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行走指南:
【每一个传说,都是通往另一维度的邀请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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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十点半的地铁站,充满着像游鱼一样的下班族。他们从CBD的写字楼中出来,成群走进地下通道,顺流踩上电梯,洄游在无止境的循环中。
孟想时常与世界对话,此时他正举着相机,冲着站台上的女人按下了快门。
这就是孟想说话的方式,“咔嚓”一声,欢悦地冲散了地下空间带着霉味的潮气,仿佛是在跟那个闭着眼等车的女人说:
“好梦!”
地铁进站了,如刀刺破狂风,被撕裂后的风更加凌厉,鱼儿们被一阵浪花掀起,人群开始躁动,有人从失神中醒来,有人做好了迎风破浪的准备。
这是今天的最后一班地铁,车门打开,鱼群乘浪而去,站台上空余两人。
孟想好似被人发现了秘密,那相机拍过的女人,缓缓转头向他看过来,脸上泛起了绯色,咧开的嘴仿佛在笑,他听到了一声:“谢谢。”
工作人员走过来告诉他,已经没有车了,“先生,您还好吗?”
孟想脸色苍白,慌忙摇头,又连忙点头,飞快跑向出站闸口,推门,却过不去。
一只手按到他的肩头,他回头,一个高大英俊的男人,手里拿着一把黑伞,开口对他说:“地铁卡。”
孟想尴尬又慌张地掏出卡,终于通过了闸口。通道那头,那女人远远站着,那人撑开伞移到她的头顶。
孟想抬头看天,不知何时落起了小雨,他将相机包到外衣中,一头冲进城市的灯火辉煌里。
她有点不解,又有点委屈,她目送他的背影,露出困惑的表情:“可是他祝我好梦呢。”
“你不会做梦。”那人语气生硬又冷漠,“你要知道,既然你来了海泽,就不要在深夜出门,会吓到别人。”
那撑伞人走远了,又回头:“最近会经常下雨,你上班记得带伞。”
湿漉漉的女人看向那把黑伞,突然想到传说中的一个人,忍不住瑟瑟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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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座城市中,都流传着一些古老的传说。
每一个传说,都是一张通往另一维度的邀请函,等着那些打开它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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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人类的角度来看,这些故事是黑夜中的低语,是现代社会与未知文明之间的羁绊。
废弃电话亭的午夜来电、电梯永远到不了的一层楼、公园里无风自摇的秋千、旧居民楼道中犹如凝视之眼的裂缝……
传说以人们最熟悉的场景为舞台,就像还有一个隐形的世界正在与现实交错,演绎着神秘纷呈的剧目。
传说从不提供完整的答案,只有模糊的细节和耐人寻味的暗示,既没有起点,也没有终点。
传说还有自己的规则和触发条件:零点时分、月圆之夜、废弃荒宅……
那些不经意间踩入的人,或许会成为下一个故事的主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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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妖怪当中,还流传着另一种传说。
传说当今世间最为强大的力量,来自一个叫“明堂”的地方。
明堂主人慈悲而又残忍,既能赐予人类长生,也能为生灵启智。不仅会帮助妖精灵怪修行,也会将邪魔瞬间撕成碎片。
传说近百年来,每个城市都有至少一位巡视者,大家叫他们“人间行走”。他们或男或女,有的是修为深厚的妖怪,有的是修行多年的修士,负责掌控辖区内妖鬼的秩序。
传说世上每五百年,会出现一位执法者,被称为“阴冥司大人”。现任大人长相俊美、铁面无私,以尺衡量亡魂生前的功过。那些被他拘走的妖魂亡灵,永远无法重返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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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堂是否真实存在,至今无人能证实。
但关于“人间行走”和“阴冥司大人”的故事,却时常被亲历者亲口说出。
遇到人间行走,你可能只是摊上事儿了。
但要是遇见阴冥司大人,那你一定活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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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泽市是北方的一座沿海城市,从小渔村到现代化都市,拢共才120多年。如今城中商业中心林立,自然的山海景观、清爽宜人的天气,也吸引了游客的关注,成为著名的旅游城市。
本地人经常自嘲,虽名为海泽,但年轻的城市极度缺乏历史沉淀和人文积累,其实是文化沙漠。
在老城区的繁华商圈,有个仅有三殿的小型寺庙,叫镇海寺,是渔村百年前的海神庙,这也算是海泽现存最久的古迹了。
