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使来朝宴这日来的很快,宫里各处已仔细布置妥当。
前一夜,许贵妃为补偿元妃,特命人送来一件流光溢彩的华服,不过这颜色样式俏丽,穿在妇人的身上未免过于违和,倒适合姑娘家。
元妃提起送来的衣裙打量一番,便将这件衣服给了大女儿。
二公主华娾正值碧玉年华,金枝玉叶,芳华正茂,自然是撑的起这身鲜艳夺目的衣裳。
华姝绕圈似地围着华娾走了好几转,眼底是掩不住的惊艳之色,啧啧称奇。
“姐姐,你穿这身衣裳可真好看,跟仙女似的。等我长大了,借我穿一回行吗?”
华娾抿唇轻笑。
华姝这鬼精灵将自己夸的天花乱坠,原是打上了这华服的主意。
“你既喜欢,我现在就脱下给你。”
华姝开了个玩笑,不曾料到姐姐竟当真了,吓得她连连摆手拒绝,“不要不要,我好动,穿不得如此拘束的衣裳。”
元妃问,“脱下做什么?你不喜欢?”
华娾指尖抚过袖口那一排精细的如意纹,低声道:“母妃,树大招风,衣艳惹眼,况且这是贵妃……”
并非是华娾不喜,偏这身靓丽的衣裳是许贵妃差人送来的,贵妃这般谋权重利的人不会平白无故送身衣裳来,华娾心疑,总觉事存蹊跷,故而不愿意穿。
元妃当是衣服不合她心意才执意要脱下,原是因为许贵妃。
“贵妃特地送来,你就穿着吧。”她安抚华娾,解释说:“母妃为她打点宴上的事,她送来这身衣裳,咱们福泽宫与她不亏不欠,算作两清。”
听言,华娾心中不安慢慢消散些许,安慰自己许是多心了。
元妃亲自为女儿扣上腰封,挽上珠钗,称心满意地欣赏了良久。
随后问:“东偏殿闻姑娘那可收拾妥帖了?”
宫人上前应答,“回娘娘,一切妥当了。”
“那便走罢。”
听闻魏桓这厮会前来赴宴,元妃面上自然没什么好脸色。
元妃仍对当年闻姚父亲否绝了母家竞选皇商一事耿耿于怀。
当初元家落选,元父也未入仕,她还是无权无势的商贾女而非官眷,那几年铺天盖地的恶言轻视,侮辱嘲笑,皆拜他闻家所赐。
她厌恶闻家,厌恶闻姚,连带着与闻姚交好的魏桓也甚是不喜。
可近日里她总见闻絮愁眉不展,思绪不宁,猜测到她是在忧心父母,心里头踌躇多时,竟也不知该如何开口,与她道明真相。
元妃觉得引闻絮见一见魏桓,或许能缓解她的几分愁思。
闻絮今日穿的是一袭水青色衣裙,颈间衔着温润通透的平安玉扣,细腰间系着小年那晚魏衍赠与她的清神香囊。
这一身打扮衬得她娴静素雅,异常清丽。
许是好久没见宫里这么热闹过了,参宴路上,华姝如同脱了缰绳的野马一般,变得异常欢脱,时而跑跳,时而黏着闻絮不肯撒手。
忽而,华姝鼻尖飘过一阵香气,她凑到闻絮颈肩,嗅了嗅,“闻絮,你身上好香,你常熏什么香?”
华姝扑上来时,几缕发丝蹭的闻絮脸颊发痒,她本能向后躲了几步。
“可能是我佩的香囊。”
“是吗?”
可这味道华姝先前闻到过。
不同于宫里妃嫔们那些甜腻到发闷的香料,闻絮身上则是一股淡淡的香气,偶尔混杂着两三分汤药味,很奇怪,却出奇地好闻。
说罢,华姝仍不死心嗅了嗅,非得形容出贴合这香气的东西不可。
元妃皱眉,见她这模样,暗暗庆幸。
幸好是女儿家,若为男子身,定是个风流多韵的登徒浪子,保不齐要祸害多少小姑娘。
元妃简直没眼看,她伸手拉扯华姝衣领,将她与闻絮分开些距离。
“一天到晚没正形,待会宴上老实些,多听多看少言。”
华姝撇嘴耍怪,“知~道~啦~”
……
宴席上,中为尊,左次之,右排末。
高位正中央坐着的是贤德帝以及许贵妃。
依照惯例,招待来使如此郑重的场合,本应帝后同案而坐,可现下帝王旁侧坐的却是贵妃娘娘。
陛下如此行事,便等同于昭告天下,中宫之位形如虚设。
任谁都未曾料到,此次来使竟是夏国皇帝的第六子。
他身份尊贵,是十几个兄弟中最有可能继任国主的人选,南国不敢怠慢,以礼相待将他奉为座上宾。
正二品以上官员受邀参宴,坐在左席使臣以下的位置。
当然,魏桓携同亲子魏彻也在其中。
嫔位及以上宫妃们呢,就领皇子皇女们坐在右侧。
礼炮三响,宴会开席。
闻絮与五公主华姝共案而坐,她谨遵着元妃娘娘教诲,多听多看少言。
美酒佳肴,觥筹交错间,闻絮的目光始终在寻觅魏叔父的身影。
奈何左右两席相距甚远,并且左边大多都是蓄着长须的官员带着亲眷,实在难以辨认。
华姝蹙眉,用手肘拱了拱闻絮,“奇怪,自入座以来,那人的眼睛就未曾从你身上挪开过。”
随后,华姝“呸”了一声,“衣冠禽兽,好色之徒,我倒要去问问是他哪家的人,定要父皇挖了他这双狗眼。”
闻絮循着五公主视线望去,二人目光相触,她心口猛然一缩,略显局促地将脑袋瞥向别处。
华姝口中的“衣冠禽兽,好色之徒”并非别人,而是她那位孤傲自矜的义兄——魏家阿彻哥哥。
此宴重大,她怕华姝闹出名堂,急忙拽住解释说,“公主,他非是什么失礼之人,他是我义兄。”
“你义兄?”华姝语调都高昂几分,“不行,就算是你亲兄也不能这么看你。”
华姝生气,她觉得闻絮遭受了冒犯,起身欲为闻絮打抱不平。
“他素来不喜我,他这般看我想来是因为厌恶。”
听言,华姝怒意更盛,“厌恶!那更不行了!”
