛踩一脚油门，放任车子在高架桥上疾驰。车轮辗过积水，扬起水花，甚至连车厢内都有些许潮湿的错觉。

元初弦吃了一惊，“你疯了？下雨天开这么快？”

“这个人非常擅长利用分子结构的变化，据我所知，档案里记载的人选中也只有张檩夏能做到这一点。”南流景说，“被她找上门是什么下场，你应该知道。”

“可是她的灵能不是……”

“我不敢赌掌握了箴言，能完全解放灵能的人究竟能做到什么地步。”南流景盯着车道，雨刷器卖力地摇摆着，擦掉玻璃上流动的水渍，“目前不知对方是敌是友，只能先离开这个地方了。”

每个领域都有自己固定的出口，就好比“剧院”一样，领域内的事物需遵循一定规律，就算是领域的主人，也不能做到完全的随心所欲。

“我知道了。随时准备战斗。”元初弦轻声说。

车内的气氛有些沉默，元初弦望向窗外，这样大的雨，倒是让她想起了十岁那年的春天，同样的暴雨瓢泼，同样的刺骨寒冷，窗外淅淅沥沥都是雨水的声音，一门之隔，是女人痛苦的抽气声，间或夹杂男人的叫骂，她戴着随身听，企图用大提琴的琴音将所有的纷扰盖过。

可是没用，无论她如何逃避，依旧有一个声音提醒着她，如同刻录在她的脑海中一样回转反复。

“听啊，初弦，”她说，“牢牢记住这一切。都是因为你，怯懦，自私，他们才会这样的。”

“可是我也不想这样，”元初弦下意识地答话，“我那时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如果我那时便觉醒了灵能，他们是不是就不会死——”

“你要记住，最关键的‘钥匙’，其实一直在你手中。”那个声音却没有直接答复她，而是兀自说到，“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是真正爱你的，你的诞生完全不被期许，元初弦，你生来就是为了完成使命而存在的。”

雨声愈大，痛苦的回忆越发真实，直到南流景轻轻拍她的肩膀，她才惊觉自己已然满脸泪痕。车子自然也停靠在路边，雨水夹杂了些许冰雹，打在窗玻璃上，些许喧嚣。

南流景递给她纸巾，她有些慌乱地接过，胡乱擦掉鼻涕眼泪，“你没事吧？”

“我还好，只是想起了爸爸妈妈出事那天。”

元初弦顿了顿，继续说道：“这是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我没能从房间里逃出去，和爸爸妈妈死在一起。我也没有能力救他们。”

这还是元初弦第一次在别人面前提及自己父母的事故，南流景不知道细节，但偶然间得知那是一桩悬而未决的命案。

“这个人的领域很奇怪。”元初弦轻声说道，声音里带了几分不易察觉的颤抖，“我第一次见到这样能让人共感的领域，记忆和情感完全不受控制，被强行抽离阅读，但又没有被窥视的不适应感。”

南流景支着下巴，沉吟片刻，“闻所未闻，我从来没听说过这种灵能，但对我来说好像不起作用。”

“……现存记载的灵能其实就那么几种，可能只是有人没有完整地记述，也有可能，这是在掌握了箴言的完全体之上的创新。”

两人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车内诡异地沉默了片刻。

“马上过年了，”南流景说，“我还希望和你一起好好过年。”

“我知道。”元初弦低声说，“我也一样。”

此行凶多吉少，避无可避，但他们都下定了决心。

“继续往前开吧。就算是所谓的‘神明’，我们也该去会会。”元初弦说。

“神明胆敢伤害你的话，我亦会挑战神明。”南流景笑，“你放心，你的身后永远有我。”

“有你这句话，我就敢想想回家过年的事情了。”

南流景发动幻影，黑色的轿车在高架上疾驰，如同一把暗色的刀，切开银色的雨幕。他随手打开了音响，正好放到一首元初弦没有听过的歌。

“雨中漫步的孤寂/挣开我双手的你/却祝我万事顺遂/事情哪有那么绝对/只是我忍受不了/没有你的夏天……”

曲子轻柔舒缓，听着歌，元初弦紧绷的心情也放松不少，天色似乎越来越暗了，青灰色的一片里，只有黄色的车灯照亮前方的路途。南流景额上沁出些冷汗，鼻尖也都是汗滴，“不对劲，我们似乎离那个东西越来越近了。”

