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石遍布干涸的大地,枯树的枝丫在荒芜里摆出狰狞的身姿,无垠的戈壁处处弥漫着死亡的气息,只有一低凹处断断续续往外冒着些混浊的泉水,形成一片直径约三丈的圆形水洼,勉强滋养着方圆四十里内唯一的村落——致富村。
致富村不大,占地约二十来亩地,村里的景色与“致富”二字几乎没什么关系。村里登记在册的人约二十余口,但常年住在这里的不过七八个老人和几个留守的小娃儿。
稀缺的水源和贫瘠的戈壁导致这里的人们无法依靠农耕生活,几乎与世隔绝的地里位置和落后的交通使他们无法频繁参与周围村镇的贸易。
老人们只能每隔一段时间组个小队,寻些长着荒草的地方,猎些野兔野鼠之类的小动物,将皮肉分离后,肉留下来食用,皮毛则稍加处理,每月挑个好日子,拿到四十里外的其他小村镇上卖些钱,换买些粮食蔬菜回来供养生活。
老人们也养育有一些年轻力壮的孩子们,但都外出打工了,只每年春节回来一趟。若不是这些年轻人在回家的日子里给村里的老人们讲讲外头世界的快速变迁,恐怕不会有人相信,在二十世纪末期竟还有这样落后如古的地方。
由于生活几乎不受外界干扰,这里的人们很忠诚地保留了祖辈们留下的习俗。
在中秋佳节之日,水洼旁边,贫穷的几户人家力所能及地凑出几碟菜肴,整齐摆放在祭祀用的长条桌台上。桌台朝向水洼中央生出的一棵一丈多高的细长树干。
那树虽长在水中,却永远一副了无生气的样子,即便度过了盛夏,从头到根也只是零零散散挂着五六片墨绿色的叶子,少得连老人们都无法辨认出这是一棵什么树。
但即便是这样一棵小树,依旧受到致富村里人的尊崇。就好比在中秋这样的大日子里,在村民的心目中,这棵近乎干枯的小树便是具有通天的本领,能把老人们跪在桌前许下的愿望上达天听,终有一天,能让这个贫穷的村子一夜暴富,实现致富的梦想。
以前,村里的老人们在月下许愿时,大都许些家人健康、万事顺遂、财源广进之类的愿望。可现在,他们除了会在口头上许下这些吉利话外,还会在心里默默附加一个共同的诅咒,希望住在村落向东六里地外沙山上的那个妖孽能快快从这里消失,以免继续给村里带来厄运。
老人们所说的妖孽并不是什么三头六臂的怪兽,也不是什么行踪不定的鬼魅,不过是一个看起来很普通的,名叫春花的女孩儿。
在两年前的中秋节,春花还能和村里其他孩子们一样,一边玩耍一边和老人们一起参加中秋祭祀,还可以在活动结束后分些好吃的来吃。
可是,就在去年的中秋之夜,当春花年满十六岁时,忽然发起了高烧。虽浑身烧得发烫,可她得脸色一片煞白,最后连神志也迷糊起来。收留并一手将她养大的杨奶奶见状可吓坏了,赶紧喊了村长,一同套了牛车,载着着春花赶去四十里外镇上的一家小诊所瞧病。
诊所里的大夫往春花嘴里戳了一根体温计,在等待体温测量的过程中,拿着听诊器在春花胸口左侧处听心跳,却细细弱弱听不清楚。
那大夫摇了摇头,大约是觉得人已经不行了。
大夫随即手下一划拉,听诊器划到右侧胸膛,却把心脏的跳动听了个清楚。大夫虽觉得蹊跷,但人家毕竟是见过世面的,心脏长在右侧也不是不可能。
虽然听诊器里春花的心跳比正常人的慢了近一倍,但好在跳得规律。大夫宽慰了一下自己,开始看体温计上的数字,体温已经飙到四十度。大夫只觉得,这样高的温度,没烧死已是万幸,烧得不省人事也是正常。
凭借多年行医的经验,大夫也不知道这种怪异的情况该怎么处理,但为了不让春花晦气的死在自己的诊所里,只能先搞了一针退烧药给春花,又开了些治感冒的药片给杨奶奶,然后打发他们回家去观察病人情况。
……
十里八村唯一的大夫果然妙手回春。
没等到第二天天亮,春花就睁开了眼。只是,她原本黝黑的双瞳竟变成一黄一绿,手臂和小腿外侧还长出了不少墨绿的鳞片来,好似传说中那些会吃人的蛇怪一样。
春花这幅人不像人、畜生不像畜生的模样吓得杨奶奶昏过去两日。
等杨奶奶再度醒来时,春花也恢复了人样,但是她是一只不详的妖孽的事已经传遍致富村和周围其他几个村镇。
老人们开始联合起来想着法子要把春花弄走,就连养大她的杨奶奶也参与其中。“春花”这个名字就是杨奶奶起的,本来是希望她能成为开在这干涸戈壁上的一朵春花,可谁知,她却长成了他们眼中会食人的魔芋。