闻絮欲哭无泪,两个祖宗怎么凑到一块了。
“公主,您忘了元妃娘娘说过的嘛?”
提及母妃,华姝稍微收敛神色,“今日算他走运,本公主饶他狗命。”
闻絮几度拉扯,搬出元妃才终于把她老老实实按在席位上。
对面的魏彻,将闻絮的目光与俩人之间的拉扯尽收眼底。
又是这般匆匆一眼过,魏彻心道,自己是什么鬼怪罗刹嘛?为何总不敢相视?
还有,魏彻不明,坐她身侧那姑娘,眼神总恶狠狠地盯着自己,好似自己是什么欺辱过良家女子的孟浪之徒。
须臾,魏彻移目,不再瞧她。
歌舞入场。
乐师高弹奏曲,宛若天籁之音,舞姬们起舞灵动,身子轻盈似蝶,席上人纷纷拍手称好。
魏彻不喜热闹,这笙歌鼎沸的场景搅得他心烦意乱。
他到现在也不知为何,自己怎么就鬼使神差地应了父亲想带他入宫之举。
当时父亲说,陛下准许他们这些官员携一男眷来宫赴宴,魏衍一听说可以见到闻絮,眸色里都闪着亮光。
“也不知阿絮妹妹在宫里头过得好不好?宫里的吃食她能吃的惯嘛?”
魏桓见他牵挂闻絮,原本有意带他前来。
知子莫若母,张苓生怕魏衍不守规矩,好乱乐祸,冲撞了圣颜,那可是灭九族的罪过。
故而不许。
尽管魏衍向她再三保证,自己一定乖乖跟在伯父身后安分守己,绝不惹事,张苓仍是不准。
侄儿受母训,魏桓毕竟是伯父,不好插手,转而来问自己的儿子。
“彻儿你……”
“嗯,我去。”
话落,众人纷纷惊掉下巴。
魏衍几乎心如死灰,本自己死皮赖脸争上一争还是机会颇大。现如今哥哥出言要去,那便没自己什么事了。
魏彻一贯安静守矩,带他确实比带魏衍合适。
明娴问:“彻儿啊,你连烟火会都不愿参与,为何此事就非要去呢?”
母亲脱口而出的话,在魏彻听来难免刺耳揪心。
明明自己也说要去,可母亲在他与魏衍之间,字里行间都是偏向魏衍。
听了母亲的话,魏彻心里是言述不出的复杂与失落,他转眸看向魏衍,瞧着他沮丧不止的模样,魏彻终是松了口。
“让阿衍去吧,我不去了。”
“这怎么能行呢!彻儿是哥哥,理应该由他去才对,况且他性子沉稳,他去定不会出什么差池。”
张苓撸起袖子,抡起手臂,边打边道:“反观衍儿这死小子,处处热闹都想往跟前凑一凑,也不瞧瞧那是何等场合。”
魏衍背上结实挨了一掌,吃痛一声,“哎呦母亲,我不去了还不成嘛,你就放过我吧。”
魏衍赶忙躲到魏彻身后寻求庇护。
倒不是因哥哥真能张开双手挡在自己身前,是因这样,他母亲怕伤及哥哥会就此收手。
魏衍觉得真是古怪,他母亲这双手平时只侍弄一些院中的花花草草,不应当如此有力,这都堪比习武之人了。
自己母亲面上看着柔婉亲人,一到教训自己就恍若天生神力,这一掌比自己攀墙上树时摔倒还要痛上几分。
魏衍泫然欲泣,推搡道:“哥哥快应啊,不然我真的要被我母亲打死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