“……就算是神，妨碍人类的，我们也应当斩除。”元初弦低声说，“你忘了吗？加入式部那天的誓言。”

她当然没有看起来的那么轻松，甚至可能躯体化症状比南流景更严重些，巨大的灵力密度让她几乎喘不过气，鼻尖忽然一阵温热的湿润，她下意识用手里的纸巾去擦，却发现自己流鼻血了，红色的血液在雪白的纸上晕染开来，颊侧同样飘着病态的嫣红。

“越来越近了。”南流景说，“马上就要到了。”

一盏黄色的灯骤然在黑暗之中亮起，古奥难测的金色，缓缓鎏动着复杂难解的花纹，元初弦原本应该感到安心的，可是这骤然的反常却让她生出隐隐的不安。

似乎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在向两人靠拢，是一群穿着黑袍的人，他们向着车子靠近，那声音越来越响，好像不是由他们口中发出的，而是直接在她的脑海中响起。元初弦终于听清他们说的是什么了，虽然这种发音遍寻世界，已经无人使用了，但她还是听懂了那句话的意思。

“既见王座，何不跪拜——”

那漆黑的永夜终于动弹了，祂的鳞片是血红色的，只是因为身形太大，遮蔽了日光，才没能看出实际的颜色。方才那让人恐惧的灯光，实际上是这位仅存的眼睛。元初弦不太记得高中学过的知识，但就像黑影们所说，这是一位神明，能够称王的存在，而光是看到祂的存在，就能知晓祂的名字。

“红龙……”南流景不可思议地喃喃自语，“亚瑟不是说祂已经消失了很久吗？怎么会……”

“我们进入了红龙的领域？”元初弦有些好奇，“难道说，祂真如他们所说，到了不列颠之外的地方生存吗？”

“不好说，领域内的一切都可能是虚构的，但红龙现身或许和亚瑟昏迷的情况有关。”南流景说，他停下车，打开车门。“下车吧，既然对方是神祇，还是来自神话循环前的古神，我们有必要尊重一下。”

元初弦跟着下车，却随时准备召出祭祀刀，如有必要，她会拼上全力暂停时间，和南流景一起逃离这个地方。

“既见王座，何不跪拜。”红龙的巨颚一张一合，眼神冰冷。

“厄兹莱格·戈赫。”狂风吹过，被雨淋湿的衣襟依旧摇摆不定，南流景慢条斯理地打开手提箱，里面是一柄长刃，元初弦认出那是绛月的孪生刀，椿昭，“我特地拜托祭祀将此刀开刃，便是为了斩落一位神明。”

“哦，我记得你，烛阴。千年未见，你居然成了这幅模样。”厄兹莱格发出低沉的笑声，“你居然选择站在了人类那边。”

一连两个“居然”，就算元初弦再迟钝，也听出了话音中的不对劲。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南流景微微蹙眉，“显然我们的谈话并不愉快。”

“你要动手吗，烛阴？我并不打算出手。”厄兹莱格低沉地笑，“我的眷属便能打败如今的你，纵使消耗成千上万个，我也没必要亲自动手。”

元初弦看向那群黑影，显然它们便是红龙口中的眷属，它们衣衫褴褛，脖子上戴着古铜色泽的镣铐，而胸前无一例外，都开着令人畏惧的大洞。

“杀了你便等同于和梅斯菲尔德宣战，我还没有这么蠢——不过，如果你死了，他们血脉的庇佑会消失吗？还是说，如果我直接对亚瑟动手呢？”

红龙喷出龙息，身旁的黑影们也蠢蠢欲动：“凡人，你胆敢威胁神祇？”

南流景终于笑了，“不敢，如你所说，我只是区区一介凡人，和你提及的东西并不沾边。”

“原来如此，你选择放弃了自己的记忆，印象中你并没有那么多愁善感。”厄兹莱格又开始发出令人厌恶的笑声，“是那个女孩吗？你身边的那个？”

南流景的眼中逐渐浮现出愤怒，如果说先前他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情绪波动的话，这一次他完全可以称得上是怒意滔天，“你要做什么？”他尽可能压制自己的情绪，保持理智地对话，“这个女孩不是你能碰的。”

“我知道，呵呵，我比谁都清楚这点。”不知为何，元初弦从那双无情的眼中看出了些许令人毛骨悚然的玩味，“这可是你的人，我怎么敢轻易下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