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书店出来时,天空已被夕阳染成一片血红,晚霞的余晖映照着秋日的祥和,耄耋的夕阳洒在水洼上,更添秋色的斑斓。
梁眠走到柏油路上的十字路口处,静静地等待着对面的信号灯变化。
目光不自觉地低垂下来,落在手中购买来的书上,她抚摸着书的封面,感受着纸张所带来的独特质感。
“绿灯了。”
一道阴影笼罩了她,听到熟悉的声音,她蓦地转过头,抬头看向身旁的男生。
晚霞映照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她有一瞬间的恍如隔世。
男生察觉到她炽热的目光,转头对上她的双眸,薄唇轻启:“还不走?”
听到这话,梁眠敛神,看向对面的信号灯。
倒计时17秒。
她撒开腿跑到对面,男生紧跟其后,待到她转过身,寻找男生的身影时,男生早已走远,不见踪影,好似从来没有来过。
晚风拂过她的脸颊,她伸手捋了捋发丝,有些失落的抿唇,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该回家了。
晚高峰的街道上车水马龙,汹涌而来的人潮声,汽笛声吞没了她的每一声惊呼和呜咽。
一阵凉气倏忽间穿过衣袖打颤身体,下意识的裹紧身上的外套,第一次加入下班的人流,灯光晃得刺眼。
她观摩着那棵在岁月里已经泛黄的梧桐树,它已被凛冽的寒风鞭打过无数次,却迟迟不肯落下最后一片叶,被岁月蚕食的只剩一副空洞的躯体。
她问它到底在执拗什么?
梧桐树不肯回答,独自忍受寒风侵袭。
人们都在稀奇这棵梧桐树为什么有片叶子久久不肯凋谢。
第二年春,那天她记得尤为清晰,一只杜鹃鸟落在枝头,轻轻的唤了几声,她看见那摇摇欲坠的枯叶,终于心甘情愿的飘落下来。
“庄周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忍一冬的孤独,只为与你相遇。
我用一辈子等待我们的下一次相遇。
路过街道边的小卖部,这家小卖部的店面很大,但东西却少的可怜,高柜子上面放着积满灰尘的脑白金,还有那个年代流行的各种礼盒,透明的玻璃展示柜里放着一些酒盒子,门口则摆放着棒棒糖和烟。
以前同学们经常讨论着,这家店什么时候倒闭,因为从来没见过有什么客人去他家买东西,可春去秋来,直到她小学毕业,初中毕业,这家店还是没有倒闭。
她思念之心甚强,忍不住买了一包儿时最喜欢吃的糖,剥开糖纸放入口中,感觉和儿时的不太一样,甜,实在太甜了,甜的让人感到些许发腻。
“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几个退休的老大爷围在一起下象棋,梁眠没有凑过去看,只是远远的望了一眼。
在象棋里面有一种叫做“卒”的棋子,只能前进,无法后退,所以在大多数世人眼里,它就是一个用来拖延时间或者计算得失的炮灰。
她是一个棋技很烂的人,每次下到不知所措的时候,总喜欢把小小的“卒”往前拱一步,就好像游戏里的NPC一成不变的固定操作。
可有可无的“卒”也会为了自己生来的使命勇往直前,哪怕会付出自己的生命,哪怕知道前路深渊重重,依旧在所不辞,依然义无反顾。
没有值得它关心的人,没有谁会愿意帮它逃离,也没有谁可以改变它的命运,它生来就是为了执行一个向前的命令,为了这个命令不惜献出一切,哪怕是自己的生命,就像故事里的那些亡命之徒。
前路就像故事里的逆流河,稍不注意便会被冲刷而下,融入芸芸大众的恩恩怨怨。
逆流河上万仙退,感情不敌坚持泪。
或许应该接受花瓣不会落在自己身上,就像幸运始终稀有,生命本就是一条悲伤的河流,因为害怕溺亡,所以才想找人同游,可去往彼岸的路太过长久,水中情梦总让人看清万物虚构。
梁眠一直都是那个亡命之徒,只能前行,无法后退。
亡命之徒无路可退。
有人说落日是悲壮的,是抹有悲剧色彩的落幕,激情退却后的热烈,是对世界最后的体面,这是一种理解,但她更愿意相信,落幕不是为了结束,而是为了等待开始。
一个肩上挎着小布包的小女孩扯了扯梁眠的衣袖,梁眠转身低头,看着面前七八岁的小女孩。
小女孩把手里的一束水仙百合递到她的面前,声音稚嫩:“姐姐,这束花送给你!”
梁眠蹲下身,看着她手上的花,轻声询问:“为什么要送给我呢?”
小女孩伸手指向身后街拐角的小摊,摊上一个耄耋老人坐在小板凳上,旁边还趴了一只狗。
她笑意盈盈道:“我和奶奶出来卖花,这是最后一束了,我看姐姐长得好看,送给姐姐。”
没由的被夸,梁眠有些受宠若惊,想了想还是准备花钱买下这束花,她笑着接过花:“多少钱,姐姐买下来。”
小女孩见她接过,摆了摆手,眼睛亮亮的:“不用的,我要回去了,姐姐拜拜!”
说完,便转身朝着摊子跑去,简单收拾东西,牵着老人的手迎着晚霞离去,二人身后还跟着一只摇着尾巴的中华田园犬。
美好的像一场梦。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花香,梁眠低头看着花上插着的一张卡片,上面赫然写着刚劲有力的字迹:
“六初花的花语是重逢的喜悦.”