老人们先是让刚上高一的春花辍学,而后又将她赶出杨奶奶家,村里人见了她就喊打喊杀,更是没人给她一口饭吃。
本以为就此能把春花逼离这片戈壁,却不料,春花已是个心志健全、身体健硕的大孩子了,完全可以独自生活。纵然被村里人几度骗到荒无人烟的戈壁荒滩里丢弃,纵然几次被不知哪来的野狼野狗袭击差点丢了性命,但她还是凭借过硬的心理和身体素质活了下来。
当然,重新住回致富村是不可能的,可没走出过戈壁的她也不知道还能去哪儿。于是,她便在致富村东头六里地外的一处沙土山上,用干树枝子搭了个简陋的棚子,开始在那里生活。
人人对春花避之不及,周围又是一片荒凉,春花自此没了食物来源,更无法依靠正经交易换来粮食。她只好将计就计,借着自己“妖孽”的名号,装出一副会吃人的凶狠模样,在晚上的时候,到周边的村落里去吓唬那些快要收摊的商贩们。
人们出于对妖孽的畏惧,见到她都来不及收拾摊子,就吓得四处逃窜。饿极了的春花就借此机会,把没卖出去的馒头、包子之类的东西拿几个来吃。
春花好歹也是上过学受过教育的,在校期间也是师生称赞的三好学生,眼下虽迫于生计不得不抢别人的东西吃,但也只是拿够保命的量,不敢奢求过多。
过去这一年,虽然春花除了“变异”外没干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但人们总是容不下异类,几处村落的人们每逢节日总不会错过机会,还是会祈求老天快快将这个妖怪带走。
如今,又是一年中秋夜,人们又在神灵前诚恳地许着愿望,而那村东沙山头的破棚子里,被诅咒的春花正在经历着一年中最痛苦的时刻。
六根细短的树干围成一圈直戳在沙土上,撑起一块不挡风也不当雨的黑色破布。破布下零散摆着几个用来盛水的破烂瓦片,旁边用碎石头铺出一小方地块,上面躺着的便是正在“变异”中挣扎的春花。
春花好像做了噩梦一样,在碎石床上翻滚挣扎着。体内一阵火热,令她浑身发烫,可整个人的皮肤却如纸一样惨白,看不出丝毫血色。她的双眸仿佛在烈火中淬炼,一黄一青的异色瞳孔反射着月光,发出渗人的颜色。
可惜,今夜没有哪位神医能为她送上一剂退烧药。
春花在迷糊中不由自主地扯着衣领,好让微凉的秋风替自己的胸膛降降温。撕扯间,那破烂的衣服缝隙中闪动着青色微光。青光来自于她右侧胸膛上一个类似花朵的图案。图案烙在她的肉里,光点若隐若现,好似在掩盖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
经过一晚上的折腾,当月亮变得半缺,太阳刚刚露出点光芒,春花终于褪去高烧,慢慢恢复神志,黄绿的双瞳恢复成黑色。虽然“变异”的夜晚令她感到痛苦,可每次变异之后,她的视力和体力都会变得更好一些,完全不像一个长期挨饿的人。
春花就这样衣衫褴褛地蜷缩在棚子下面,呆呆地望着无垠的天际,思考了一会儿自己到底是谁和得的这是什么怪病等没答案的问题,而后就坐在石头上继续发呆。直到月亮的浅影彻底消失在天际,东方露出完整红日时,她才缓过神来。
春花舒舒服服地伸了个懒腰,起身到边上拿起一个大点的陶罐碎片,想寻口水喝。摇了摇,却发现经过一夜的风吹,里面竟没有一滴水了。她向山坡下瞅了瞅,致富村里还是一片昏暗没有灯光,村里的人们还没有睡醒。
现在去村中央的小水洼里捞点水来,应该不会被打。
时机不等人,春花立马整了整被自己扯得更破的衣服,捡起几块大点的陶片往沙子山下跑去。距离虽不远,可她没有鞋子裹脚,跑着还是有些费劲,加上她本就已经口干舌燥,没跑多远,春花就变跑为走了。
她一边走着,一边时刻盯着村子里的情况。只要有一户人家亮了灯,她就不能再去致富村取水了。远处村里的人和她不熟,更不想惹火上身,村民见了她大多选择避开,但致富村是她自小长大的地方,常驻的村民大都是她的长辈,见了她可不会客气,总是一顿暴打将她撵出来。
春花警觉地往村口走着,刚刚越过一个小土丘,忽然眼前一亮,看见村子那边亮起了一排火光,正忽闪忽闪着往自己这边挪动。春花觉得情况不妙,赶紧折回往自己的破棚方向跑去。可没跑多远,就被后面举着火把追上来的几个人拦住了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