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见水时代 第5章 1-5

倘若没有足够的特能珠作为能源基石，这座辉煌的悬浮城终将难以为继，迟早会降回地面那一片穷山恶水之间，重蹈覆辙。

世间绝大部分游离的意识能量和特化能量，早已被无数特化生命个体吸收。在暂无大规模外部对抗的情况下，悬浮城在册的超特士兵们最重要的任务之一，便是定期前往恶水间进行实战试炼。他们在提升作战能力的同时，会带回极嗜动物和虫族的尸体，按既定比例交由洛书军和悬浮城能源转化部门进行能量抽取与转化，艰难地产生着新的意能珠或特能珠，勉强维持着城市的能量循环。

河图洛书意识维面在末世之初的前十年开启最为频繁，那时它是维系文明存续的智慧灯塔。如今，它保持着一年仅开启一次的固定节奏。而更令人担忧的是，在末世之初曾拥有预见能力的那些“大先知”们，似乎也因这日渐稳定的生活，逐渐失去了那窥见未来的珍贵能力。

悬浮城民众间流传着一个无奈的玩笑：洛书维面一年开一次，代表天下太平，是好事；若哪天河图洛书意识维面开始密集开启，则必有惊天动地的大事发生。

地球生命为了争夺资源似乎永远不会停止内斗，而宇宙保护期微波的消失，更像是一个冰冷的提醒，告知所有特化生命：它们会暴露在浩瀚而未知的星际舞台之上，再无遮拦。

没有人能确切知道未来的模样，宇宙的大幕仿佛在短暂开启后，又重新被无情地遮上。

悬浮城只能在这样内外交困的巨大不确定性中艰难地修养生息。七千八百余个全维原子持有人，艰难地扶持着二十八万携带半维原子的原生超特人，共同为整个悬浮城将近千万人口提供着必需的食物和生产资料。

若不去思考那遥不可及、无法落地的下一代，以及缥缈的未来，此时特人类的生活，或许勉强可称得上是饱足而便利。

时间回到此刻，新同盟报社内的光线又自动调暗了一度，柔和地预示着白日已尽，悬浮城正式进入了夜晚模式。

童年盯着光屏，核对了一下午的新闻脚本和备采流程，只觉得全身僵硬。等他终于从工作中抬起头环顾四周时，发现大部分同事早已下班。他再次确认了光屏上的待办事项列表，确保没有任何遗漏，这才开始收拾东西。和几位仍在加班的同事简单寒暄两句后，他拎起那个用于日常锻炼的简易增重袋，习惯性地小跑着上楼，一路来到新同盟报社最高的九十二楼观景交通台，靠在冰冷的防护栏上微微喘息。

脚下，整座城市的灯光正在依次鲜明。无处不在的氖气灯、荧光辉光灯逐一点亮，各色指示灯增强亮度，炫彩的光晕从各处流淌出来，照射在纷繁茂盛的特化植物叶片之上，形成光怪陆离的倒影；而大厦的玻璃幕墙则忠实地反射着下方人造花园里花朵的倩影，流光溢彩，如梦似幻。

无论目睹多少次，童年都会不由自主地喃喃感叹：“真漂亮…”

自意识重建醒来后，他就发现自己异常喜欢旁观悬浮城的一切边界。仿佛每一个角落、每一次光影变幻都能引起他驻足的兴趣，牢牢吸引他的目光。他尤其喜欢在鳞次栉比的未来派建筑缝隙间，仰望那些巨大的特岛化植物，并试图找寻隐藏在其繁茂枝叶间的特岛化动物。

新同盟报社大楼旁倚着模拟的山峦，山体上盘踞着巨大的植物和栖息其中的岛化动物；向下望去，却一眼看不到悬浮城的“地面”，视野中被各种悬浮囊、悬浮流动快递柜和其他悬浮交通工具填满，它们正按照既定的空中路线井然有序地悬行。

