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风来 第7章 寒风

从浩第一次见到燕湘，是在镇上的连锁超市。

时值初夏，燕湘松散着长发，穿着一件靓丽的红色吊带和牛仔热裤，凉鞋里十只趾甲也涂得红艳艳的，挎着一个堪堪能放下手机的小包，看起来和满是山寨品牌的货架格格不入——至少从浩是这么觉得的。

从浩的目光追随了她好一阵，直到被边上的徐远打断：“穿这么骚，看着就不是正经女人。”

“别瞎说。”从浩下意识维护起燕湘。

徐远的逻辑很简单，源西镇地方很小，经济发展全靠辖区内的几个化工厂，本质还是个比较落后保守的小镇，有点条件的起码也去县城买房了，留在镇上的年轻女人不多，大部分都是年纪轻轻嫁了人的，少有穿这么时髦的。

还有一点——这么招摇的姑娘，他们俩土生土长的源西镇人从来没见过也没听说过。

从浩觉得也许是谁家亲戚，从大城市回来探亲的呢？

结果，偏偏是徐远猜对了。

“你不懂了吧，其实关键不是她穿什么衣服，是她的气质——”徐远在知道燕湘身份之后，一边和从浩说着，一边拧腰扭肩，冲他眨眨眼，试图做出“媚眼如丝”的效果。

从浩仍然一脸不愿相信的样子。

徐远叹气：“你这种小雏鸡不懂也正常。”

从浩脸立刻涨红：“你、胡说什么，你不也是！”

徐远笑而不语。

“你谈、女朋友了？”从浩震惊地看着徐远。

徐远一开始不愿说，不知道是不是不好意思，但最后还是在从浩的追问下开了口。

他和从浩一样大，但从浩当年受伤休学了两年，徐远比他早一年从职校毕业，跟着舅舅在省内跑运输。

“他们请我去的……”徐远挠挠头，“我这样有什么姑娘能原意跟我谈恋爱啊，他们说让我开开荤……”

这话让从浩沉默了。

徐远比起他来，还是好很多的，起码不缺胳膊少腿的，就是腿有点瘸，身上烧伤的地方多了点。

源西镇靠化工厂发展，早十几年镇上不少人在工厂里工作，从浩的父母和徐远的爸爸便在其中。

据说父母当时在化工厂的工作还不错，已经有计划在县城买房了，两人感情也算恩爱，从浩记忆里小时候也是有过一段称得上幸福的时光的。

直到他九岁那年，化工厂爆炸，一切戛然而止。

那时候每逢节假日，父母都会带从浩到工厂附近的宿舍，镇上不少孩子也是这样。

从浩只记得当时自己正和徐远在员工宿舍到化工厂之间的一段路上玩，隐约地闻到一股怪味，不远处的柏树上一排飞鸟惊起。

然后爆炸的巨响与热浪铺天盖地而来。

之后很多事情从浩都不记得了，等他从痛苦中挣扎出来，父母都已不在人世，腿也少了一条……至于别的，都是等他耳朵好了点以后从别人那听说的。

那时候他还太小，除了疼和难受什么也不知道，以为身上大片红肿溃烂的皮肤会和玩闹时摔伤的疤痕一样，过段时间就光复如新，以为少掉的腿还能再长出来，以为出院就能见到爸爸妈妈。

那场事故，48人死亡，26人重伤，70多人受伤。

能活着就不错了——这是徐远后来最常和从浩说的话，尤其比起几个离工厂更近的、烧得面目全非还活着的人，他们起码还有点人形。

“有点人形”，实在是个很低的标准。

从浩摸摸自己左眼尾，从那往下，到脖子到胸口，再到左手，是一段蔓延了大半个上身的烧伤瘢痕，相比起被倒塌建筑砸断的腿，其实这点烧伤已经不算严重了……但他总会想，如果只是砸断腿、没烧伤也好啊，然后又忍不住多想，烧伤就算了，别影响手啊、耳朵没聋也行啊、右腿完全健全也行啊、爸爸妈妈都活着也行啊……

