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为师 第9章 第 9 章

玄曜原本还在享受毛绒尾巴的丝滑触感，冷不防被狐尾勒紧，一个大力甩到了旁边的屋顶上。

还没等他出声，就看见那只巨大的黑寡妇冲着孟回清去了。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将自身灵力飞速注入孟回清手中的城隍令中。

毫无悬念的，黑寡妇根本没有还手之力，受到了重创。

而那块城隍令，也因为承受不住神君之力，一击之后，当即就四分五裂了。

还好，玄曜还没忘记顺手施加一个结界，否则四分五裂的就不止是那块城隍令了。

“小鱼——小鱼你看到了吗？！为师是不是很厉害！”

孟回清挥着双手，冲着屋顶上的玄曜又蹦又跳。

玄曜负手站在屋顶上，明月高悬在他的头顶。从孟回清的角度抬头看去，他就好像是站在月亮上面。

像一个神明。

孟回清忽然有点不好意思直视玄曜，默默地收回了手。

玄曜却在此时翩然落到他身边：“嗯，看到了。”

“厉害。”

孟回清不知怎的，忽的就红了脸。

有玄曜的结界阻挡，这里发生的巨变并未引来王家的人，或者说，他们听见了也不敢过来。

“哎呀，城隍令碎了。”孟回清回过神，看着手中碎成几块的令牌，惴惴道，“我……我还能交差吗？”

领令行事，就算是妖精也算师出有名，若是遇见了修士、神仙，见令便不会为难。

而且，孟回清还得凭着令牌收了这黑寡妇，回去跟土地爷爷复命。

玄曜接过令牌碎块，在掌心摩挲了一下，原本已经失去灵力的令牌又隐隐地泛起了微弱的金光。

“应该可以的。”玄曜安慰孟回清，“我感受得到令牌的灵力。”

“哦……”孟回清拿回令牌碎块，果真感受到了其中微弱的灵力，他咬咬牙，说，“那我，试试吧。”

说完，孟回清将令牌碎块在掌心按照碎裂的纹路拼好，随即闭上眼睛，催动自身灵力，想要将那黑寡妇收入令牌之中。

“等等、等等……”

重伤的黑寡妇哀求起来：“求你……是他们，是他们先害了我！我只是要讨个公道！我并没有真的伤了他们性命，他们都活着呢。”

孟回清：“你……你要讨什么公道？”

黑寡妇美丽的脸上挂着眼泪，她眼中闪过一丝怨毒，随后，她说：“王家大郎，王春和……是他对我承诺，一生一世爱我的。”

“啊——”孟回清惊讶道，“人妖相恋天道不容，你修为已经这么高了，为什么想不开啊？”

黑寡妇又落下泪来，痴痴道：“我知道，可那个时候，他真的对我很好……海誓山盟，人间话本、戏文里所有的爱情故事，都不如他对我的感情。”

“那个时候，我扮做书院外的农女，他是来书院读书的秀才。”

孟回清似乎明白了：“他不知道你是妖精，所以知道之后就抛弃了你？”

黑寡妇摇了摇头：“不，他不知道。只是有一天他突然对我说，他要娶妻了，是家里从小就为他定下的，门当户对的姑娘。”

“那个时候我才明白，什么海誓山盟，不过是他想要得到我随口说的罢了。可叹我那时还心存妄想，便假说怀了他的孩子，希望他能回心转意，能娶我。”

“不说还好，说了……”黑寡妇说着，脸上浮出一丝冷笑，“他心里害怕，便把我们的事告诉了他的父亲，然后……他就骗我喝下了一碗毒药。”

“哈哈哈哈……我根本就没有怀孕，我是妖啊……哈哈哈哈……我恨他，所以，我要折磨他，还有那个给他出主意的父亲！”

黑寡妇笑得凄厉，又透出一股绝望的哀怨。

孟回清觉得她情有可原，不由得心软，无奈叹了口气：“那……那你也可以先去找城隍爷分说，要他做主，不应该自己来……好吧，人妖相恋，你确实会受罚……但是……”

孟回清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只知道他听了这黑寡妇的话，再要收她，已经下不去手。

“你要不，先给他们解毒吧，这样也算是将功抵过。王家父子做出这样的恶事，阴司命簿上一笔一笔都给他们记下了，你何必……”

黑寡妇何等精明，已然听出孟回清言语之中的心软和犹豫，立即撑着伤体，忙不迭点头：“我解、我解……多谢你……”

说完，她抬眼瞄了一眼孟回清他们就想走。

“等等。”

玄曜却在这时出声：“你说，你没有伤害无辜的性命？”

黑寡妇猛地顿住，低着头，小声道：“真、真的……我恩怨分明，王夫人就不知情，我都没有动她……”

玄曜加重了声音，问道：“那……陈秋娘呢？”

黑寡妇原本还祈求哭泣的脸上，闪过一丝狠厉，下一刻，她竟然猛地暴起，周身紫黑毒气缭绕，向玄曜而来。

这一下太过突然，孟回清根本来不及反应，就见玄曜飞快地躲到自己身后。

“救我！”

“啊？”