一只巨大的岛化鸟类驮着一名超特军人，正经过特定的巡逻路线，从他眼前的空中悠然晃过。

童年忍不住将身体更倚向栏杆，似乎想更清晰地感受那巨大生物飞过时荡起的、几乎微不可察的气流感。

童年知道，在各行政区中心地带或人流密集区域生活的动植物，绝大部分是更为温顺、智慧更高的岛化动植物。而在普通的居住区、休闲区、景观区及城市边缘区，则以特化动植物为多。

如今的动植物早已不是曾经的面貌。除了体型外观的巨变之外，它们在特人社会中的地位也与末世前截然不同。当所有生命都成为地球劫后余生的“余种”时，特人类自诩的“高级”便失去了绝对的意义。几乎所有大型建筑群内部都会设有各种专用平台，形成立体的大花园，供植物落根、动物栖息。

凡是形成规模的花园，都会有专门的文职辅员进行精心打理，为其内的特岛化动物准备特制食材、为特岛化植物清理枯枝腐叶。

目前很少出现特化动植物主动侵袭特人类的事件。旧日的食物链本能仍偶尔驱动着特岛化动物的行为，但如今它们与特人类的力量差异已很难用简单的“素食”、“肉食”来分类界定。加之总有特人类及时介入、安抚管控，冲突经常还未产生严重后果就被制止或隔离。

岛化动植物是特化脉络中智慧极高的一支。它们从末世前原始的动植物形态走来，在特化中先成为特化动植物，最终依靠特化拥有了属于它们自己的意识岛。它们的智力据说已可以和大多数特人类比肩，只是它们似乎更偏爱延续曾经作为动植物的古老习惯。只有少数岛化动植物愿意和超特人进行深度的意识层面沟通，极少数甚至会成为某些特人类家庭的正式成员、或是成为协同战斗的伙伴。

悬浮城，同样是岛化动植物们公认的家园。所有岛化动植物都有官方登记的身份标识和相应的区块设备，它们是在册的悬浮城居民，享有与特人类几乎平等的权利。任何特人类不可私自伤害岛化动植物，而岛化动植物也不能以特人类或其他岛化动植物为食粮。

大部分岛化动植物即便不愿进行意识沟通，也早已学会了与超特人配合，共同维系悬浮城的稳定运行。

岛化植物有着释放氧气、二氧化碳的固定节律，匠人们会定点定区搜集这些气体进行能源转换；岛化动物们则普遍知晓交通规则和基本的社会规则，两只巨鸟在空中相遇，会自觉地按照既定路线回转或上升，有效防止彼此之间、或与周边飞行设施发生凌空事故。

童年的区块手环轻轻震动了两下，随即耳边响起柔和而清晰的提示音：“洛书提醒您，您所在的新同盟报社大楼区域五分钟后进入二氧化碳收集时间，该区域空气隔膜即将关闭。如您不离开，请准备好吸氧设备，防止因二氧化碳吸入过多而引起窒息。”

童年闻言，仰头看向建筑物上方那巨大无比的岛化泡桐树冠。

新同盟报社大楼是高耸的环形结构，其中庭共生着一棵千年树龄的岛化泡桐。它白日抖动着繁茂的枝叶，为整个区域提供着新鲜氧气和荫蔽；到了夜晚，则将释放大量二氧化碳，被匠人设立的收集系统回收，转化为生活所需的能源。

童年的手指像是无意识般，又点了两下区块手环。耳中再次响起一模一样的提示：“洛书提醒您，您所在的新同盟报社大楼区域四分四十秒后进入二氧化碳收集时间，该区域空气隔膜即将关闭。如您不离开，请准备好吸氧设备，防止因二氧化碳吸入过多而引起窒息。”

三年了，童年仍未能完全习惯各种智能设备无微不至的“关怀”，他经常会做一些毫无实际效用的重复动作。此时，悬浮城对他的看护级别还很高，各种提示音总会适时地在他耳边响起。在他听来，那模拟洛书守护载体发出的声音异常温柔、节奏清缓，甚至…还带着一丝极其微弱的熟悉感。

童年和悬浮城的绝大多数民众一样，对那位神秘而强大的洛书守护载体怀有深深的仰慕之情。但所有人都知道，洛书守护载体的重要性不可言喻，其本人也深居简出，连一段清晰的影像都未曾对外披露。