卡片后面印着瘦金字体,是南唐李煜的诗句:“独自莫凭阑,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
古人云:“相见时难别亦难。”人们总说离别的时候常难以言喻,或许不是突如其来的暴雨,而是漫长的潮湿。
离别像一把锋利的刀,将内心深处最柔软的部分划破,体验分别的苦涩与不舍。
究竟是相见难还是离别难?
她觉得都难,是个无解的命题。
“再难与故望同月,明月再难照故人。”
鲜有人问津的角落里,男生将手中的烟头扔到地上,那一刻,那颗躁动不安的心才略微恢复了些许平静。
他抬起头来,目光直直地望向那片阴沉沉、布满厚重乌云的天空。
窒息的空气,灰蒙的视线。
须臾之间,雨点开始噼里啪啦地砸向地面,天地间很快便被一片朦胧的雨幕所笼罩。
可,街道上来去匆匆的行人并没有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而四散奔逃。
相反,他们依旧不紧不慢地行走在雨中,此情此景,竟让他有些恍惚,还以为自己独自伫立在遥远的伦敦街头。
正当他准备转过身去,就此离开这个扰人心神的地方,倏地感觉自己的衣角被一只手紧紧地拽住。
男生顺着那只手望去,一个袋子被递到自己眼前。
此时的梁眠微微低垂着头,不敢直视他的眼睛,面色显得有些苍白,看上去心事重重。
内心如大火燎原般难受,却不知从何说起,那些话语被揉成了一团,死死地哽在了喉咙深处,怎么也吐不出来。
男生凝视着面前的药袋子,眼神中透露出难以捉摸的晦暗之色。
他冷冷开口:“干什么?”
听到这句话,梁眠深吸了口气。
努力平复着略显颤抖的嗓音,尽量让它听起来显得自然些:“里面有碘伏和烫伤膏……”
见男生毫无反应,甚至连伸手接过袋子的意思都没有,梁眠只好弯下腰,小心翼翼地将袋子放在地上。
随后,她又不放心地再次叮嘱:“你还是赶紧处理一下吧,我……我先走了。”
话音刚落,梁眠像是生怕再多停留一秒钟似的,急匆匆地转身欲走。
眼看着她转身离去,男生眼疾手快地伸出手,一把拉住了她纤细的手臂,稍稍用力将她拽了回来。
“别走,”目光执着,口中吐出不容置疑的话语,“说清楚。”
被强行拉回的梁眠一脸无奈,只能被迫转过身来直面着他。
“你知道的。”她的鼻音格外浓重,眼眶微红,显然是才哭过。
“我不知道,”说话间,他凝视着她低垂的脑袋,仿佛能透过她的发丝看穿她内心深处的想法,“你在可怜我?”
梁眠紧抿着唇瓣,轻轻摇头,没有。
“我妈妈叫我回家吃饭,再不回去她该着急了,我得先走了……”话音未落,她便转过身去,快速朝着前方走去。
这一次,男生没有伸手拉住她,只是伫立在原地,目送着她渐行渐远,直至她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道路的拐角处。
他缓缓蹲下身子,拎起地上装药的袋子,再次抬头望向梁眠已经远去的方向,久久没有移开视线。
梁眠回到家,发现家门口放了很多束鲜花,花束都很新鲜,像是刚放不久。
她想,花的使命不同,可送花的人都是带着最诚挚的爱意来的。
每一束花上都写着简单的祝福语,字迹刚劲,笔锋锐利,和她水仙百合上的字迹一样。
沈知荇大老远的就闻到厨房飘来的香味,他走到餐桌旁,看着面前丰盛的饭菜,不禁咂了咂嘴。
沈誉将最后一道菜端上桌,招呼了一声:“吃饭了!”
沈知荇迫不及待的伸手拿了一块锅包肉,梁清月见状,拿筷子打了他的手,瞪了他一眼:“没筷子啊!”
他嬉皮笑脸的接过筷子,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整得跟饿了好几年似的,嘴里的食物还没咽下去就开始吐槽:“这几天我跟爸都是吃剩饭剩菜。”
低头吃饭的沈誉一听这话,抬头看向身旁坐着的儿子,囫囵咽下嘴里的食物,警告:“别扯上我啊!小兔崽子,成心把你爸我也往坑里带!”
沈知荇一脸奸计得逞的坏笑。
梁清月无奈笑笑,拿筷子指了指他们父子俩:“今天见眠眠回来,我就不骂你们了,你们给我安分点。”
父子俩一听,默默低下头继续吃饭。
梁清月转头看向梁眠,听取她的想法:“眠眠,明天你是想自己去学校还是我们送你去?”
梁眠用筷子戳着碗里的饭,思考片刻,给出答复:“我自己去吧。”
沈誉开口:“我们送你吧,开车快些。”
梁清月一记眼神杀,直接将沈誉的想法扼杀在摇篮,没好气道:“孩子都说了自己去,步行也就十几分钟就到了,你还要多快啊,坐飞机飞过去好不好?”
面对妻子的训斥,沈誉被怼的哑口无言,老实巴交的笑着:“行行行,全听老婆大人的。”
梁清月换了一副面孔,叮嘱女儿:“我已经跟你班主任通过电话了,你到时候直接去她办公室找她就好,校服我已经洗好给你放床上了,你明天记得换上。”
梁眠笑着点头:“嗯,知道了。”
母爱是本晦涩难懂的书。
品了又品,五味杂陈;看了又看,色彩斑斓;读了又读,句句晦涩,意义难懂。
等到再次翻开这本书,却发现字字易懂,句句耀眼,爱本无声,此刻那些难懂的隐语却在心中震耳欲聋。
时光溜走,也读懂了这本晦涩又难懂的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