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兰辞 第1章 锦行

长姐临死前，求我逼他反，我看向被箭羽扎成刺猬模样的她，终是苦笑着应下了。

春末时，我被迫入宫，以将军女之名，挟持父亲拥萧锦行为帝。

杨柳依依春风起，萧锦行一身盔甲轩昂，站在高墙之上，满身的肃杀之气因我与姐姐六分像的脸而分崩离析。

“你……”

见他眼里闪过几分期冀，我不留任何余地地偏开头开口；“秦嬛已死，我是秦婠。”

秦嬛很早就该死了，死在她以死相逼非要嫁给萧锦行的那日，死在她将祖母气到吐血郁郁而终的那日，但唯独不该死在为救萧锦行乱箭之下战场之上的那日。

立嗣一事，涉及党政，秦家免不了站在萧锦行的对立面。

因为秦家，我父亲秦沉方是三皇子萧临行的亲娘舅。

“秦嬛为一己私欲弃秦家于不顾，我秦婠羞于唇齿……”

萧锦行的一巴掌力道极大，我趴在地上冷笑地吐掉口中的血，一双眼直直地剜着他，近乎疯了般狠道：“秦嬛不配为秦家人，不配为我长姐！”

城下兵马伺机而动，咚咚战鼓传过耳鼓，我背抵城墙，萧锦行红着眼退后一步，黑色披风被风扬起一角，在泪坠在地上的刹那他决绝转身。

那背影不见兵围城下的颓感，我痴看着，恍然间发觉或许真像长安街上那个赖皮和尚所说，他身绕真龙之气，活该是君临天下的命。

“你不可能赢过五殿下。”我皱眉出口，话音将落，站在萧锦行身边的校尉便回头抽出长剑刺进我的肩膀。

兵刃刺过血肉，泛出的肉皮露出里面的森森白骨，我忍着剧痛，死死咬唇不让一声悲鸣流露出来。

萧锦行眼中复杂地偏头看我，嘴角略有苦涩道：“可她终究是你阿姐……”

随后他闭上眼，手摆做杀势，声有沉重道：“我给过你们机会，是你们自己不要。”

说罢，只听城下兵戈相见，哀声遍地，父亲的怒吼声似被围困的孤狼，悠悠的消失殆尽，直到最后胜利的号角盖住了一切的悲声。

失血过多而晕睡前的我费力抬头，恰好对上那双隐含下去各种情绪的眼，他扯出嘴角，露着怪异又僵硬的笑，道：“秦婠，天下和风月，我都不会放手，你且看看最后的赢家会不会是我。”

先皇奄奄一息之时手中的诏书不见了踪影，由此而生的这场夺储之争在广玉兰开遍长安街的时候，告一段落。

新皇登基，年号天佑，大赦天下，唯萧临行亲信党羽一行人赐死，斩立决。许是为保皇室尊严徒留萧临行一人此生幽禁在云崖门，旁人无诏不得入，不得出。

而当我醒时，被囚于龙床，□□。

萧锦行站在床边，明黄色龙袍加身，头戴冕旒，冠上垂下的珠串遮掩住他的神情，宫中红烛明灭，他目光在我身上流连，却无半分旖旎。

强忍心中困窘，我眼里含着悲凉，自嘲道：“你还真是……连一分体面都不留我。”

他轻薄的唇微微翘起一个弧度，垂下手轻抚过我与姐姐六分像的脸，面露悲悯，声音悲戚：“嬛儿死时，秦家可有给她留过半分体面，你……可有为她争过半分体面？”

体面？

我闭上眼似想逃避当时姐姐惨死的模样，可那场景就像眼尾滑落的泪，留不住躲不掉，如尖刀般直穿心口。

那日萧锦行被围困，他手下拼死杀出一条血路，在那条路上秦嬛以血肉之躯挡住流箭，助萧锦行逃离。

而她的尸首，秦家为耻而回避收殓入葬，于是暴尸荒野，任其野兽蚕食，等萧锦行安定再回头寻时，遗存下来的枯骨早已是拼不成人样了。

腕上冰冷的铁链将我拽回现实，肩上绷带渗着血，我手攥成拳万般思量，吐出一口气后又松开，抬眼再看萧锦行身上的明黄心中有些澄明。

“是我错了，求你成全，杀了我……”反手攥住铁链，我仰颈看他，眼底有几分迫切的乞求。

只听，萧锦行冷笑一声，掐着我的颈俯身欺压而上，冕冠旒珠纷纷砸在我脸上，失去那层帘子，他依旧容颜未改亦如少年时玉兰树下的翩翩少年郎，只是那双含情的桃花眼少了清明，多了层血丝和满腹的算计。

还没等我反应，血腥味便在口腔中蔓延，他的吻蛮横强势，卷着暴风雨前的凛冽生生地剐着我的心头肉。

床上的帏帘被萧锦行单手扯下，他面无表情的对着我宽衣解带，眼神麻木冰冷，却仍要向我解释：“是嬛儿求我，无论何时都要饶你……一命。”

饶我……一命，是要我带着耻辱，在他身下承欢？还是要我带着对她的愧疚郁郁而终？

一生未雨绸缪，腹案斟酌，唯独在这等猝不及防下摔了跟头，果然，纵使千载，难算的还是人心。

这场情事他做的并不温柔，甚至在情动之时有意地唤着姐姐的名字，待清醒后我又见他背对着我甩了自己一巴掌，随后起身将锦被盖在我身上，解开了对我四肢的束缚。

我看着他，看着他穿上中衣，看着他坐在我的身侧，看着他修长的手指似有眷恋地拂过我的面颊。

他的眼瞳漆黑，见不到一丝光亮，我隐约好像在里面看见了我自己，看见了那个面目全非，不像我的自己。

见他起身要走，我下意识抓住了他的袖子，萧锦行不解回头看我，眼底藏了几丝我不明了的情绪。

我木讷问他：“萧锦行，你还是不肯放过我吗？”

他僵了僵，抽开手，转身留下一个畸零背影，幽幽地道：“我为何要放过你。”

夏蝉鸣声在夜半时越来越大，我躺在还残留他温度的床上，旧时门前的白玉兰浮上心头，可也不知几时起，它染了血渍，再也洗不掉了。

终其一生，我或许愧对了很多人，本无愧于秦嬛，可经此一夜，我终究还是对不起了她，但至于她要的，在最后关头刺激萧锦行而扶持他登位的请求，苟延残喘的我勉强做到了……

只是我的傻阿姐啊，我和他，是回不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