总之后来的日子过得混乱至极，自己养了好久的伤，化工厂的赔偿好不容易下来，只够他住一段时间医院。返校上学也很艰难，爷爷奶奶接送他上下学，但没多久爷爷就脑梗去世，奶奶照顾他到他考上职高，二叔一家把她接走了，就剩从浩一个人住在源西镇老旧的二层自建房里。

他残得太厉害，仅有的个把亲戚都不太敢和他接触，相较之下徐远运气着实还行，他爸虽然也在爆炸中去世了，但是妈妈还在，即使后来妈妈出去打工改嫁了，也还定期寄点钱回来给他，舅舅一家对他也不错，一直多有照顾。

徐远这样都觉得自己要打一辈子光棍呢，从浩还没想过这个问题，被徐远一提……他觉得自己还是永远别想这个问题吧！

从浩确实从来没想过谈恋爱这种事。

少年人最青涩懵懂的青春期，他躲在一副破败的皮囊下，连正眼看人都不太敢。

直到遇见燕湘。

但最初，哪怕燕湘是按摩店里明码标价的“服务”，他也没敢肖想。

可有些念头一旦产生，就像埋在心底的种子，只待一阵春风，便破土而出肆意生长。

只不过来的不是春风，而是寒风。

从学校毕业之后，徐远从舅舅那找了点活给从浩干，也是送货，不过比起他们长途运输轻松很多，主要给小型零件加工厂送货，电动三轮车就可以干。

加工厂的一些废料和铁屑，看在徐远舅舅的面子上，老板也都送给从浩处理，也算是一笔额外收入。

除了起早贪黑，每天回家累到倒头就睡，别的没什么不好。

源西镇十一月就开始下雪，入冬后从浩每天干活都煎熬了很多，下雪之后更是艰难，他把三轮车改装了一下，加了遮风棚，起初还有点用，等真到了深冬，那效果聊胜于无。实在太冷了，从浩只能先停下这个活计，帮表叔的小超市看店，一个月六百块，好歹不用吹风淋雪。

冬至是个难得的晴天，生意冷清，从浩坐在店里边啃馒头边歪着头看柜台里的小电视，前台的人喊了他几声，他才听到。

不管怎么说，这也是上班摸鱼，从浩慌忙回头，看到裹得毛茸茸的女人。

店里很暖和，她把围巾扯松，露出一张素净的、有些疲倦的脸。

从浩呆了呆。

她伸手敲了敲桌面，看起来有些不耐烦地又重复了一遍：“拿包煊赫门。”

从浩越紧张越听不清，磕磕巴巴地说：“要什么？我、我耳朵，不好……”

燕湘抱着手臂睨了他一眼，说：“看出来了，喊了你半天……煊赫门有没有？”

煊赫门……煊赫门是什么？哦是烟……从浩不抽烟，对烟也就没什么了解，凑在柜台前看了看，然后想起来表叔说这烟不卖了，连忙说：“没，不卖了。”

这答案似乎在燕湘意料之中，她点了点玻璃柜台说：“那拿包纯境吧。”

这烟盒比较鲜亮，从浩一下就看到了，拿出来给燕湘，说：“十八块。”

燕湘掏出手机扫码付钱。

她没立刻回去，站在小超市门外点了根烟。

晴空冷日，照在雪上直晃人眼。

从浩隔着挡风帘上的透明塑料偷偷看燕湘，觉得她好漂亮。

虽然咱应该都知道但我还是说一下，角色三观不代表作者三观啊啊…………

顺便我感觉我的设定有点问题，最近和亲友聊到这个北方小镇才发现和我们南方区别有点大，其实除了气候别的我都是按我家这边较发达的下辖乡镇写的……听亲友讲述完我感觉背景改成县城比较符合……但懒得改了orz就当架空好了（溜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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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寒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