拥有白月光的记忆之后 第1章 第 1 章

这场会议，桑植差点迟到。

国立大学生物研究所的会议室里，记忆芯片移植团队在等他。

这是公元2700年仲夏，桑植终于结束在莫比乌斯号上的工作，有时间接受这场迟来的评估。

一个月前，他接受记忆芯片植入手术，移植了已故数学家，最年轻的霍孜奖获得者宋承枫的记忆。当然，按照“传承计划”的规定，只有关于数学的记忆。

生患绝症的数学家，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把他的记忆贡献，用于人类知识的传承。在这个基础科学停滞的时代，人类期待技术爆炸，必须使用更激进的手段，“传承计划”由此而生。

没有更多的时间了。

与宋承枫进行基因配对的一百个人中，只有桑植配对成功，团队评估后，由他本人拍板参与移植，虽然他的工作已经不再是基础物理的研究。

而现在，偌大的会议室内，桑植面对专家团队，要解决他至今未获得宋承枫记忆的问题。

桑植的目光扫视一周，落在一位清瘦中年人身上，他是生物研究所的所长宋迟，看着宋迟，桑植说：“我每天按时服用了靶向剂，你们应该能在每天提交的日志上看到。”

“是，感谢您的配合。桑植上校，正常情况下，靶向剂促进记忆通路连接成功的时间是十到十五天。”扶了扶无框眼镜，宋迟继续说，“经检测，您体内靶向剂载量在正常范围内，也没有发生靶向剂抵抗。”

一位圆脸女性补充：“上校，按照规定，接受记忆移植的人员，必须接受观察直至靶向剂生效，您不仅拒绝，甚至没有按要求静养。”

“这是经过你们确认的。”桑植沉声道。

桑植的助理林襄陪伴了手术全过程，知道说话的是记忆移植项目的主管余珊，对她解释：“余主任，并不是不配合，你们一定也看了最近火星基地的新闻，上校实在太忙。”

宋迟点头道：“是，经过术前评估，这对记忆复苏影响不大。”

还是没有提到解决方案，桑植直截了当地问：“所以，你们准备怎么解决？”

考虑片刻，宋迟说：“因为并未发生靶向剂抵抗，我们研究后建议加大靶向剂用量。”

桑植决定信任宋迟：“好，我会配合。”

得到回复，宋迟在电子系统里通过了靶向剂增量使用的申请，最靠近门口的一位黑发青年起身，去药剂室取药。

伦理监管局记忆芯片项目负责人罗克也整理出了本次会议的备忘录，参会的所有人签字确认。

因为还有工作，拿到靶向剂后，桑植就要赶回基地，宋迟亲自送他到电梯口，用虹膜识别帮他开了电梯。

等待电梯的片刻，宋迟和他握手，真诚地说：“桑植上校，感谢您为基础科学的发展做出贡献。”

桑植在大学时选修过宋迟的课，还记得他在课堂上的神采飞扬，那时的他鬓角尚未生出点点白发，一时感叹：“宋老师，您和宋承枫博士的付出更值得人们尊敬。”

听到宋承枫的名字，宋迟的表情明显一滞，眼镜下的目光仿佛看向了远方：“这是承枫自己的选择，我只是尊重他罢了。”

桑植并不擅长安慰人，有点后悔提起宋承枫，恰好电梯来了，便和宋迟道别。

宋迟吩咐身后的人：“小江，你帮我送桑植上校。”

那位负责取药的黑发青年点了点头，和桑植一起上了电梯，送他出了大楼，礼貌地说了再见。

汽车驶出校门，往基地开。

下午还要讨论自循环生态系统的优化方案，这是保证火星基地安全运行的重要一环。作为基地火星项目的第二负责人，桑植时常感到压力很大。

他揉了揉眉心，拿出通讯器，看到方浩然发来的视频申请，上午十一点半。

回拨过去语音通讯，很快，方浩然带着笑意的声音传来：“小桑，听说今天你来学校开会，我一大早排队给你买了好东西。”

“在回基地的路上。”

方浩然惋惜：“这么快，还想着中午和你一起吃饭。”又邀功，“你猜我给你买了什么？下午我助理给你送到家里。”

“蛋糕。”方浩然给桑植买的需要排队的东西，没有第二种可能。

“猜对啦，就是你最喜欢的蛋糕。”方浩然故作惊喜。

桑植心想我又不是才十五岁，红宝石蛋糕店的蛋糕，方浩然从十五岁给他买到了现在。

方浩然问：“你还是没有宋承枫的记忆？”

“一点也没有。”

“为什么呢？他们让你怎么办？”当初桑植接受记忆移植，方浩然是反对的。

“加药。”

方浩然沉默，过了半晌才说：“虽然宋承枫的学术成就很高，他的离开是全人类的损失，但我还是不赞成你移植他的记忆。”

桑植笑了：“我记得你当初也报名了基因配对吧，方老师没配上？”

通讯器里传来方浩然爽朗的笑：“我这是关心则乱，关心你嘛。”他正色道，“爱因斯坦的记忆谁不想要？那可是宋承枫，数学是科学之母，我们这些人谁不想得到他的启示。”

叹了口气，方浩然的声音低了：“但我还是更期待他有回来的那天。”