人一多,就有人摆摊卖东西。为了吸引游客,在镇海寺周围修建了一排仿古建筑,官方起名为古玩市场,又被当地人称为“小明宫”,有没有真正的古董,大家心照不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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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丽华退休后天天蹲在旧货市场捡漏,是小明宫的常客。
在海泽市的有钱人中,女老板陈丽华,一直是大家热议的中心人物。
她大字不识一个,四十岁时还在建筑工地做饭,因遇到贵人提拔,最后创立了建筑公司,成为城中屈指可数的富婆。
她建的房子遍布市区,最终住进了别人开发的明月山庄,据说是图“靠山面水”的好风水。
她喜欢研究民间异闻,常搜集带着神秘背景的物品,内行人都说她是被人投其所好给忽悠了。
但她从不在意那些嘲讽,时常信以为真,寻找各种渠道去打探线索。
她前几天刚听到了一个关于“撑伞人”的传说。
据说触发“撑伞人”的条件,是一场没有来由的雨,和雨中一个撑着黑伞的人。
她好像见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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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山庄里的有钱人,天天坐着豪车进出,招摇冷傲高冷。
陈丽华此时却站在小区门口,和一个老保安聊得火热。
那保安叫计九崖,年前刚来上班。也不知道走了谁的门路,干着门岗的轻松工作。
他看起来就是个六十来岁的瘦老头,头发灰白,脸庞却又黑红,每逢下雨,便撑着一把黑伞,从小区中缓步穿行。
邻居路过见到是陈丽华主动搭话,不由好奇:陈老板终于动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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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是陈丽华要进小区,计九崖替她开了门,顺口说了一句:“不错,罗氏三彩。”
“你来说说,哪里不错?”陈丽华故意让司机先走,抱着新收藏的陶瓷马步行回家。
“秦北罗氏,官方仿品大师的作品,大部分都被用来作外交礼物,市面上可没有几个了。”计九崖说。
聊了几句之后,陈丽华就提出了邀请:“计师傅以后要是有时间,不妨来我家喝茶,我还有些别的藏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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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丽华早就暗中观察过,计九崖此人见识极广,接人待物也有分寸。
只要他撑起伞,海泽必下雨。和她听过的那个传说如出一辙。
她决定冒险,最后一次试探他。
这一天,陈丽华邀他下班后来家里看收藏。她的别墅地下一层专门做了个茶室,博古架上摆满了大大小小的藏品。
“海泽这雨三天两头就下,今年雨水特别多啊。”陈丽华擦拭着灯上的锈迹,眼角余光观察计九崖的神情。
计九崖笑着说:“海边风大,过几天就不潮了。”
陈丽华听不出来他话中是否有深意,想着邀他来的目的,可千万别看走了眼,只有这次机会了。
她下定了决心,先叹了一口气:“计老弟,我现在有件事,想托你帮个忙。按理说我们认识也不久,我也不该开这个口……”
计九崖摆摆手:“陈总也不用这么客气,你遇到了什么事?”
“这事要从六十年前说起……”她说:“陈丽华并不是我的本名,我叫陈梨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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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梨花是秦川市秦北县陈家山人。清末战乱时,她的曾祖父陈三金从外省一路逃到秦川山脉一带安身。
陈三金不仅精通祖传的制秤手艺,为人也像秤杆一样公正分明,在陈家山颇有威望。后来陈三金被扣上地主的帽子,直到他去世后,家里人都受到牵连,整日精神萎靡,小心翼翼地过活。
她十八岁出嫁,爷爷郑重地将一杆红木杆秤交到她手中,说是陈三金做的最后一杆秤,就当做她的嫁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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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梨花嫁到了百里外的龙洞村赵林生家。
赵林生看起来老实忠厚,实则脾气暴躁,稍有不如意就拳脚相加。结婚一年后的一个月圆之夜,他再度发疯,将她打至晕厥……
再睁眼时,屋子里一片死寂。赵林生倒在地上,嘴角挂着血迹,一动不动。而屋角的赵奶奶也早已没了气息。
慌乱中,陈梨花拿着秤,发疯似的冲出院门,沿着山路跑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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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那以后,发生的怪事太多了……”
陈梨花逃出来的时候是夜里,她头上戴着伤,慌不择路之际,掉到龙潭子的水里。
她从水里爬出来,穿过龙洞时又遇到了异象。