孟回清只觉得周身灵力充盈，汹涌如江河奔腾，在自己的灵脉之中汇聚，随后灵力灌注城隍令中。

“啊——”黑寡妇的毒雾在快要沾到孟回清衣角时，被城隍令大闪的神光覆盖，所有的毒雾连同黑寡妇自己，刹那间就被收入了城隍令中。

“是她的错——她为什么要嫁？！王春和骗我，该死！陈秋娘敢抢我的东西，也该死！”

“啊——狐狸精，你等着！若有一天我逃出生天，你也别想……”

声音越来越弱，终于听不见了。

孟回清还没回神，呆呆地看着自己掌心躺着的城隍令。那么凶的……黑寡妇，就这么被收啦？

玄曜见他那副呆傻的模样，只觉得好笑。他伸出手去，将孟回清还摊开的手掌轻轻合拢，说：“多谢，你又救了我。”

“我？”孟回清还是有些难以相信，虽然确实是他催动城隍令收了那黑寡妇没错，但是……

好像哪里不太对呢？

“这城隍令碎成这样，就算收了那黑寡妇，估计也关不了她太久。”

孟回清：“啊？”

玄曜忍着笑，让自己的脸看起来真诚一些：“所以，还是赶紧交给土地为好，免得出岔子。”

辛辛苦苦完成的差事可不能出差错，不然就白忙活了！孟回清哪里还记得自己刚才在想什么，忙不迭地牢牢握紧手中的城隍令。

“对对对，赶紧回去……”

“小鱼小鱼，你跟着我啊，别害怕……”

玄曜跟在他身后：“嗯，不怕。”

只是离开王家前，玄曜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看。

院中，王家父子的痛苦还没有结束，走廊的尽头阴影之中，似乎有一个女人的影子。

玄曜挥了挥手，一阵清风吹过。

那个女人的影子渐渐变得模糊，似乎是朝着他们盈盈一拜，随后消失了。

孟回清急着交差，天刚亮就来到了土地庙里，把还在神像里睡觉的土地爷给拍了出来。

“土地爷爷，你赶紧收走，快，等下她跑出来了！”

土地眼睛都没睁开，佝偻着背接过碎块：“怎么碎了？”

孟回清便将在王家发生的事情一一告知土地，末了，还有些不好意思：“我没能让她解毒，王员外估计还能养养，那个王春和看他样子，怕是活不长了。”

土地摸着碎掉的令牌，只觉得其中灵力强盛，与正常的令牌并无二致，那个黑寡妇蜘蛛精应该是逃不出来，便放了心。

只是，城隍爷的要求，除了收妖，还要救人。孟回清没能让黑寡妇解了王家父子的毒，这漂亮差事总归是打了折。

他有些遗憾地拍拍孟回清的肩膀：“小清啊，我会尽量跟城隍爷求情，多给你算功德的。”

孟回清摇摇尾巴，乖乖点头：“谢谢爷爷。”

土地又掏出一本残旧的蓝皮书页，眯起眼睛翻了翻：“距离下次考试还有半年，你得努力多攒一些功德，才有报考的机会。”

“你放心，再有攒功德的机会，爷爷不会忘了你。”

告别了土地，孟回清与玄曜一起回家。

他的心情明显有些低落，大尾巴垂在身后，偶尔晃一晃，有些无精打采似的。

跳过小溪的时候，溪水中的石头上长了青苔，孟回清一脚踩了上去。

“小心。”

玄曜及时拉住了他。

“你怎么了？”玄曜干脆扶着孟回清过了小溪，才放手问道。

孟回清吸了口气，随后拍了拍自己的脸，说：“我又是这样……总是不能完整的拿到功德。”

玄曜有些意外：“为什么？”

孟回清走到一棵大榕树下，毫无形象地直接躺在树荫下的草地上。他用双手遮住了眼睛，说：“我其实可以让黑寡妇解毒的。”

“城隍令在我手上，我只要灵力催动，被收在其中的妖就会受到犹如烈火焚身一般的痛苦。可我……我没有……”

“我觉得她说得对，王家父子是罪有应得。”

玄曜来到他身边，坐下。

初夏的太阳已经显出了威力，他们俩从土地庙一步一步地走到这里，孟回清的额头上已经出了一层薄薄的汗。

他皮肤白，被晒了一阵，白里又透出犹如蜜桃成熟一般的红。此时遮着眼睛，只看见一张红润的嘴唇不停地开开合合。

“虽然要不是你，我可能就会被她骗了……但是，我还是觉得她说的不全是谎话。她提到王春和对她的海誓山盟时，眼里是有光的。”

“所以……”

“所以你干脆，让王家父子继续被蛛毒折磨，权作是为黑寡妇讨的公道。”

孟回清久久没有说话。

风吹动树叶，枝叶间隙里投下的影子犹如碎星，不停地颤动。

好一会儿，孟回清才闷闷地应了一声：“嗯。”

“我是不是很笨，不该这么做啊？”

沙沙的风声掩住了孟回清的话音，玄曜忽然很想将孟回清挡住眼睛的手拿开，他想看看那双总是带着钩子的狐狸眼睛是不是红了。

他有一种笃定的预感，他觉得孟回清的眼睛肯定是红了。

可他终究是克制了自己的冲动，良久，玄曜说：“嗯，很笨。”