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十里黛(三)
天启的继承方式不同,王姬不是普通的公主,是可以握实权的政治人物。约莫百年前,大晁未分封前曾有位烈性子的王姬,出嫁后随夫君在他国居住,王夫三番两次提携亲信,驱逐旧奴,甚至提出要纳妾一说,王姬自觉受了欺辱,悄悄在酒盅里做了手脚,不久后王夫暴毙。后来她绝了嫁人的心思,以寡居的身份回到天启,辅佐她的弟弟二十载,施恩百姓,惠利邻国,功不可没。她百年之后不愿同王夫合葬,就存于天启阳陵侧陵,与其母、弟妹相邻。
必要时,军队可听王姬的号令行动。因此她们的婚姻也自由一些,不用同诸侯国公主们做筹码一般和亲。说句不吉利的,景舜天子若未留子嗣而崩,应当先从景黛膝下优先挑取天子人选。其次才是景衡那一支,除了女子不可做天子之外,她的后代,也享有天启王族的继承权,在落后诸侯国还在男尊女卑,男权至上的时候,天启已经改革创新,王族女子可参与政事,平民女子做官行商了。这也就是,天启只剩一主城和附近几座小城池,可暂时没人敢打他主意的原因。
相里郢懵懵懂懂的受了王姬的庇佑,舜王后请的随行御医给他诊脉,开了两幅安神定心的帖子,景黛难得静下心来陪着相里郢直到他入睡。
“王姬,您打算好了?”以临陪着景黛时间很长,两人感情不一般,所以才敢有此一问。
让阿广守着睡得并不太安稳的相里郢,景黛轻轻阖上厚重的木门,傍晚的霞光蕴散出点点墨蓝色,三月的迎春花只开了半枝,晚风夹杂寒潮,吹的娇嫩的花朵瑟瑟发抖。想着里面那个孩子发白的小脸。景黛叹了口气,有着不符合九岁年纪的深沉:“我既然说了,便不会改。他自小做质子,在我天启城一直被忽视,没有受到应有的待遇。一国的公子,六岁还未知人事,甚至说话都不算利索,身边只携有几名晋国的将领,是我们的失误。”
“既然为时不晚,就要改过,我会好好请人教导他,习文练武,一样不落”景黛走回自己的主殿,殿里点上了烛,微弱的烛光混合着淡淡的伽南香,她透过香炉看着不远处的小弩,射中野猪的羽箭已经清洗过送回来,景黛摸着冰凉的箭头,忽然明白了责任是什么。
第二日春狩正式开始,景黛一本正经的坐在王后安排的座椅上,看开始前的比武演示,相里郢落座在她的下首,景黛观察他的状态,有空讲解一下节目,随着演武场武官们打斗愈演愈烈,相里郢的眼中闪烁出向往的光芒。
“我知道你六岁了,”景黛点点前方,又指指阿广“正是习武打基础的时候,我天启臣民,男子几乎人人都学武,近年来,女子习武也不在少数。不是为了去伤害别人,而是为了强身健体,平日里,都是阿广保护着你,但是作为一个有担当的人,至少要有最基本的保护自己的能力。”
“阿广教过我刀法,”相里郢看看别在阿广腰侧的铁刀,“可是,我提不起来”
“我倒是觉得刀不适合你”景黛脸上浮起了笑意 ,眼角弯弯“每个人都有适合自己的,十八般兵器,刀剑弓枪,矛鞭戈斧,还有些奇门兵刃,阿广适合用刀,但你不一定合适”
“王姬喜欢什么呢?”
“弩箭”景黛做了个扣动弩的姿势。“说来也奇怪,我总觉得刀剑这样的兵器太冷,一旦用了就会沾些血腥,靠的近了自己也容易伤到;又不爱枪矛之类招式繁复,所以偏爱一击即中的兵器,就如弓和弩,这是天生属于战场的武器,不需要和敌人靠近碰撞就可一击致命。”
“这是弓箭?”相里郢指着场中此时天启将领表演的射箭,拉弓,瞄准,箭入靶心。几番简单的动作也能看的入迷,景黛看着他有些痴迷,有点像以前的自己。
“我想学弓”睁着一双清灵的大眼,相里郢的请求让景黛无法拒绝。
“好”
一弓一弩,以箭为轴,纠缠不休。
景黛把全副身心都放在相里郢身上之后,夏狩自然就提不起什么兴趣了,景舜天子只得带着几名武将象征性的打了几天猎物后就返回天启城。回到天启城的景黛缠着嫂子安排好相里郢每日的课程,上午习字,下午习武。
舜王后安排其他孩子与他一同上课,这些不乏是王侯之后,年龄相仿,打闹间,相里郢性格也明朗了很多。其他孩子倒没什么,只是有一个孩子的眉眼,让我觉得莫名的熟悉,却又想不起来是谁。
阿广看到公子每日去王宫学习,从背书认不全字到提笔写大字,身体也健壮很多,简直感动的眼泪都要下来了,不由暗叹景黛王姬的好处,可当他有一天见到自家主子从床边捏起绣花针,就很不解“公子,您衣服破了?”
最近公子。
“没有啊,”相里郢真挚的看着他“王姬很头疼这些女红,我想让她开心,所以在帮她做,王姬还让我不要告诉别人,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
然后阿广目瞪口呆的看着自家公子穿针引线,飞快的绣好一片叶子,嘴里还不时的背着“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默默楞在当场。
他觉得已经无法叙述他目前的感觉,阿广有种本能感觉得这样不对,说到底他现在都在怀疑当初把公子交给王姬管束是不是做错了,可是看着公子很开心的样子啊,而且他并不觉得自己有立场或是有理由去阻止公子这样做。
阿广的纠结暂且不去管,反正相里郢是日日跟着景黛,上课练武一日不落,从早起入宫到傍晚门禁回质子府,只要是景黛在的地方基本都能看到相里郢,所有人都觉得是晋国质子知恩图报才追随在王姬身边,也是因为他们二人年纪小,倒是没人觉得不妥。
可是孩子总要长大,景黛慢慢地也到了及笄之年,十五岁的景黛身量修长,平日爱束发,换了男装倒像是个翩翩俏儿郎。
舜王后暗中留意起九州的青年才俊,渐渐觉得两人这样总腻在一起不好。七月初二,景黛的亲姨母,也就是夏国宁夫人因病去世,本着让两个人分开一段时间,可能就不会再一直黏在一起的想法,舜王后说服景黛前往夏国吊丧,景黛没有多想,带着随从去了夏国,一去就是一个多月。
相里郢没能跟过去,多年的质子生涯使他自小细心敏感,何况他跟在景黛身边六年,早已不是当年那个纯真的孩子,他心里知道舜王后的想法,男女七岁不同席,他已经例外了五年,实在不能当做什么都不懂了。
相里郢五内郁结,甚至为此病了两三日,烧的迷迷糊糊的时候想的还是景黛,景黛,景黛......就像是中了秘术,好几年了,他每恭敬的叫一次王姬,心中都会默默呢喃着景黛的名字,这样美好的名字,这样美好的女子,就像那年第一次见到她,紫衫纱裙,微垂的鬓发随风轻飘在脸颊上,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问他叫什么名字。
“阿郢”
“阿郢”
你今日射中靶心了吗?
你看你这个字,写的好丑呀。
阿郢,帮帮我吧,缨子我不会打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