洞内的岩石发出细碎的蓝色光亮,不计其数的岩粒随着她的走动,但也因此勉强看得清路。
深夜的大山中,她衣衫湿透,连鞋子都跑丢了。
但她并不觉得艰难,光着脚跑了一整晚,仿佛跑得越快,那些艰难过往就追不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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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亮时,她终于到了乡里,又辗转到了秦北县。
那时她才发现,秤砣没了,应该是掉龙潭子里了。
她到县里一个罗姓人家当保姆。也就是在这段时间,她发现自己身体和以往有所不同。
她极少时候觉得饿,要不是怕被人看出来,她几乎可以不吃饭。
她本来身上还有些旧伤,早年操劳,皮肤皴裂,关节突出。后来宛如重新活了一次,恢复到最佳状态,力气也比成年男子大一些。
在罗家生活了五年后,陈梨花在国内各城市到处打零工,又趁着全国进行人口普查统计,统一办理身份证,改名叫了陈丽华。
但令人疑惑的是,离开罗家后,她的食欲慢慢恢复了正常,身体也十分健康。
后来就像大家知道的那样,她成了如今的陈丽华女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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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次,她在一个合作方的家中看到一张八仙桌,那种久违的亲近感又回来了,她不由得靠近,伸手拂过桌面。
“这是我家的老物件了,是秦川老家有名的木匠做的。”主人介绍说:“您看这望板上雕的灵芝纹,感觉传统手艺就是比现在的东西多了份灵气。”
回家后,陈丽华发现,她又不饿了。她隐隐觉得自己的状态和那些匠人做的东西有关。比如当初罗家男主人罗永立,就是一位知名的制陶大师,她也曾在罗家闻到过同样的香气。
年纪大了以后,陈丽华极少能找到带着香气的玩意了。
她越来越饿,虽然外表看不出任何异样,但她自己知道,身体内仿佛有一个豁口,已经快要被激发撕裂。
如果再找不到那个重要的东西,她可能就要活生生饿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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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计老弟,你觉得我今年多大?”陈丽华问。
计九崖仔细端详,她满头黑发,面容饱满,眼角的细微皱纹和眼神沾染着些许岁月的痕迹:“您看起来不过五十多岁。”
“我今年八十岁了。我衰老的速度很慢,一开始还挺开心,后来才觉得,我可能是个妖怪了。”她说出此话,计九崖并没有惊讶或者笑话她。
“我去过最好的医院,检查报告看不出任何问题。”陈丽华站起身来,打开柜里的暗格,取出三截秤杆,“啪嗒”两声,就拼成了一个完整的秤杆,丝毫没有拼接的痕迹。
计九崖拿着红木秤杆仔细端详,眼睛闪过一丝异样,他按住心中生起的疑惑,沉声道:“你的意思,是要回龙洞村去找那个遗落的秤砣?”
“我答应过陈……我爷爷,要守好那杆秤。”陈丽华直言:“我多次尝试过,只要走到秦川一带,越靠近龙洞越恐惧,根本去不了。”
“所以我一直在找一个能相信我的故事、靠得住的人。我听说,这个世上有一种人,专门处理不合常理的事情,叫‘人间行走’。其中有一位,时常撑着一把黑伞……”
她终于说出了真实想法——她怀疑计九崖就是撑伞人。
计九崖笑而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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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计老弟,这是我这辈子唯一的心愿了,如果你能帮我,我愿意付出一切代价……”
计九崖摆摆手,对她的试探不置可否:“我答应了别人,要留在海泽等人,暂时走不了。”
“但我知道,若这世上只有一个人能帮你的话,那就是聂小姐了。”
“聂小姐?”
“也就是我要等的人,她住在一号公馆。”计九崖神色慎重起来。
“一号公馆,不是唐家的吗?”
计九崖将秤杆轻轻置于桌上:“一号公馆真正的主人,另有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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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位聂小姐是什么来历?”陈丽华从没听说过这号人物:“我能跟她先见一面吗?”
计九崖早就预料到陈丽华会有很多疑问,他几个月前见到陈丽华第一眼,就知道她不是寻常的人类,不过初入门道,不知其路而已。
他笑了笑说:“我不确定她会不会愿意帮你。只是我恰好知道,聂小姐快要回来了,只有她能帮你。”
“因为,她来自明堂,她叫聂明月。”
小剧场:
陈丽华多次试探计九崖。
计九崖:别兜圈子了,快直接问我!问了我就能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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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撑伞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