桑植认同地嗯了一声。

方浩然继续说：“他居然没有选择身体冷冻，宋老师居然也就随他去了。不要说是为了科学传承，连我都觉得惋惜。”

桑植并未见过宋承枫本人，照片上的他其实和宋迟很像，都是一张瘦削的脸，五官柔和，没有一点攻击性。他想了想，缓缓开口：“我尊重他的选择。”

宋承枫患有在目前仍未被攻克的基因罕见病，如果选择冷冻，在遥远的未来或许有一线生机。但他选择把自己的智慧，传承给这个时代的地球人。

为此，有一颗遥远的恒星，以他的名字命名。

“宋承枫星”，十月的北回归线附近，是它在人类视界中，最亮的时候。

通话的人陷入沉思，方浩然打破沉默：“好啦，小桑，记得吃蛋糕。”

作为和桑植一起长大的人，方浩然当然有资格叫他小桑，于是桑植说：“谢谢学长。”

听到很久不见的称呼，方浩然忍不住笑了：“不用谢，桑植上校。”

挂掉通讯，汽车还在飞快行驶，桑植开始思考一些想过很多次的问题。记忆移植技术究竟能不能引发技术爆炸，目前是没有定论的。由此引发的伦理问题，是它尚未得到大规模应用的原因。

当初他同意参与宋承枫的记忆移植，也只是为了一个可能。

万一呢？做所有能做的事，不为坏的结果后悔，这是他从国立大学物理研究所来到基地的第一天，他的上级教给他的道理。

留给人类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晚上十点，桑植下班回家，一开灯，就看到一盒草莓奶油蛋糕，静静地在餐桌上等他。盒子上漂亮的红色缎带，被系成熟悉的蝴蝶结的样子。他终于想起下周就是自己的生日了，怪不得方浩然会给他买蛋糕。

夜深人静，桑植切了一块蛋糕，放在纯白的瓷盘里，用小叉子慢慢地吃。甜甜的味道绽开，和记忆里一样。吃到一半，才想起应该告诉方浩然，拿出通讯器，对着蛋糕拍照，发送出去。

在公元2700年，人类的第二纪元，过生日能吃到一份草莓奶油蛋糕，是应该庆幸的事。

方浩然的回复桑植没有看到，那时他已经准时吃下靶向剂，在提交了当天的日志后，心无旁骛地沉入睡眠。

他做了一个梦。

梦里的阳光很明媚，透过窗户铺满整个房间，自己坐在书桌前看一本书，不时停下在笔记本上记录思路。那是一本数学书，他看得入迷，门外传来敲门声，咚咚咚，是谁在敲门？

他不得不站起来开门，门一开，一个少年蹿进来，少年惊喜地说：“我还以为你不在家？”

他听到自己问少年：“你怎么来了，今天不上课？”

“考完试啦，考完最后一科我就跑来了。”少年边说边走到书桌前，翻看他的书，“这本我都看不懂。”

“我教你，当作你的生日礼物。”

少年好看的眉毛皱起来：“才不要，你答应陪我去游乐园的，可不能忘了。每个生日都带我去游乐园，这是我们的约定。”

回答的声音里包含着宠溺：“我不会忘的，小云。”

听到承诺，少年的脸凑过来，细腻的皮肤在阳光下毫无瑕疵，头发乌黑蓬松，稍微有点长的自然卷，显出蓬勃的少年感，笑眼弯弯地说：“就算你忘了，我也会提醒你。”

后来，他就真的讲起了那本书，小云听得认真，托着脑袋望他，眼里满是崇拜的光。

下午的时间很快过去，小云要回家了，约好明天再来玩，继续听他讲那本书。

依依不舍地告别，少年喃喃地说：“小枫哥，再见。”

他伸手揉了揉少年的头发，挥手：“明天见，小云。”

空荡的房间，静谧的黑暗里，桑植醒了过来。

这是宋承枫的记忆，他梦见了宋承枫的记忆。

记忆移植前，桑植看过移植成功的人在记忆苏醒时的记录，却不知道会是如此的真实，这样的身临其境。

居然是这样。

桑植坐起来，右手抚过心口，努力让自己冷静，他分析着，看来靶向剂起效了，宋承枫的记忆开始复苏。

为什么是这段记忆？难道是因为自己吃了生日蛋糕，触发了和生日有关的记忆，而这段记忆里有数学书，也符合记忆芯片植入的关键词。

应该正是这样。

记忆里的少年又是谁，为什么他会出现在梦里？还有这种奇妙的熟悉感。

桑植闭上眼，在脑海里描绘少年还未完全褪去婴儿肥的一张脸，柔软的头发，两弯浅淡的眉，总是在笑的眼睛，还有鼻梁下轮廓分明的双唇。

他在脑海里搜索，梦里的人渐渐和今天见过的一张脸重合，心念一动，不自觉叫出少年的名字：“江郁云。”

江郁云？

今天在国立大学送他下楼的那个年轻人。

宋迟叫他小江，原来他叫江郁云。

慢慢呼出一口气，桑植明白为什么方浩然不同意自己接受移植了，是完全站在自己的角度，避免一切可能会受到的冲击。

桑植心想，会习惯的，要慢慢习惯这种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