童年曾多次去往城内几个定点位，瞻仰河图洛书意识体那突破物理限制的红色能量脉络。它们如同生命的血管般散落在悬浮城各处，散发出令人心安的能量波动，让人觉得可靠又安宁。

未留给童年更多缓神的时间，他的区块手环开始持续震动。他低头，在手环光屏上看到了那个熟悉的来电头像。他划了一下屏幕，将电话接起。

弟弟童仕明那永远开朗健气的声音立刻在他耳边响起，语速快得像崩豆：

“弟！日报大厦是不是到了二氧化碳搜集时间了？你现在可不能缺氧！你什么时候回来？爸饭都做好了！赶紧回来吃饭！”

童仕明连珠炮似的话语经常让童年插不进嘴，但这种被家人惦念和关爱的感觉，从未有人会真的讨厌。

“不要在路上磨磨蹭蹭的，日报大厦有啥看的，赶紧回家！我们晚上还要一起去搏击馆呢！”

童年这才笑着找到机会搭上话：“是新同盟报社大楼。”他温和地纠正道。

“对啊，日报大厦。”童仕明理所当然地重复，显然根本没意识到自己说错了。

童年无奈地再次提醒：“日报大厦在帝中区！我们这里是新同盟报社大楼。”

“随便啦！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路痴不记地名！快点回来哦！弟，我们锻炼完还要回来看军团对抗赛的直播！你快点啦！”童仕明在那边催促着。

“嗯，好。”童年应着，挂断了通讯。他看着手腕上的区块手环，心底不由得生出感激。这次醒来，他一直被很好地照顾着；有人等待、催促回家吃饭，这种千金不换的温馨日常，让他觉得自己确实挺幸福。

他转身准备离开，余光却恰好瞥见一列军事专用的悬浮专列，正从不远处的特定交通轨上无声滑过。那列车通体覆盖着肃杀的鸦青色哑光漆面，某种冰冷的气息不知为何骤然触动了他脑内某些深藏的神经元，让他脸上刚刚浮现的笑容瞬间僵住。

一股莫名的、毫无来由的愁绪，如同冰冷的潮水，在他心头迅速漫延开来，将那尚未捂热的幸福感瞬间冲淡。

童年总会这样突然陷入某种情绪的焦灼与低落。也许，这都是意识重建后不可避免的后遗症。他时常告诉自己，心情总是虚妄，而生活才是真实。他自问此时的生活已近乎完美，他只能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摇摇头，试图甩开那无端的压抑，将胸口的浊气缓缓吐出，随后迈步走向观景台边缘的交通停靠区，拿出了自己的个人悬浮囊，坐了进去。

现今，悬浮城民众的主要交通工具便是各种各样型号的悬浮囊。

这种民用通用版悬浮囊悬行速度中等，但也远超末世前的任何交通工具。据说其建造材料中均添加了少许神秘的暗物质金属，是悬浮城免费为所有民众配给的基础设备，在关键时刻甚至可以变形为紧急防护囊，为特人类提供一线生机。当然，也有其他更高等级、具备特殊作用的悬浮囊，需要根据对悬浮城的贡献度才有条件购买。

暗物质金属，是悬浮城时代的新兴战略矿藏之一，关于其如何产出、储量多少，官方从未对外披露，但它的痕迹却几乎无处不在。

五分钟左右，童年便操控着悬浮囊回到了自家所在居住区的交通停行站点。

基本上，所有居住建筑群都设有自有地台，用于绿化与人员通行。为了提高效率，区域内部一般不会布置悬行轨道，人们大多会使用便捷的独轮或双轮平衡车来往穿行。

童年熟练地走下悬浮囊、将其折叠收入稳定岛、再从稳定岛内拿出自己的平衡车、踩上并溜出去，一系列动作一气呵成。

不过，他每次经过小区内那个精心打理的大花园时，总会被几只格外活泼的特化小动物跳出来拦下去路。它们似乎认得他这个总会下意识放慢速度的过客，亦或者他对生灵有着其他难言的吸引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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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